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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矿工们眼中反有释然之色,他们在此之前自也是向蔡九了解过,但口说无凭,还是眼见为实。
当时的矿工,算是自由籍贯最多的人群,因为采矿炼铁专业性在当时算是最强的行当之一,要求的是人比较强壮,也需有点手艺,要求一多,就不是一乡一村的农民可以充任的,一个铁矿,可能矿工来自十几个州府,甚至有不少外省矿工前来。
包括矿主也是,南方的各铁矿,矿主倒不一定是本地人,而是那些掌握着开矿炼铁技术,同时又能笼络和压服住矿工的豪强来担当。
如《清流县志》中所说:“铁炉之兴,充斯役者率皆土豪有势力者当之,其出息甚大而结怨亦不少焉。何者?山中筑厂,聚集人夫,搬运铁沙,络绎不尽,洗沙流水,液如膏,地坟对之而破败,山村对之而孤贫,一人专利,千口嗷嗷,或旬日不煽,鸡鸣狗盗之徒,聚博逞凶……”
从这段记录中看的出来,铁矿业对当地的自然环境和经济损坏极大,得利的是矿主,而矿工良莠不齐,俱是离家的胆壮力大之人,聚赌生事,对当地的治安民生,俱有极大破坏。
约束这样的人群,自也非土豪不可,而矿工们也害怕遇到过于强势的东主,压的他们抬不起头。
这算是双方的博奕,最少从眼下看来,这位少年东主不是那种扬着脸同人说话的豪强纨绔子弟,这一层算是真的叫人放下心来。
“东主请看,那边有一条小溪,流速不小,足可冲涮清洗铁沙,”到了一处平地上,蔡九兴致勃勃的指给张瀚看:“这里有三四亩地大方圆,四周已经有不少打开的矿脉,挖掘矿厂也十分方便……在这里就是炉址,与矿脉,溪流都相隔很近,那里一些空地,可以盖起房舍,当住处和库房……”
蔡九还是十余岁的少年时就在矿山做事,一做就是十余年,几乎每一道工序都了如指掌,只是未曾掌过总,做过当家人,所以说起来话时,声音还有一些颤抖的感觉。
“炉立两丈四,预计矿石和燃料,人手都充足的话,可以每日出铁四千斤。”
李慎明在一旁插嘴道:“一年可出铁多少?”
蔡九已经知道李慎明的身份,当下十分恭谨的答说道:“回李先生,这事说不大准,毕竟这炉子有时也看天时,连续暴雨不停就不能开炉,只能等天晴,还有雪天,山洪,一类,也得停工,一年正常可开炉半年以上,稳妥些算,近百万斤总是有的。”
李慎明心中默算,按张瀚的打算,一炉一年需得百万斤以上方可,不知道他有什么办法,可以增加产量。
而且张瀚还不仅只出普通的生铁和精铁,还打算出钢。
钢在当时十分难得,价格十倍于生铁之上,而且产量严重不足,工序十分复杂,只能用在少数地方,比如打造精良兵器上。
张瀚先不出声,看了一圈后才道:“地方小了,太小了。”
蔡九嗫嚅着道:“东主,东山这里有铁炉好几十座,有溪流,地方又够大,离矿脉又近的都是在别人手里,咱们除非用强的,不然凭银子买也买不下来。”
蔡九离开新平堡时,张瀚批了一大笔银子给他,叫他做好先头准备工作。蔡九做事也确实还算踏实,眼前这里已经盖了两排房舍,都是照张瀚吩咐的高规格盖的瓦房,厨房和茅房隔的很远,住宿和卫生条件都很不错,盖炉子的普通方砖和耐火砖已经准备了不少,盐也堆了很大的一堆,其余一些锻造的工具也用草盖着,防止下雨受潮。
就前期工作来说,已经算是做的不错。
“炉子你只准备一座大高炉,格局太小了吧蔡九?”张瀚笑骂着道:“我这里银子有的事,将来未必就只卖你一座炉子的生铁,咱们山西布政使司一年出多少铁?告诉你,一年不到一千万斤,可整个北方,出铁最多的地方就是咱们这,河北那出铁的地方多半废弃不用了,辽东出铁也不多,朝廷现在打造铁甲造兵器的上好精铁都不够使,民间的犁头,铁锅,隔几年就得换一批,整个北方过亿百姓,一年用铁要多少?况且……”
张瀚说到这打个了顿,走私生铁的事,暂时还不能和蔡九说。
明朝的铁产量,据张瀚所看到的各种书籍中记录的都不一致,明初洪武年间是一千八百万斤到两千万斤,但到万历年间记录还是九千多吨,这个数字张瀚不知道是不是准确,毕竟洪武年间的人口数字和万历年间相差了好几倍,而生铁放开民营后,很多小型的铁炉恐怕未必能算在统计之内。
“多雇人手……”
张瀚正打算接着说事,谷口处却涌来了好几百人,黑压压的一片,却是自山道的另外一侧而来,隔的老远一看就觉得气势汹汹,来意不善。
李慎明先是一惊,接着便是笑道:“这算哪一出?”
张瀚向蔡九笑骂道:“蔡九你还有这一手?埋伏的这些是找的矿工?”
“东主,怕是找麻烦来的吧?”
蔡九面色发白,找矿工没那么容易,这不是找一群农民就能做的,只有少数岗位可以用新手,比如洗矿石,或是采买物品,煽火,立炉,出铁,这都是专业性比较强的活计,不是随便来些人就能做的。
“走,去看看。”张瀚看看蔡九,笑道:“甭怕,梁兴他们可不是吃白饭的。”
这一次因为预计到会有一些麻烦,张瀚带的是梁兴和蒋家兄弟等人,他们又带着一队镖师部下当护卫,小二十个镖师都是挑的好手,一个个精壮汉子,带着精良的兵器,搏斗经验丰富,一多半参加过对土匪的搏杀,这样的一群人要是随便叫人给唬了,和裕升不如关门算了。
众人也不骑马了,直接走过去,几百步的距离转瞬即至。
到了谷口,才发觉果然是一群山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男子有一百多人,多半还拿着叉耙之类,还有几人拿着生锈的腰刀一类的武器,只是这些人藏的深些,没有往前头来。
这些人想必原本是要直接冲过来,但在谷口就叫梁兴等人拦着了。
“在这等着。”梁兴一脸微笑,用腰刀的刀尖在地上划了一条线,接着对山民们道:“谁过这一条线,就挨一刀。”
“俺不相信你敢?”一个健壮山民拿着雪亮的铁叉,瞪着眼道:“还没有王法了?”
“你尽可以试试看。”梁兴脸上还是带着笑,只是他的脸上满是戾气,眼神也十分阴狠,这种气质不是在街面上打过百十场架,做过多少场恶事的人,就算想装也装不出来。这股气息,叫这些山民十分忌惮。
“大伙一起冲。”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叫道:“他们这么点人,不信打不过。”
这时矿工们都退后很远,显示出和自己无关的状态,真正上前堵人的就是梁兴等人。
这倒也怪不得这些矿工,他们刚被找来,薪饷还没有领过一回,到底能不能做成事还得再看看,这个时候就替新东主出头打架,万一有个死伤怎办?新东主若是罩不住,被官府拿了,叫山民打死了,怎么都不合算,当然还是退的远一些,要替东主打架,最少得拿几个月的饷钱之后,再看看东主的为人到底是不是说的那么漂亮好看,到那时再说。
老头一叫,果然有十几个青壮山民嗷嗷叫着就冲过来,梁兴等人怎会客气,自也操着刀枪就迎上去。
镖师习过武,又有阵战之法,瞬息间摆了两个小横阵出来,彼此腰刀和长枪,长刀配合,但听一阵金铁交鸣声响,接着就是惨叫声连连,地上已经躺了五六个青壮山民,身上都被砍了长长的刀口,刀口绽开,血沽沽流淌出来,那几人在地上不停呼痛,吓了个半死。
张瀚看着暗笑,梁兴等人下手还是有分寸的,看着狠,其实就是皮肉伤,先止血,再清创,上了伤药后再裹上,最多几天就长好刀口,伤的深些也就十天八天就好了。
山民这边受伤很多,镖师们却是一个未伤,连划伤也没有,张瀚也是暗自点头,王长富的操练也不是白来的,每日流汗操练也没有白费功夫,最少从眼下看来,镖师中脚夫出身的这一块已经有了精兵强兵的样子,喇虎则是碍着原本的身份和秉性,操练不大出心出力,遇战则容易怯懦,这也就是所谓的勇于私斗而怯于公战,这种脾气张瀚现在知道是改不了的,所以这一次出来,带的多半是参与与土匪一战的脚夫镖师,刚刚出手时,梁兴固然表现极佳,但在队中的王一魁和李来宾才是定海神针,在各人出手时,这两个队头才是负责直接指挥的人,在他们的指挥下,不论是变阵还是出击,然后收势,都是条理分明,雷霆一击之后又断然收势,仍然保持着威慑力,阵法还是严整,这一条就很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