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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上两人对坐,一时竟无语,都在心里斟酌着用词。
“郡主……”
“候爷……”
同时开口,同时噤声,同时深默。
“你……”
“你……”
又是令人诧异的默契。
“你先说。”
“你先说。”
同时礼让。
沐月夕哑然失笑,“候爷,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与我配合的这么好的人。”
一句话让淳于容俊俏的脸上飘上了可疑的红晕。
沐月夕惊讶地张大了嘴,从容淡定的淳于容会脸红?她是不是看错了?眨了眨眼睛,睁开眼,瞪大了再看,看到时依旧是如水般的浅淡笑容,眉睫间淡定从容,脸色如常。
失望的扁嘴,果然是看错了,神仙怎么可能谪落凡间。沐月夕毫不掩饰的表情变化,让淳于容眸中划过一抹笑意。
沐月夕深吸了口气道:“候爷,上次你问我为什么要那么做,我可以坦言相告。”
淳于容道:“郡主请说。”
“我当花主就是他们设局的开始。”沐月夕眸色沉沉,语气平静无波地将这几个月发生的事说了出来,只是程子悦曾闯进浴池的事以及端午节失项坠的事,沐月夕略过不提。
几个月忧愁,烦恼,生气,愤怒,沐月夕几乎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
安静的听着她的倾诉,淳于容抿紧了双唇,眸底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沐月夕看着池上的荷叶,眸色深深,带着让人难以解读的情绪,声若蚊蝇地道:“沐氏族中并没有决定支持那位皇子,皇上大可自行立储,为何要将无辜的稚女牵涉其中?”
淳于容被最后这句话勾动了心绪,脸上闪过一抹异色,眸底神色变了又变,闭上眼睛,再睁开来,眼神轻柔,“容会上呈密函。”
垂下眼睛,睫毛微颤,沐月夕轻声道:“谢谢候爷。”
“容理应为郡主解忧,郡主实不必言谢。”淳于容淡淡笑道。
“侯爷大义,理应道谢。”沐月夕嫣然一笑,明眸流转,目光落到那个沿着廊桥向亭子走来的少女身上,脸上的笑容瞬间凝结,叹了口气,“她还是来了。”
淳于容不解地回首张望,看清来人,眉头不觉皱了一下,又缓缓松开,扬起薄唇,俊俏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只是那笑意却没有一丝染到眼睛里。
“容哥哥。”沐月盈仪态万方地走进亭子,笑靥如花,娇声嗲气地喊道。她的眼里只有淳于容,对坐在亭中一脸无奈看着她的沐月夕,视而不见。
“盈儿小姐。”淳于容起身礼貌地唤道。
“容哥哥,人家叫盈儿,不是叫盈儿小姐。”沐月盈娇滴滴地道,手很自然地扯住淳于容的衣袖,紧紧地拽着。
沐月夕很知趣的退出亭子,以淳于容的本事,要摆平沐月盈,实在是太容易了,她乐得不当坏人,拖着长长的裙拖,在咏诗清齐的搀扶下弱柳扶风般的离开了莲花池,往回走。
还没走到花厅,远远的就听到人声鼎沸,主仆三人进门一看,嗬,四个人打麻将,围观的一二三四……
“大小姐,一共二十七个人。”清齐抿唇笑道。
三公主眼尖,一下看到了沐月夕,走了过来,笑容满面地道:“欣悦妹妹,这麻将,三姐姐的那份,你可不能忘了。”
“欣悦不会忘记三姐姐那份的。”沐月夕捏了捏清齐的手,脸上挂上标准的笑容,虚言相应。
清齐低眉敛目向三公主行礼,“奴婢见过三公主。”
眸光微闪,三公主亲自扶起清齐,“清齐,你可要好好伺候欣悦妹妹。”
“奴婢一定会尽心伺候郡主的。”清齐应道。
“哎呀,欣悦妹妹,这个麻将,你也送一副给大哥吧!”大皇子看到了沐月夕,扬声道。
他这么高声一叫,其他人都看到了沐月夕,全围了过来。麻将一时半刻做不出来,沐月夕灵机一动,决定教他们打扑克。
五两银子一张的漫金笺软硬适中,是做扑克的最佳材料,八皇子到也大方,一下就拿出一百零八张来。做扑克的材料有了,可让谁把图画上去呢?瞄了瞄那些又跑去看打麻将的皇子公主们,沐月夕很认命的提起了笔。
“郡主,可否让容代劳?”摆脱沐月盈纠缠的淳于容站在案前,浅浅淡笑,礼节十足的询问道。
沐月夕展颜一笑,开心地将笔塞到他的手中,低声问道:“候爷,我家盈儿呢?”
淳于容淡淡一笑,道:“坐船采莲蓬。”
沐月夕挑眉,好一招金蝉脱壳之计。两人边说边画着扑克,其乐融融,一派温馨和谐。两人根本留意到沐月盈不知何时已经来了,俏脸含霜地站在窗外,用阴冷地目光盯着沐月夕,手中的莲蓬已被她掐碎。
扑克已经画好,沐月夕教他们玩最简单的五张牌。玩乐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戌时一刻,八皇子赫连斏的寿筵正式开始。
庆宫宴宾殿内济济一堂,祝寿祝酒的贺辞不绝于耳,八皇子的脸很快就跟他的衣服一样红了。
沐月盈还算知礼,没有强行挤去和淳于容同席。只是她那毫不掩饰的痴迷眼神,让沐月夕忧心不已。淳于容的态度已经表明,他对沐月盈一点私情都没有,芳心错系,她的一片痴情只能付之流水。
亥时正,宾主尽欢,来赴宴的皇亲国戚达官贵人纷纷告辞离去。沐月盈不肯离去,痴缠着淳于容,要他陪她玩扑克。沐月夕不忍她日后太过伤心,好言相劝,费尽心思才哄得她同意回家。
华丽高大的马车停在宫门外,宫女们站在车后。沐月夕先上了车,沐月盈跟在她身后,刚踏木几,她又退了下来,举起左手,柳眉紧锁,“哎呀,不好,我的花扣戒指不见,快快帮我找。”
沐月夕听到沐月盈掉了东西,从车里出来,想下车帮着找。沐月盈连忙拦住她,“姐姐,你穿那么长的宫裙,不方便,快别下来找了。”
沐月夕想想也是,裙摆太长拖来拖去的,反而碍手碍脚的,就坐在驶车座位上看着众人打着灯笼找那枚小小的戒指。
就在众人努力寻找戒指时,右边的马儿突然间一声嘶鸣,前足高扬,险些把坐在车厢外的沐月夕掀翻下车,幸好她反应快,一把抓住车辕,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有大半个身子都悬到车外半空中去了,吓得她花容失色,惊叫出声。
马儿的前蹄一落地,就发力朝前猛奔起来。它跑,另一匹马只好也配合跟着跑,两匹马八只蹄,旋风般地朝前冲。
众人皆是一惊,两道身影飞掠而出,如流星赶月般追了过去,紫影是淳于容,蓝影是杜徵。八皇子和护卫们也翻身上马,追赶了过去。
“快去救我姐姐,快去救我姐姐啊,容哥哥一定要救回我姐姐。”沐月盈扬声喊道。狂奔的马车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没有人注意到沐月盈眼中那揉和着狠意和恨意的复杂眼神,更没有人留意到她藏在衣袖中的手里扣着的三枚闪着寒光的银针。
沐月夕欲哭无泪,前世车祸而亡,难道这一世,也要车祸而亡吗?她怎么就这么命苦,就不能换种死活吗?非要在死之前,被吓得半死吗?
老天爷,不要玩了,前世好歹还活了二十九岁,这一世还没满十三岁,她还不想死。可是按马车这等速度,她一定会被甩下去的,甩下马车,她还能有命?就算万幸,她能保得住这口气,只怕全身的骨头也找不出几根完整的了。怎么办?怎么办?谁来救命啊!
“咔嚓”车顶不堪树枝的横扫,终于裂开。
“哗啦咚”重物坠地,是车顶掉落了。
沐月夕脸色煞白的趴在车上,完了,一语成谶,今日还真的是她的忌日。
“郡主,欣悦郡主。”淳于容的声音在车后传来。
“我在车上。”沐月夕颤声应道。终于有人赶来救命了,但是马速这么快,淳于容能救得了她吗?
“抓紧车辕,不要松手。”淳于容喊道。
“马跑得太快了,我抓不住啦!”沐月夕回应的声音被风吹的支离破碎。
淳于容离马车已经很近了,瞅紧一个时机,跳进了车厢里,伸手抓住沐月夕扣在车辕上的手腕,用力一拖,把她拖进了车厢,“你在车厢里坐稳了。”
沐月夕看见淳于容跃出了车厢,惊恐地问道:“你要干什么?”
“我要跳到马背上去。”淳于容简单的道。
“不要,那样太危险,别管它们,它们跑累了会停下来。”沐月夕扑过去想抓住淳于容,人没抓住,她却差点从车厢里冲了出去。
淳于容飞身跃马的那一幕,沐月夕没有看到,她不敢看,紧张地闭上了眼睛,等了好久,没有听到重物坠地的声音,才慢慢睁开眼。车外,淳于容身姿矫健地骑在马背上,竭力约束已经发狂的马,沐月夕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两匹马在无遮无挡的郊道上如离弦的箭飞奔,离了平整的官道,跑上了高低起伏不平的山路。剧烈的摇晃让沐月夕觉得不是坐在一辆马车上,而是坐在狂风肆虐、巨浪滔天的船中,一身的骨架都快被颠错位,五脏六腑也被晃得几乎要吐出来。
沐月夕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住了,朝着车外喊道:“淳于容,淳于容。”沐月夕已经顾不得什么礼节规矩了,直呼他的名字,“淳于容,这马还要跑多久呀?我受不了了。”
“山道崎岖,马车会越来越震荡。郡主,你忍一忍,抓紧了。”淳于容死
沐月夕叫苦不迭,实在不明白这马儿怎么好好的就突然发起狂来?
马车一路狂奔,黑夜里,朦胧的月光下,根本看不清路在那里,马车越跑越颠簸,飞起落下,再飞起落下,就象在坐过山车。
沐月夕撑不住了,腹中如翻江倒海般难受,“哇”地一声呕吐起来,刚才酒席上吃的那些山珍海味全白吃了。
正在难受之际,前面的淳于容突然道:“不好。”
还没等沐月夕反应过来,马车平地飞起,沐月夕手一软,没抓紧,整个人滚到车厢后面。车子重重地落下,侧面着地,一个车轮飞了出去。
马儿依然不管不顾地往前跑,单轮马车,颠簸的象筛子,困在车厢里的沐月夕被筛的忽左忽右,忽前忽后,不停地撞上车壁,碰的全身都痛,真是苦不堪言。
“不好。”淳于容骇然看到前方横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可是马儿却不管不顾地拖着马车向巨石冲过去。
他的这一句不好,让沐月夕认命了,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的来临,只盼着这一次投胎可以投到现代社会去。
淳于容拼命想要将马拉开,这马儿是可以跃过巨石,但是马车要再撞一次,车上的人就死定了。
发狂的马根本就不会听从淳于容的指挥,向前巨石冲去,淳于容放弃控制马儿,在疾奔的马背上转过身来,朝着车厢扑了过去。
车厢是斜斜拖在地上,扑回去,比跃出来,难度要大的多,一不小心,又可能人救不了,他还会掉下马车。但是淳于容没有丝毫迟疑,他咬咬牙,纵身一跃,扑进了车厢。一把搂过沐月夕,飞起一脚踢破车厢后窗,两个人抱成一团顺势滚出了这辆已经破败不堪的马车。
就在他们滚出车厢那一刻,疾驰的马车撞上了那块横道的巨石,伴着一声巨响,飞起再落地后的马车已经不是马车了,碎成一堆大大小小的木块。马儿还在狂奔,丝毫没停下来的意思。
滚出车厢外的淳于容和沐月夕,运气实在是很背,他们落地的地方,是一个极陡的斜坡,根本没有办法稳住身子,在繁茂密集的丛木杂草地里,一路滚了下去。
会滚到哪里去呢?
没人回答这个问题。
会不会堕入万丈深渊?
这个问题已经不需要人来回答了,沐月夕感觉身子一空,他们已经在下坠,四周是无依无靠的空气。
一棵树拦住他们下坠的身体,还没来得及庆幸,纤细的树枝因承受不了他们两人的重量,嘎然折断,他们继续向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