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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纸休书
木子颂中状元的消息如飓风一般刮遍了乡里,后勤军队中相伴的村妇自然也知道了消息,平日看向花五艳羡不已,甚至有人劝她辞了工活回家等状元归家。
花五心有甜意,却是摇了摇臻首,这个月做了半月了,要是撒手不干,可领不到这半月的工钱。
相伴村妇闻言,皆是哭笑不得。
又过了半月,花五竟是又收到了一封信,这次是张婶亲自送来,这老妇似是入了妖,遇到何事都是那副处变不惊的面色。
依旧是木子颂的信,花五先是面色大喜,认真的擦过手上的皂水才接过了信,入眼却变得面色苍白。
这是一封休书。
梦中她不敢梦木子颂八抬大轿,鲜花满盈的来接自己,却也期以后能常侍他的身边,此后白头。
她死都想不到自己会是如此如戏的下场。
拆开信,她竟能大致看个明白,其实大多的字都是他教的。
‘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此莫来寻,无缘相见。’
这是一封没有原因的休书,若是巧妇自可明官相辩,花五却是小心的黯然收起。
张婶扶着摇晃的身子,不知如何规劝,沉默了半晌开口道:“自古位高心变的人数不胜数,如此不良人,早些认清面目也好,花五你还年轻。有资本再择良缘。”
花五蹲下身子,摇了摇头,埋首不再说话。
那一晚,张婶离开了,花五思绪良久,她想去寻他,不是泼妇骂街,只想要个原因。
可那一句‘此莫来寻,无缘相见。’又止住了她的脚步,她看上去天真,却不傻。
此后身份天差地别,他若不见就是去也见不到人,除非有了不弱于他的地位。
隔日清晨,花五的青丝花白了不少,一夜未眠,浑浊的眸子泛着决绝。
前线战事再度爆发。
一日,大军主帅来到了后军巡游。
花五趁他人不察觉,跪到了主帅的身前,以头抢地,“大人,民女也想要上阵杀敌,请大人给我一个机会!”
主帅亲军卫以为是刺客皆是拔剑相向,却不料是一名柔弱的女子。
她话一出,先是全场一阵寂静,然后便是哄堂大笑。
主帅是一名膀大腰圆的大汉,一脸虎相,也是哈哈大笑道:“小女,何故如此?”
“沙场杀敌,这是我们男儿的事,这可不是你们能干的。”
花五没有回答,抬起头,再次重重磕了一头,“请大人给我一个机会!”
主帅瞧见了花五抬头时眸中的坚持,收起笑意,“你若执意如此,可是犯了军规。本帅可要把你逐出大军!”
花五依旧没有回答,又磕了一头,额头鲜红,“请大人给我一个机会!”
主帅沉默了下去,过了一会儿才大有意味道:“好!那本帅便给你一个机会。”
说到这里他卸去了身上的武器:“给你三十个呼吸,你若能让本帅受伤,本帅便收你进大军行伍。”
众人闻言皆是一脸古怪,大帅居然答应了,不过这如此娇弱的女子又怎么可能使身经百战的他受伤,这是调戏?
花五闻言,抬起眸子发出慑人的光芒,一挺身便扑了上去。
大帅并未把花五放在心上,抬手便把她掀倒,激起烟尘。
花五不馁,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又扑了上去,一次,又一次。
围观的人有相伴的村妇,她们心中满是疑惑,这花五姑娘不应该是当状元夫人,享福去了吗?
怎么会在这里,如此疯狂?
大帅的身手根本不让花五近身,奈何花五一次又一次袭来,尽管她身上已经伤口不断。
终于,大帅顿了下心神,花五找到了机会再次扑了过来,双手被挡住,张开小嘴便在大帅的铠甲上咬了下去。
众人看的心疼,好不容易有机会,居然咬在皮革铠甲上,这又怎么可能伤的到大帅。
然而大帅却是一脸的震惊,推开了花五,在众目睽睽下褪去铠甲,铠甲后竟有一排鲜红的牙印。
花五跪坐在地上,一脸笑意,小嘴中已经一片鲜红,不知崩断了多少牙齿。
(四)花帅
花五终究是伤到了大帅,大帅虽然被咬却是畅快的大笑,一道军令把花五升为了前锋行伍的一员。
此后与东临国的战事中,喷洒鲜血的战场,总是冲刺着一道悍不畏死的倩影。
无数次,她身上中了数不清的刀剑,却总是不甘的从死人堆中爬了出来。
一月,又一月。
花五的身手从先前的笨拙,变得越来越冷冽,伤口遍布她姣好的身躯,她也收割了无数的生命,战功越来越显赫。
一日,战事告急,主帅提着泛着冷光的长剑冲锋陷阵,大振了士气,眼看告捷,不料被几名死士围杀。
身后的亲卫军救之不及,一道熟悉的女子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奋勇杀敌无情,危机之时用身体挡去了他致命一剑。
那一剑她被砍中了面门,紧急救治之下,生死关前抢回了一命,留下狰狞的伤疤。
战事大捷,虎背大帅对昏迷中的她鞠了一躬,此后对她愈发的器重。
经年雪下,皇城中,一处大院府邸,一名锦衣年轻人院中冒着雪,望着寒梅出神,手中那一道红符被紧紧的攥住,深怕遗落。
“花五……”
这时,院门外仓皇跑来一名穿着官袍的官员,瞧见年轻人满是谄媚,大笑道:“恭喜子颂大人,您拜入兵部的拜帖有了消息。”
晃眼间,三年已过。
边城,大军中出了一名面留一道狰狞伤疤的女白起,敌军闻风丧胆,节节败退。
与东临国最后一战,原本的主帅不料中了暗算,垂死之际,将帅印交给了花五,花五埋葬了他,也挥军踏平了东临。
此后,班师回朝。
山野暮色如钻,帅帐中灯火通明,花五再也不是三年前呆傻可爱的人妇,满面的肃杀,可她的心中一直藏着一个人。
案几上,花五花白的发丝绾髻,拿出一封已经干瘪的书信,心中愁绪万千,你如今已经官拜兵部侍郎,我也已经是边疆主帅,不知此次回朝可有机会问你为何负我。
“请见大帅!”
“进来。”
花五收起了信封,望向来人,一身风尘仆仆,颇是疲惫之态。
“当年那场惨案可有眉目?”
来人是他的亲卫,早几日便被派了出去。
闻言,顾不得疲惫,躬身下跪,递上一纸卷宗道:“卑职已经查明,并备了卷宗,请大帅过目。”
京都皇城。
一处梅花院落,书房中,身为兵部侍郎自然也收到了边战大捷的消息,当看清快报中大帅花五的字样,木子颂不禁心神巨震,忙派人查明了这次即将荣归回朝的女巨将出身。
望着手中花五三年来的行军遭遇,木子颂只感到字字啼血,本以为从此已是路人,没想到她又顽强的出现在了自己的视野中。
这种痛,是锥心的痛。
深夜,书房中又来了一人,全身黑衣。
木子颂似乎早已经见怪不怪,抬首看向来人,问道:“准备的如何,那日他大宴之时,可否动手?”
黑衣是死士,闻言点头不语。
(五)木子花
又过了,两日。
这是举国弹冠相庆的日子,国家的英雄凯旋归来,带着大捷的号角。
甚至,皇帝都亲至城门,相迎这巾帼不让须眉之将。
木子颂于院中踌躇不定,到底要不要去暗中看她一眼。
三年了,是如此的想她。可,他哪还有脸面。
这时,依旧是那晚的黑衣,火急火燎的跑到了院中。
“大人!出大事了!”
木子颂皱眉,有些不悦,“何事如此惊慌?”
“兵部尚书大宴,没有去迎将,被花五将军灭了满门!”
“什么?!”
木子颂闻言,只感到一阵晕眩。
一切发生的笑话一般,皇城中大喜变成了一场吓人的惊变,国家英雄在龙颜大怒之下变成阶下之囚。
几乎所有人的想不通,花五才双十余一年岁,本该有锦绣的前程,难道就因为礼部尚书的不敬,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京中,礼部尚书被灭了满门,木子颂由于声望颇好,自然被推举为了新一任的礼部尚书。
而此次,对于花五这个重囚的审判,成了他尚书后的初审。
三年的时间,怎么样的岁月才能彻底的蹉跎一个人。
案桌后,木子颂望着堂下凌乱长发遮掩眉目的白衣囚犯,怎么也不能与三年前的甜美小姑娘对上号。
当年她的嘴角常挂着笑意,眸中星点,幸福之下,眼睛眯起,煞是可爱。
可现在,却是面色狰狞的伤疤,似乎刺入了他的心脏,满面的肃杀再也不曾当时的憨态可掬。
“堂下人可是重犯花五?”木子颂声音很不自然。
花五闻言撩起额前青丝,看向他泛起了笑意,“难道你自己不认识吗?”
木子颂闻言一气上涌,重重的拍下了惊堂木,如当日她告诉自己参军时的愤怒,“你怎么如此糊涂!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犯下了灭人满门如此滔天的罪行!”
花五依旧笑靥如花,对于木子颂的愤怒置若罔闻,“世上本来就很多事没有原因不是吗?”
木子颂闻言一窒,他知道她是在说自己当年的一纸休书。
他一脸的灰败,当着满堂的旁官苦涩道:“既然案犯执迷不悟,本官便判你三日后斩立决。以儆效尤。”
这是开堂前皇帝暗示他的意思。
花五一直笑看着他,哪怕他判处了自己死刑。
入夜,木子颂依旧是寒梅前入定,手中还是那已经褪了色的红符。
不觉间,唇间已经被咬出了鲜血,面色颓败:“到底怎样才能救她。”
隔日,边城快马加鞭来了急报,发现了东临的余孽,有死灰复燃之势。
朝中百官惊慌失色,被皇帝一举镇压了下去。
两日后,花五将午时处斩。
刑场周围已经围满了人群,对着场中的花五议论不休。
木子颂迟迟扔不下斩令,面目痛苦挣扎。
相反,花五却是轻松无比,扬唇冷笑:“当年,为什么?”
昨夜,木子颂又白了头,他早已经没了心思染回黑发,花五的疑问让他心中泛苦,突如一震,俯身呕出一滩鲜红。
血莲被案桌挡住并没有被花五看到,望着血莲,木子颂的神情蓦然释然了不少,终究是没有回答花五,手中斩令被他扔下。
“斩!”
刽子手扬起了手中冷冽的长刀。
“刀下留人!”
这场刑罚,最终被皇城的一旨急令打断。
边城东临的余孽举兵再起,势如破竹。
边疆,一日之内被破三城,朝中慌乱一片,举荐之下竟没有挡得住敌人的武将。
最终,百官劝谏之下,缓了花五的刑罚。命她率兵迎敌,功过相抵。
木子颂在府中得知消息,沉稳的他竟如为官前一般,庆幸的一蹦三尺有余,然后面色骤然苍白,张嘴又吐了一滩鲜血,这时连头上的白发也掉落了少许。
边疆的战事彻底爆发,此番并没有如先前的战役打了整整三载。
边疆大军有了花五的指挥,如有了灵魂一般,仅仅半年便展开了强烈的反扑,连战连捷。
捷报不断传到了皇城,百官再次弹冠相庆,高兴不已。
木子颂也是一直关注着花五的战报,虽然病情愈加的严重,身体日益虚弱,满头的白发掉落大半,他还是能如小孩般跳起来,开心喝彩。
终于,花五率兵攻打到了东临残军的末城。
这次依旧是捷报,可这次送报归来的信使,给自己额头缠上一尺白绫。
全军大胜,花主帅冲锋在前,不料中了埋伏,战死沙场。
得知消息后,全城之人虽有少许的默哀,大都庆祝不已,东临祸害已除,国家可保长久安定。
花五的死似乎只是水潭的涟漪,没人记得,京都一切都是一尘不变,除了朝中的一位权臣突然告老还乡。
尾声
处斩当日,行刑被阻,花五被皇帝召入了御书房。
皇帝负手而立,瞧见她面无惧色,满是讥笑,“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如此做是为了保全谁?”
花五闻言身形一怔,看向他的目光带着狐疑带着惊颤。
皇帝语气轻松,“你能查到的,朕又怎么会查不到。”
“七年前,兵部尚书夫人染了血疾,到处寻医无果。”
“造化弄人,他夫人身死的那一日,他在一处偏僻小城找到了能救治血疾的木尧石也就是木子颂的父亲。震怒之下,他差人暗中杀死了木氏夫妇泄愤。”
“这事情被成为状元后的木子颂发现,此后他到处谋划报仇。前几日若不是你动手,这礼部尚书恐怕也会死在木子颂的手上吧。”
花五心中已经天翻地覆,死死的盯着皇帝。
皇帝笑看向她,嘴角弯起弧度,递过帅印:“你犯了滔天大罪,可你是开疆之臣,此番若是直接处死你会寒了许多老将的心,所以我需要你率兵帮朕挡下东临余孽,顺便战死在那里。此后朕会放过木子颂。”
花五闻言展颜一笑,没有丝毫犹豫接过了帅印。
一年后,边陲偏僻小城。
依旧是河边的木屋,屋边不远处山野湖边,此处本来只有一座‘西瓜’的孤坟。现在又多了一座刚立的衣冠冢。碑前,一道身影如行将就木的老人,满头无发,身体颤颤巍巍。
对着碑,木子颂想要努力站直身子,手中摇着一把折扇,眼中满是温柔:“傻姑娘,母亲遗传了血疾,我早就知晓自己时日无多。却不曾想,你走在了我的前面。我……就来陪你。”
月后,此处又多了一座碑坟,四野寂寂无声,只有一位老妪叹息中扫着墓边的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