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章一 木子花

没区别的咸鱼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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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烈日之下,热风侵袭。

    刑场中那道倩影身着白色囚服,凌乱的青丝披散两肩,本该清秀的眉眼却被一道狰狞的刀疤覆盖,尽管命不久矣,依旧是一脸生人勿近的平淡,那是久经沙场的肃杀。

    “罪将花五!滥用私权,调动军马。虽解了东临之难,却拥兵自重,灭了兵部尚书满门,犯了大忌,其罪当诛!”随着锦衣太监的一旨宣下,场中的身影再也没了翻身之机。

    正对的监斩台上,年轻的监斩官迟迟没有扔下斩令,望向花五眼中满是痛苦的挣扎,“你可还有未了的愿望?”

    抬眼,花五讥诮的望向他,扬唇冷笑:“我只想问你此时是尚书大人还是木子颂?”

    (一)夫妻

    一处荒郊,山野湖前雾气朦胧,寸草不生。

    四野尽是老树昏鸦之态,唯一岸边一座墓碑似是孤坟。

    枯叶落地为泥,碑前站着一位身着布服的年轻人,梳着书生髻,寂寂无声。

    这一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想了谁,只知道只知道隔日清晨他已经白了头。

    这份意境带着凄意,似乎唯美。

    彼岸,浅雾中缓缓浮现一道老妪的身影,雾气潮湿,头上笼着粗布。

    此时,一眼便瞧见了对岸的年轻人,面色黑了下来,朽气的双手索性叉着腰,老迈的身体似乎有无穷的力量,吼道:“你这无用书生,赶紧过来!”

    “不就死了一只家猫吗!你以为你是当代大儒?寄情于物?附庸风雅?”

    刚才的景逸若是如画,这位老妪明显就是画中突缺的墨点,引人不适。

    闻声,木子颂回过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妪的话粗俗或者刻薄,苦笑不已。

    一路小跑,顺便跑掉了身为文人的清高,到了老妪跟前,木子颂脸上的神情带着谄媚。

    这老妪其实算是一个好人。

    家中贫瘠,再加上要养活自己这个已经两次名落孙山的酸秀才,他已经劳苦了妻子,多亏她经常来帮衬了许多,奈何一脸凶相,而且不对自己妻子,只对自己如此。

    原因,从言语中一切很明了了。

    “你这酸秀才,也不知道花五姑娘造了什么孽,下嫁于你吃苦,真是替她不值。”

    不觉间,两人已经来到的田间梗上,老妪手上提着满满的一桶墨汁,眼角的鱼尾半开半合,斜眼望向身边的木子颂毫不遮掩的嫌弃之色。

    “也真不知你这书生什么毛病,明明是药师留于世上的独子,却去考取功名;明明精通药理,却治不好自己每日白发的毛病。”

    木子颂闻言垂眼看向肩上的白发,没有回答,苦笑之意更深。

    老妪知道自己也不是真要奚落这秀才,念叨了几句便不再多说,解下了头上的粗布,笼成裙摆,开口道:“你快伏下身子,我替你染黑头发。”

    耳根可以清净,木子颂心中大喜,连忙照做,岂料她又突然开了口,木子颂心中满是无奈,可听后,心中五味陈杂。

    “小姑娘估计又瞒着你去接了许多的杂活,每日老婆子早耕出门总能看见她一脸疲惫的归家。”

    “小姑娘对我的胃口,我这里有刚采的半斤野菜,你待会拿去。莫辜负了她。”

    木子颂深深作了一揖,“谢谢张婶。”

    田埂不远处便有一条小河,河边建着一座简陋的木屋,似乎风吹可倒,岌岌可危。

    今日,木子颂索性没有读书,搬了一条小木凳坐到了屋外,望着河边细柳发呆。

    水墨未干,沾到了衣裳,看到墨点木子颂又陷入了沉思,心中洋溢着暖意。

    这个家中,生活本就拮据,每日一桶墨水染黑白发的开销不可谓不大。

    他曾与妻子协商过作罢此事,却不曾想一向随和的妻子却泛起了执拗,相公是读书人,不像我们这些粗鄙的妇人,怎么可以落人口舌。

    说白了,就是花五宁愿自己苦一点也不愿木子颂被别人扯闲话难受,这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姑娘对他仅能做到的保护。

    嘴角泛着笑意,他与妻子的结合还是取自于自己早时嗤之以鼻的婚约。

    那时的年岁,木子颂还算是医药世家的大少爷,虽说算不上富豪,可也是颇有闲钱,而花五家却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贫苦出身。

    一日,木子颂的母亲犯了祖传的血疾,不久于世。

    世上只有他的父亲一人能救,然父亲虽能救治却少了一位稀缺的药材,全城求购无果。

    濒临绝望之际,却是花五的父亲深夜中送来了药材。

    此番木母得救,木父大喜,遂与花父一场伶仃大醉之后,便有了木子颂与花五的婚约。

    不料,木子颂对此颇为嫌弃,花家父女尴尬之后便没有再提。

    几年之后,一场突至的灾厄降临木府,木父失踪,木母身死,木子颂家道中落沦为了行乞,他仍记得那一日周围冷漠的目光,唯有那一道熟悉的温润眼神。

    屋后的小道徐徐走来一道倩影,说是纤弱单薄,肩膀上却扛着偌大的一袋白米,她的嘴角漾着幸福的笑意。

    来到屋前刚巧也见到木子颂沉着心神在傻笑,一时眸中满是疑惑。

    “相公,你在笑什么?”

    咳咳!

    木子颂闻声连忙恢复书生该有的儒雅,转头瞧见了花五,还有她肩膀上的一袋大米。

    “这米?”木子颂扯开话题问道。

    花五也没想那么多,回答道:“这是打工时东家见我干活勤快赏的。”

    说完话,她眯着眼睛,眸中满是满足,小嘴上翘,煞是可爱。

    木子颂却是站起身,甩着长袖,负手而立,雄赳赳气昂昂,语气有些苛责。

    “还骗我,你是不是又去接了许多的杂活?张婶都告诉我了。”

    花五闻言一呆,心虚的放下白米,以为木子颂生气了,眸中闪过慌乱,扯着脑汁解释道:“家中没米了,相公要读书自然不能饿肚子。我……只能去多找几份工。”

    似乎为了更有说服力,花五慌忙摞起袖摆,露出干瘦的手腕,小脸满是讨好的意味,“我没事的,相公你看我有的是力气……”

    看着腕上还留有少许淤痕,木子颂的眼神再也凌厉不下去,在花五错愕之下把她拥入了怀中。

    花五没有挣扎,先前的委屈顿消,闭着眼睛满是享受,她只知道自己再苦都无怨,有他万般皆好。

    拥抱的时间长了,花五难得有了少女的羞腆,也学着木子颂平时扯开话题的套路,呐呐出声。

    “相公,你这几天为何老是到西瓜的坟前去?西瓜得病死了你很伤心吗?”

    西瓜自然指的是那一只自己寻食把自己养肥的家猫。

    木子颂依旧抱着花五,沉默了许久,才叹了一口气道:“是挺伤心的。它为什么是病死的呢?可惜了一身膘。”

    花五随即古怪的看向他。

    (二)妻入军伍,状元及第。

    一日,夕阳西下,余晖不断。

    花五做完工归家的脚步比往常轻快了许多,推开了木门,木子颂依旧在浸神读书,临近傍晚他的头发又会奇异的发白。

    她连忙放轻了脚步,奈何还是不小心挡住了一道斜阳,引起了木子颂的注意。

    他疑惑的转过头来,却立马变得目瞪口呆。

    站起身,怔怔的指着花五手上提着的东西,惊诧道:“这……这……是什么!”

    花五本来俏脸上有些小得意,被木子颂夸张的表情弄的自己也开始疑惑了,提起自己手上的半斤猪肉,不确定道:“难道……这不是猪肉吗?”

    重重的拍了下桌子,木子颂继续吃惊道:“我当然知道这是猪肉啊!”

    “但是这东西出现在我们家正常吗?你哪来的?”

    恩恩!

    重重的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不是跟木子颂学的,花五也开始没脸没皮的忽略了木子颂的疑问,径自道:“相公那日对西瓜念念不忘,我便知道你思了肉食,等下我切下一小半去送给张婶……”

    木子颂打断了花五,点了点她的额头,一脸的阴森,“说,哪来的?”

    花五知道搪塞不过,眨着眼睛嗫嚅道:“相公知道东临国要与我国起战事了吗?”

    木子颂依旧不明白,国家爆发战事于他们这民家小户何干,与这一块猪肉何干?

    花五嘿嘿一笑,捏着衣角继续道:“相公,你可知我们这烟雨城很靠近战场。”

    “而且,由于人员紧缺,国家已经不限女兵了。”

    说到此处,木子颂哪还能不明白,面色大白,渐渐失去了血色。

    “混账!这国家的战事也是你这小女子能够参与的?!”

    这一次木子颂是真的动怒了。

    花五也被吓着了,何时见过木子颂生过如此大的火,带着哭腔道:“城中由于战事,我已经再也找不到零活了。”

    “而且,我报名的是后勤的军队,很多村妇都和我一起报名了。我们只管洗衣烧饭,没有危险的。”

    ……

    那晚,木子颂终究是没办法再对着花五生气,他只觉得自己亏欠的越来越多了。

    隔日,他曾起了一大早偷偷的把猪肉送回去募兵处,想要取消花五的名字,却被那几名人高马大的士兵抬手掀翻在地,跌进了泥塘。

    任是木子颂磕头祈求,换来的却是满脸的嗤笑:“废物东西,自己没办法养家,只能靠婆娘,我看不起你。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滚!”

    那一日,木子颂浑身失了神一般,空空落落,整日没有归家。

    待花五满是着急的找到他时,他已经昏迷在了田埂上,发着高烧。

    一烧便烧了三天,他清醒时,屋子中已经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只有一道佝偻的身影在不温不火的炖着药汤。

    张婶瞥眼望了他一眼,浑浊的眸子散发着别样的意味,平淡道:“花五已经走了一天了,军中高官怜悯她,让她预支了一个月的工钱替你治病。你也不用生离死别,她一个月可以归家一次。”

    木子颂挣扎着下床,抖动着干瘪的嘴唇,想要作揖道谢,被张婶扶住,“你身体虚弱,就别来这一套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木子颂在张婶的照料下身体也渐渐转好。

    不知是不是因为缺少了花五在身边,他比平时寡言了许多。

    花五领的工钱有剩余,可以保他这个月温饱无忧,他便再也没有出过门,每日鸡未鸣早便起了床,攻于书,困乏了便伏桌而睡,饿了便煮些米饭,连伴菜都不需要。

    军队中,后勤部队离前线并不远,若前线大败,后勤难免会殃及池鱼。

    花五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前几天虽然勤恳干活,过得仍是战战兢兢,洗衣服时不时接到大桶的血衣吓得她小脸煞白,浓重的血腥味让她好几顿难以入食。

    过了几日,虽然她坚强了许多,洗衣的数量仍旧达不到军中的要求,心神不定,做饭甚至经常会放错糖盐。

    因此,不少被埋头斥责。

    后勤管事终于受不了这样的村妇,发出警告,即日起你若再有一次洗衣不能达到规定要求,便滚出军队。

    相伴的村妇心疼这个小姑娘,想要出手帮忙,花五却是倔强的摇摇头,白天达不到要求,自己晚上还有时间。

    自己一定不能丢了这份工活,相公需要银两考状元的,她的信念单纯而简单。

    我相公是要考状元的,这句话她曾和那些村妇也说过,不管他人有着鄙夷眼神,满是自豪。

    一月之期,终是到了。

    军中行伍放闲了半天时间。

    木子颂一早便在小道路口的槐树下等候,这次是他这个月唯一一次出门,他自己用墨汁染黑了白发。

    心上人如时而至,花五比先前清瘦了许多,她心中有些慌张,害怕木子颂还会生她的气。

    等待她的却是木子颂红了眼眶,把她拥入怀中,久久不放,默默无言。

    半日时间,终是不长,夫妻两人并没有大喜大悲,家常般小叙了许久,满是情意。

    临别时,依依不舍,频频回头,都希望先望不见的是对面的身影。

    与东临国的战事陷入了僵持,和约谈不拢,这场战事注定要持续好几载。

    五个月后,国家三年一度的科考终至,木子颂临行前,花五为他跑了十里地求了一道红符。

    两人惜别。

    半个月后,国都来了消息,木子颂状元及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