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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月闻言心中惊讶,她竟不知素来温柔和善的娘亲还会武功,居然还曾赢了父亲。
不待她出言询问,便见西随安广袖之下修长手臂撑着身下石板,斜倚而卧,他抬眸远望,似沉浸于昔年诸事之中不能自拔,良久才幽幽开口,讲起多年前的趣事。
那是暮春,上巳时节。
“流觞曲水、品评诗词乃上流世族子弟推崇之举。”西随安以手撑额,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
当白衣玉冠佩剑而行的西随遇,行走于一群评点江山却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子之间时,尤为醒目,且他一诗夺魁,更是令在场诸人刮目相待。
但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其间自然不乏心有不服之人上前以夺魁诗词出处提出质疑,却不想西随遇引经据典竟是信手捏来,驳得众人哑口无言。
“那次品评诗词,本是泸州太守晋汀为其子晋弘昕在行弱冠之礼前造势所为,却不想竟被你父亲随口所吟之诗抢尽了风头。”西随安摇头轻叹,不知是无奈还是惋惜,“这让晋汀、晋弘昕父子二人如何不气!”
西江月看着面前明明是正值盛年的轩昂男子,只觉他语气中却似溢满阅尽苍生之感。
“但晋汀自知儿子晋弘昕辩难、诗词皆不敌你父亲,便将主意打到了他腰间佩剑之上。因而,他私下便遣家中豢养的剑客装扮作寻常士子模样,上前与你父亲比剑。”山风拂过,迷了眼,乱了发,衣袍翻飞间,独西随安巍然不动。
读书人之间品评诗词、引经据典本是雅事,且上品世族间行事最重颜面,即便偶有意见相左之时,也极少会像市井莽夫一般言行相撞,更勿言刀剑相向之举。
“当年,你父亲到底还是年轻,并未深思其间意味,只道刀剑无眼,便提剑将自己所做诗词刻于崖石之上,而后,右手反手握剑,左手轻轻一推,便将手中三尺长剑推入崖石之内,才道:刀剑相向有失和气,若公子能拔下这剑,便算在下输。”
西江月心中疑惑,此言与方才二叔父所说有所出入,但她却未出言打断,只继续侧耳倾听。
“先前,那听从晋汀吩咐、欲上前与你父亲比剑的剑客,见他以剑为笔之时已是惊诧万分,心知在剑招剑术之上毫无胜算,便用计逼你父亲说下那句被后人称为狂妄至极的话——刀剑相向有失和气,若公子能拔下这剑,便算在下输,在下日后便不再用剑。”
说到此时,本是最引人入胜之处,却不想西随安话锋陡转,继续道:“那一日,恰巧有一负剑的青衣少年从南唐不远万里行至西楚,只为与咱们的西楚宰府洛随风比剑。”西随安望满山碧竹红叶,似当年那绝色佳人分外明媚的眉眼,唇角含笑。
“二叔父,朗哥哥和玄儿这些年与您应是聚少离多吧?”西江月看着面前坐姿毫无风雅可言的二叔父,一脸认真道。
“哦?”西随安面露疑惑,“月儿此言怎讲?”
“二叔父讲故事的本事大不如前,自然是这些年讲得少,生疏了。”西江月抿唇浅笑。
“你这丫头,还是如此牙尖嘴利,哈哈哈……”西随安爽朗一笑,撑地起身,敛衣席地而坐,心中忧虑已消散大半。
“若月儿未记错,相国洛随风乃是西楚文官之首。”西江月淡然一笑,“找文官比剑,那青衣少年后来可曾找马背上打天下的太尉叶知舟比过诗词?”
“诗词倒未比过,不过却比过画作。”西随安想到那言行与常人迥然不同的青衣少年,笑意中竟带着几分无奈。
“当真是位有趣之人。”西江月浅笑嫣然,思绪微动间眼眸流转,这才正色道:“二叔父所说青衣少年,是否与娘亲有关?”
见西随安点头,西江月便不再开口,只专心倾听那些娘亲从未告知于她的过往。
“当年,那青衣少年方至帝都,恰逢上巳节,见山上一群熏香抹粉的书生激扬文字,指点江山,只笑言一句——纸上谈兵。”西随安言至于此,他看了眼面前西江月墨玉清泉般的双眸,脸上笑意微醺似醉,好像依旧沉溺于当年那惊才绝艳之人的所作所为,“直到见那向你父亲挑衅之人与一群士子、剑客用尽全力却依旧不能将剑拔出之后,青衣少年这才走向崖石。”
“那青衣少年,便是你娘亲。”西随安从身侧取下一水囊,仰头灌了一口,喝水如豪饮。
而后,他竟毫无雅士风度地用宽大袖袍擦了擦唇边残留水痕,继续道:“月儿,当年你娘亲一身青衣,女扮男装,仗剑江湖,只是拂袖一挥,便轻易从崖石间抽出了江湖寻常武夫草莽们都不曾拔下的剑。”
那是何等风采!
西随安半晌未闻得西江月回应,转身时却见身边少女竟不知何时已站在峭壁处的崖石前。
山风苍劲,少女迎风而立,轻纱随风飘摇欲飞。
西江月白皙手掌轻轻抚过承载着关于父亲与娘亲记忆的高大崖石,指尖划过那把饱经风雨的剑柄后,再次落于剑下一片深陷崖石之上,“娘亲心思通透,于她而言随手拔下一柄剑又何难之有?”
不过是比寻常莽夫多花些心思罢了。
“二叔父,若月儿未猜错,娘亲当年应是用了化石散,消融石头,而后将剑拔出。”西江月未曾想多年前大败父亲的人竟是娘亲,且还是那般轻而易举,“可这剑不应已被娘亲拔下来了吗?为何此时仍在?”
西随安闻言,似终见那被他循循善诱之人开窍,他长舒一口气,良久才道:“当年,你娘亲知自己大限将至,故而才将剑再次插入这崖石之间,只为让你们姐弟二人明白一事——仅凭她的武功修为与玲珑心思,若她求生,这世间便无人能伤她分毫。”
西江月面上笑意已冷,眸光更似春寒料峭,“那坟冢里娘亲的尸首,二叔父又作何解释?即便身染恶疾,也全然没有被人剜去心脏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