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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立在屋前的一众丫环见了,立即撩起竹帘,正要通传时,被年青男子止住。他就站在屋前阶下旁听着,其他几人也不作声,都站在男子的身后,借着花树隐藏着自己的身影,生怕屋内的人看见自己,坏了前面那年青男子的兴致。
陈韶俊不知是酒醉了,还是身体没有恢复过来,他倚靠着桌子,一边品着佳酿,美味,一边撑着头,看着荀寒、钱立等人玩乐。并不与柳宗明、柳宗正俩兄弟说话。
仲孙昰也一直坐在原位上,随意的与柳宗明、柳宗正两兄弟说着话,边浅浅的啜着酒。
那一边,吵闹得最厉害的,是那几个活泼些的,如钱立和荀寒。柳宗缙和柳宗亦,几个年少些的,借着酒劲在斗诗。这时正轮到钱立,不知为着什么,荀寒不乐意起来,真嚷着让钱立重来。
钱立站起身来,轻咳两声,运足了气,才开口吟道:“西厅湖外,秋蝉独鸣,鸭息湖石旁。碧莲接天,芙蕖映日,艳霞满天飞。柳丝扶风,絮推云,彩蝶眷芳菲,忘归期。凭欄窗前,谁家少年强说愁。”
哈哈哈——
陆欣家兄弟,和仲孙文君、仲孙治两兄弟都不由大笑出声。柳宗缙和柳宗亦,不好让钱立难堪,都极力忍着。
先前姚景瑜酒喝的急了,站在窗前吹风醒酒,忍不住发了两句感叹,这时钱立借用上了。
姚景瑜不依,直让钱立再做一首来。
钱立一屁股坐下,端了酒盏,一饮而尽。方才说道:“你太滑头了。前面我做了首,你说我不够温柔,这时我按你的作了,你又不乐意了。不作了,不作了。”
姚景瑜哼哼着,说道:“这次更该罚你了。”
姚景瑜说着,将钱立手中的酒杯夺了过来,拿到一边。
钱立不解,问:“这是为何?我这次可是比前两次做的都好。”
一边的仲孙治轻声说道:“你怎不想想,我们如今是在那府里做客。可不是唐突了!”
钱立醒悟过来,连忙起身,拱手欲对柳宗容等人告罪。
柳宗容连忙摆摆手,笑说:“不过是做词用字罢了,钱贤弟勿需介怀。”
柳宗容虽不怪,钱立却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谨慎小心,再不冒犯了在场众人的名讳。
钱立还不放过荀寒,拉着荀寒,非要让他作诗。
荀寒嘻嘻一笑,站起身来,负手、翘屦,摇头晃脑的吟道:“暮日映秋,风渐起,湖水微澜。碧波浪里,轻舟巧渡,采莲忙。”
众人一听,又见他直直望着窗外,便都扭头去看。
原来,远处的湖中,有三艘小艇在碧绿地荷叶里滑行,岸上还有几个小人儿在蹦蹦跳跳的大声指指点点,似是在指挥艇上的人采莲。因隔的远,只能看见那岸上的几个小小的身影,穿着艳丽的衣裳,似是女孩儿。
“哈哈哈——”
门外传来肆意的大笑声,接着便听见人说道:“这开缀可是妙极,如何不见下文了。”
众人都朝门外看去。便见康王一身简装的从门外走了进来,为驹,为骐紧跟在其身后。
陈韶俊和仲孙昰一行,立刻上前躬身拜。
只呼其为宇六郎,却不将康王的真正身份,公示于柳家人之前。
康王连忙给众人还礼。
柳家的人虽不知晓来人是谁,可看陈韶俊等人对他如此恭敬,也都上前见礼。
“这位是宇六郎,楚南人氏。这位是柳家大兄,柳宗明。”仲孙昰将康王介绍给柳家的人,却只以康王的姓和排序称呼,不告之实际身份。
“宇公子。”
“柳兄。”
宇是皇姓,在莫也国也是大姓,仲孙昰等人虽对来人礼敬非常,可是柳家的人也不好胡乱猜测来人的身份,只跟着仲孙昰以宇六郎称之。
柳宗容等几个年少的虽不明白来人身份,可是见为驹、为骐这两个康王麾下的亲卫长紧紧跟在宇六郎身边,便知道来人身份不会低于陈韶俊和仲孙昰等人。
只唯独柳宗明心里暗暗猜测到来人身份,紧张不已,言行上难免不有些失措。
丫环、小厮们趁着爷们说话的空当,赶紧的收拾了残席,另摆上新的酒宴,又按着人头,添了三张席位。
众人相互谦让了一番,各自坐下。
康王问姚景瑜,“刚才听闻景瑜做了半首诗,不知那后半首可有了。”
姚景瑜有些谦意的看看柳宗容等人,回头对康王说道:“小弟只想到这半首呢,许是酒喝得多了,这时再也想不到下面怎么接了。咦,六哥怎的来的这样迟,若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我们是不该罚他的酒呀!”
众人皆笑,直说要罚。
康王无法,只得连饮三杯。
饮毕,他转头对柳宗明及兄弟说道:“我虽住在楚南,也是没见过这样大片大片菲红、艳翠的美景。”
柳宗明立刻恭敬的回道:“这紫竹菀没有什么好景致,只唯独这荷花还值得一看。”
“也不尽然。这一路上我们见过的穷山、恶水的地方多了,还真只是这一处最好。没想到这紫竹菀田垄成片,山林葱翠,百姓衣食丰足,相较其他的州县,这里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看着宇六郎一派温和、随意的模样,好似这话仅只是感叹感叹,并未有别的心思,这更让柳宗明心疑不定,惴惴不安起来。
仲孙昰这时也接着说道:“柳家这处宅子也好,风景秀美、湖光山色别有韵味。竟是比京都公、候、伯府的宅院都要华美些。”
柳宗明更是吓出汗来。他想不明白,怎么才一见面便说到这上面来了。当下也顾不上多想,连忙赔笑说道:“这处地基,是先祖圣仁皇帝赐给我柳家先祖封地的一角。那时紫竹菀的耕地少,先祖不忍再占用良地,便选在这处。这一处原本是片荒草地,满是污塘、沼泽,实不益居住,我柳家先祖便在这荒草地上花用了二十年的时间,不知填了多少车土、垒了多少方大石,才略略有了点样子,建成了这座园子。公子现在所看见的,都是历经柳家历代先辈的苦心营建,才成就这样的规模。”
圣仁皇帝,是莫也国的第十一位皇帝。在位三十九年,是一位颇有建树的治世明君。当今年仅十岁的明玄帝,是圣仁皇帝的第九代玄孙。
柳家先祖柳鉴,曾任圣仁帝春宫(太子东宫)右赞善(从六品,伴读),后官拜江南布政使,及六部尚书等要职。虽未能进入内阁,却很得圣仁皇帝的信任,与其私交甚密。
当柳鉴年老致仕回乡时,圣仁帝特赐紫菱州辖下紫竹菀一地为其养老。这在当时曾引得举国上下一片哗然,直说柳鉴非卿非候,即无战功,亦无出众的政绩,皇帝这样厚赏一个平凡、且普通的致仕官员有些太过了。不论朝中大员怎么劝谏,圣仁帝罕见的独断专行,柳鉴也心安理得的笑纳了。众人虽不明白其中因由,不过看皇帝这样厚待柳鉴,都乖觉的闭上了嘴。
柳家本应船仗水势、火仗风势,风光无限好时,反到迅速沉寂下去。归隐的,安心在家填土,造房子;做官的,在朝中仍任原职,即不特立独行,也不乖张行事。一时之间让所有人都摸不清头脑,不知这一君一臣玩的是什么花样。
当时的紫菱州人口不多,紫竹菀更是人烟稀少,多荒山、野地,河流、湖泊,平坦的土地和成熟的耕地更是少得可怜。柳鉴不忍占用良田、耕地,特意选了个紫竹菀地处偏僻,又最恶山烂地的一块地方,带领柳家子孙徒手开荒、填土,硬是拼着人力,将这片地方整理得成了个模样。
圣仁帝感念柳鉴的一片仁爱、护民之心,将其三个年长的孙子招入朝中任职;又赐御笔亲提的三幅牌匾,悬于柳家中堂之上,万两白银以做柳家建屋之资。
柳鉴寿终之时,曾留下遗言:家中长子、独子不得入朝为官,长房不得入朝为官等语。是以现今,柳家子嗣中在朝为官着,仅只京城幺房的九老爷柳承汉、十二老爷柳承恩、十四老爷柳承寿三个在朝中任职,五老爷做为幺房的长子,便在家中管理庶务,孝敬柳继光和母亲沈氏,及教养家中的一众小辈们。
后圣仁帝之孙孝贤帝登基后,觉得柳家并不曾为朝廷建立过传世之功勋,不配得享这样的恩赐。便把紫竹菀一分为三,将另两处地方设为北菀乡、西菀乡。因尊圣仁帝,仍给柳家保留下来原属封地的五分之三。孝贤帝为安抚柳家,将京中内城一处宅子赐与柳家,还亲笔御赐“忠杰名仕”的牌匾。
柳家后来虽渐渐地远离皇权,不如圣仁帝时期昌盛,但在莫也国世家大族之中仍占有较重要的地位,有着很高的声望。比靠与皇族联姻、迅速窜升上来原商贾出身的仲孙家,在世族之中的地位和名望要高许多。
仲孙家一百年前还仅是卞州一巨豪富贾,因将女儿送与越王的连襟卞州剌使刘合做妾,与越王搭上线。后又通过越王拿到内庭火烛的专造权,继而又得到柴炭、竹子等小而不显的专营权。直到先帝初登基时,仲孙家将一个女儿送入内宫之中后,几经挣扎,终于母凭子贵坐上后位。不想不过十年时间,先帝与太子相继去世,她成了自太上皇太后之后的第一人。今上加封仲孙太后的嫡亲兄长为一等寿安候,封其长子仲孙劢为二等永平候,又将先帝最小的女儿,年仅十一岁的升平公主许给仲孙昰为妻。一时间,仲孙家的地位,立时变得尊贵起来。
只是,自古士、农、工、商,士为上品,商为下品。那怕仲孙家依仗着仲孙太后的势力,提升了自家的地位,可在那些士家大族中间,仍旧被排挤在外,备受轻视。
这不仅体现在政治集团势力的凝聚上,更体现在政治利益的分配上,而这一切又都是通过联姻奠定的基础,若是没有这一层紧密的关系,那一切都是空谈。
世家大族之间,只会在与自已的家族地位对等的家族中,挑选合适的儿女亲家,不会自降身份,寻那些靠旁门左道发家的家族联姻。仲孙家现在就是如此。一等的士家大族,看不上仲孙家的儿女,而差一些的,仲孙家又看不上,这就形成了个怪圈。你看得上的人,人看不上你,看得上你的,你又嫌弃人家。
仲孙昰有四十七个堂兄堂弟、堂姐堂妹,其中与士家联姻的,不过五人,还都是一些小士家,根本与那些权势倾天、具有几百年声望的大家族不可相比。
柳家现在虽然也不如那些仍旧声望显赫的大士家,但柳家现今仍旧很得朝廷的信任,京中柳家幺房在朝中的地位也很微妙。
比如,老太爷柳继光曾任史部尚书达二十年之久,虽未入内阁,却很得皇帝的信任和器重。太上皇太后肖氏的父亲,定国公肖成武在世时,与柳继光是深交好友,而且,柳继光的第三个妹妹就是嫁给肖成武的三弟,肖成栋。其长孙肖敬,现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之职,是正经的正四品官阶。都察院的首任左佥都御史——马藤,是京都有名的书香世家马家的长孙,亦是柳家二老姑太太的长孙,与肖敬算得是表亲。
肖家与马家在京都的地位就不必细说了,不算柳家与其他相互牵扯着的儿女亲家,在朝野中的地位和声望,只单说柳家本家。
柳家拥有紫竹菀原五分之三的土地,这些土地每年所产出的粮食,足够养活京城的人一年的食用。并如亲王一般对紫竹菀有行政管辖之权,除不能铸钱制币。紫竹菀原本就是楚南的产粮大县,只因河流、湖泊纤横交错,限止了它本身的发展。柳家在此开荒,扩地,经营了几百年,现今的紫竹菀更是一跃成为全国产粮第一县。只因圣仁皇帝有令,紫竹菀的出产,只上交四百石,其他由柳家自行分配,这也还是按照圣仁皇帝在位时的产量上缴的数量。而今柳家的粮食,不说出售到全国,至少也是遍布华东、华中各大城镇。就是京城,也有柳家的米粮铺子,销量占了京城十分之一的份额。
康王这次来柳家,就是冲着柳家的粮食来的。他现在刚到属地,正在整合自己的势力,需要多方的资源,而这粮食就是最让他头痛的一样。
按照祖制,亲王可有三千贴身亲卫,和五千禁卫军以保护亲王,及其所属藩地之安危。
这些朝廷编制内的亲卫是有朝廷发放粮草的,只是康王不知存了什么心思,私招募了近万人,都养在他的属地。这粮草,自然就捉襟见肘,难以为继了。
康王这时便想到了柳家,想让柳家依附到他的身边,一是粮草问题能得以解决,二是有了柳家的支持,他可以将柳家的姻亲肖家、马家、贺家,绑到一起,从而为他所用。即便不能为他所用,他也要让这几家不能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能建成如今这样,的确是不容易啊。柳家在此也有三百年了吧?”
“有三百年零六年了。”
“嗯——”康王点点头。
仲孙昰一边注意着康王与柳宗明的谈话,一边暗暗观察柳家的其他人。他发现,柳宗明好似已经发现了康王的真正身份,也只除了柳宗明对康王充满了敬畏,柳家的其他人,都只把康王当做一般的士家公子对待。
柳家后生一辈中,目前只有柳宗元、柳宗容、柳宗缙、柳宗亦四人可堪造就,而柳宗明、柳宗正年纪大了,已不计入考虑之内。而依照柳家家规,柳宗容因是独子,加之已经成亲,即便他再怎么有才华,也断了他出仕为官的可能。柳宗亦与柳宗缙虽年幼,可以栽培,却因皆是家中独子,也不大可能了。剩下的、也是唯独的一个有些用处的,柳家却摈弃在家族核心之外,还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就仲孙昰知道的,柳家宗字辈里,亦仅只有宗元一个是生员,其他的几个都还只是白身。而他仲孙家,年二十五以下的贡生就有一十六人,秀才,更是有二十二人之多。不说仲孙家人数上占有优势,就是这后辈也多比柳家要出色的多。而他柳家已经在走下坡路了,也注定在不远的将来,会依从命运的安排最终走向灭亡。
想到这儿,仲孙昰的心里涌起股得意,只他城府深沉,轻易不显露自己的心思,心里再怎样,脸上仍是和风细雨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