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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暮成面色似黑云翻墨,好阵子才冷寂沉凝:
“你说。”
厨子忙不迭地讲来,将顾昭和的言语论调,乃至那几人凄惨死相,一一都讲得仔细。
待到讲完,见陈暮成不发一言,心头一个着急,便忍不住道:
“殿下,那岳国公主再怎么国色天香,也耐不住她面慈心硬,您要求娶,多少貌美女子求不来,还贤良,何必非要这面上温和,心里奸猾的,只怕不是贤妻良母,还是祸害,您·……”
他正急急切切地说,突地没了话,只一声惨叫:
“啊!”
该是将心尖破开,叫声才能那般地厉,又带有几分无根无蒂,雨打浮萍飘碎的茫然惊惶,像是寒蝉凄切,又像乌鸦惊飞,让人心也惶惶,人也慌慌。
众人本不敢抬头,是明哲保身之举,可静默了半刻,又听得“滴答,滴答……”的声响。
听着是雨声,可青天白日,又是屋子里头,哪来的雨。
于是皆颤颤抬头,小心翼翼地一窥,满眼皆是红色,吓!
那滴滴答答的声响,竟是鲜血淋漓,浸透了棉衣,自衣角边滴落,成满地残红,长剑如霜,自厨子胸前穿过,那般的利索,是无一丝犹豫。
于是即刻毙命,再不能救。
许是这一剑,猛来得太过突然,如今死了,倒也未改姿势,依旧躬身跪地,到死,依旧卑微似尘泥。
他来不及讨饶,更来不及分辨,只是来得及痛睁眼,是死不瞑目,又有几分不可置信。
他如何便死了?
弓司长在一旁怔愣瞧着,想着这厨子竟是个冤死鬼,是下到阴曹地府,也糊里糊涂不明白。
他本意是向着陈暮成好的,纵然有自个怕俱大岳公主的心,可到底是为陈暮成作打算,如何竟送了命。
弓司长想着那有幽谷清韵,又有凌霜傲姿之风貌的女子,头一次竟觉得,那些迂腐先人之言,竟也不错。
红颜果真祸水,如若这世间少了顾昭和,陈暮成依旧是那个礼贤下士的陈暮成,纵然平生不得志,可仍有心胸,有抱负。
那才是他所求的明主,而不是眼前这个狭隘,听不得背后说昭和公主只言片语,视人命如草芥的男子。
弓司长认定陈暮成今日所为,皆是因顾昭和而起,又气又愤,连脸都红涨了,他上前一步,再上前一步,不带迟疑,倒有些视死如归的壮士姿态。
纵然有厨子的先例,他该说的,还要一说,他要再忍,哪里还像个忠臣,竟像个没根的公公,没有仗义执言的气性。
纵然是个死,他也是要一谏的。
弓司长正准备斥“美色误人”,好教陈暮成悔改的。
谁知又听得他说:
“没王法的东西!越发不成个样子!你们好大的脸面,如今越过本王去,竟指手画脚的去说,知道的人,说我这皇子窝囊,没个做主子的行事样子,不知道的人,当我是个奴才小子,还是顶下贱的那种,自然更不配做天家贵胄!”
陈暮成愈说,愈有些愤愤不平:
“你们不能成事,岂有不痛思悔改,反来置喙主子的理?竟成了我的差错,我今日单为立做上的规矩,免得你们不分自卑,毫无自知!”
弓司长心一点点灰了下去。
他停住了脚,面前是悬崖百丈,又有接云连雾,若是险难,到底能越过,可看不清前路,如何敢冒风险,脚一错,便粉身碎骨。
他后悔了,他宁可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虽说也是过错,可也是男儿气性,也有值得夸耀之处。
总比自觉被轻视了,便让人魂断刀下好得多。
“殿下!”
弓司长的声音有些凄楚,是诉不尽的哀愁迷茫,眼前的人,除了熟悉的脸面,余下的皆是陌生。
这般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君主,与太子,四皇子,有何差别?
陈暮成自觉有些失言,忙悄悄儿地道:
“是为说他们,你倒乱想,你可瞧见我好打好杀过?不过是为吓唬他们,你是心慈,可却不想着恩威并施,哪能不流血的,我算是好的,只向着下九流的灶头厨子开刀。”
他是知晓安抚人的,说话时循循善诱,极易让人信服,可偏生弓司长不是个蠢材,被他糊弄过一两次,岂有再三之理。
他分明瞧清了他眼底的不甘,不甘服软,不甘赔小心,他又瞧清了他眼底的野心,如狼如虎的盘踞。
弓司长恍然大悟,他下个气,不是有多少旧日情分,是瞧着他尚且有用处,勉勉强强的权宜之计。
陈暮成听他久久不言,面上挂不住,又生了疑,他沉声道:
“司长,可有与我生分之意?”
弓司长瞧见他阴着脸,心里凉透,却越发冷静了些,他将心事都藏掩好,勾唇便是一笑:
“还说我多心,到底比不过您,不过是走会子神,委实担不起您这样的重话,您难不成竟忘了司长那不能见血的毛病?方才心慌发眩,好不容易才缓过来。”
陈暮成这才想着他着实有些昏血的病症,又见他谈笑与往常无异,也深信了,也一同笑道:
“你那疑难的怪病,我如何会忘?不过只是顽笑,谁想连你也骗过了。”
两人面上俱是笑呵呵的,可心里怎么想,终究只有自个知道,陈暮成又随口说了两句话,方叫众人散了。
众人如蒙大赦,忙忙起身,跪久了,腿酸脚麻,走路都踉跄,却也顾不得搓揉,跌跌撞撞地离了去。
陈暮成见着,有些不好,便将正准备行礼告退的弓司长叫住:
“你别着急,我有件事,还要和你商议。”
弓司长瞧见他眼色,心里已有些明白,试探道:
“殿下可是忧虑今日事被外头人知晓,不清不楚的,又传出好些话?只是以司长浅见,那些人一时半会儿,也不敢信口胡说,殿下再使人提点提点,料定便妥当了。”
却见陈暮成不说话,竟是不认同。
弓司长心里又一紧,唯恐陈暮成一不做二不休,要将人全都灭了口,愈发上下忐忑:
“殿下之意,可是这般还不算妥当周全,死人的嘴,才最是紧?”
陈暮成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