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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祖娥的宫殿中,自鼎中飘出熏香袅袅。
皇后一身杏色袍裙,雍容华贵,纵是生的太子高殷现如今也已经十岁了,可那艳姿风采,高洋是怎么瞧都瞧不够的。
上天对他不公,可早年全部的怨怼都因为这个女人的不离不弃而化成了绕指柔情。他能装疯,能卖傻,能将前朝皇族元氏后人全部拉去杀了喂鱼,能与手足尔虞我诈,踩着叠成高台的尸骨往上爬,可是满天下他唯一放在心坎上,大声吼一句都怕伤着的人儿,便是她了。。。。。。
“祖娥,你真好看。”高洋往皇后的发鬓上别了朵芍药花,一手举着杯盏,盏中是和了寒食散的药酒。
“陛下说笑了,我这个年纪,哪里还比得过新入宫的妃子们。”李祖娥低头一笑,她嫁于这夫君之时,所有人都说她李祖娥是命背,偏要嫁于这丑郎君。
只有她自个儿明白,她嫁的夫君,是全天下待她最好的。
“皇后。。。今年便是天保九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眼,朕已经登基了九年了。”高洋将寒食散一饮而尽,搂着李祖娥入怀,两人相视柔情,如同天底下这最恩爱的夫妻。
“皇上,现在四海升平,您又春秋鼎盛,陛下得上天眷顾必定寿比泰山,福如东海,陪着臣妾和殷儿过这岁岁朝朝。”祖娥安静地靠在夫君的胸前,万分依恋。
“朕知晓自己的天命。朕一早便说过,这天保便是一人只十年之意,只做这十年皇帝,朕也足够了!此生没白活一场,圆了宏图大志,还有你这样的妻子陪伴,朕甚为知足。。。。。。”高洋抚着皇后的背脊,说道,“只是我儿殷儿还小,你若失了我,靠殷儿,真是不知。。。。。。”
“陛下!臣妾不准您再说这样的话!臣妾怎会失了您,陛下可要陪着妾身一辈子的。测字之说本不过就是当玩乐的游戏,陛下自个儿戏言天保是十年之意便罢了,在泰山祭天之时,那岱庙天贶殿的老道儿的话您可曾记得,他说是三十,陛下,您能当这天下之主三十年呀!”李祖娥水葱般的手指绞着高洋的衣裳,美人眼含泪光,深情凝望。
“三十,那便是十年十月十日。。。。。。祖娥,朕为了你和殷儿,也想与天争一争。这江上是我从大哥那儿争来得,朕不想,不想只做了这十年皇帝便还回去了。。。。。。朕这登基的数年,有谁敢说我不如高澄!!”
高洋这话与李祖娥只说了几日,南方的探子便传回了消息,高长恭安然无恙从建康回来了。
笔砚被高洋推翻在了案台边上,墨汁沾了一大片宣纸。
“不是说刘宋的军队撵着他都到了淮水边上了,为何。。。。。。安然无恙?”
“陛下,斛律光连夜从睢州行军千里到了南衮州一带,救了高长恭一命。”
呼。。。。。。高洋背着手踱到了杨愔身旁。
“丞相,传国玉玺之事,你如何看?不妨直说。”
“皇上,其实这玉玺到底是谁找出来的,并不重要。”
“如何不重要?”
“高长恭虽有过人之处,但并无帝王之相!”杨愔躬身道。
“为何?”
“为帝王者,杀伐果决,高长恭是良将之才,可太柔善,所谓妇人之仁难成大事之气魄,臣以为陛下就此事太过多虑了。”
。。。。。。高洋狐疑地转头盯着下跪的杨丞相,笑道:“杨相啊,自从国宴时高长恭手持传国玉玺现身于地动山摇塌了半边的九华台废墟之中,邺城中顿时人人议论纷纷,甚至不少前朝时候一同随我父王打天下的老臣们都嗅到了天地变色的味道,高长恭虽鲜有和这群老臣子们接触,可人心向背,朕可是心中清楚得很啊。他们虽都怕我,不敢当着我的面说当年东柏堂大哥遇刺之事,可是借着这次机会,不少世家便又暗地里忙不迭接触起了我大哥的儿子们。。。。。。呵呵,杨愔啊杨愔,你该不会也是两边倒的草吧。。。。。。”
“皇上!臣一心一意跟随陛下万死不辞您是知道的!老臣不敢有一点异心,请皇上明察!”
杨愔惶恐得把头死死磕在地上。
他杨愔十年前就横了一条心了,当年舍了高澄,现如今哪还有脸再回去讨好长房一门!而且他杨愔自认当年的选择没有错!北齐十年,已经达到了他心中的盛世之治了!他杨愔无憾!
“杨相,我若疑心你。。。自是不会和你说这番话,来来,杨相请起。”高洋扶起了杨愔,拉着他的手坐于龙案前的三级台阶之上。
高洋拉着杨愔的手,似是同甘共苦的知己兄弟。
“杨相,我这一生虽有不幸,可大幸之唯二便是有你这个弘农名门的丞相在我落魄之时便对我青眼有加,你还长我十来岁,说来,我心目中也只有你这个知己兄长,对我从来无半分嫌恶,朕。。。一直铭记于心。。。”
“陛下客气了。老臣是个谋士,只知选明主,尽毕生之力护之,壮我朝江山社稷,于他,臣并无其他思量。”
“朕便是喜欢你这点,胸怀天下,不徇私,不谋利,铜墙铁壁,不是你认定的便凭着金山银山也打动不了你!”
“臣惶恐。”
“朕和你说过,朕只能做这十年皇帝,现在。。。。。。时日不多了。。。”
“皇上!事在人为!臣会为陛下觅得良医,一定会让陛下的身体。。。”杨愔拱手急急说道。
“不必了。。,杨相的好意朕领了,这是这身子,朕自个儿明白,天意如此,朕对此生十年功绩了无遗憾。只是。。。若是朕不在了,我儿高殷便全仰仗高相了。”高洋居然作了个揖,让杨愔顿时起身不敢受礼。
“皇上,听老臣一言,寒食散性烈,那方士的丹药也是饮鸩止渴缓一时之病症而已,陛下不要再服用了。。。。。。”
“不行,朕现在一日都离不开了。不过着烈酒一起喝下,朕便腹如刀搅,且丝毫吞不下膳食。喝了酒,吃了药,朕才觉得,朕还可以撑些时日!杨相,朕便是现下去了,朕也不觉得可惜,只是皇后和我殷儿。。。。。。我是忧思他们。虽已立了殷儿为太子,可朕自个儿便是越过大哥等了龙位,朕的诸位弟弟们,藩王诸侯拥兵自重,常山王高演,长广王高湛在朝中声望极高,且在三省六部之中党羽众多,省内之人多是服从他们的人,朕原本想立他们为太子太傅,在朕百年之后便于杨爱卿一同立为顾命大臣,削了他们的兵权,杨相可在二人之中使些平衡之术,便也能保我儿的皇位,可没想,半路杀出了高长恭。。。。。。”
高洋眼中怨恨尤深,
“皇上,高长恭尚且不成气候,羽翼未丰。且臣看着,即便他是天授真命,他自个儿也未必有这个做皇帝的心。便是封他个闲散王爷做做吧,如若还不放心,便赐了他块偏远的封地,让他离开邺城便罢了。。。。。。”杨愔说道。
“杨相,你这是变了心意,想要放过那高长恭了?”高洋不满道。
“皇上,上天既然让他活到了现在,便大抵真是天意使然了。皇上,臣是为陛下,为太子考虑,臣认为在此事上得饶人处且饶人,放高长恭一马,也算是为了当年东柏堂之事赎罪。。。。。。”
“赎罪?杨愔,你若不是杨愔,朕现在便立马让人斩了你!”高洋大怒。
“皇上饶命!皇上,臣不想您操之过急,把这高家四子逼上了绝路。他此刻无心夺帝位,若是过分了,只怕是物极必反,反而给太子殿下招了祸患。”
“大胆!杨愔,你今日之言,够朕杀了你满门!”
“皇上!老臣死不足惜,可老臣不能看着陛下走入死胡同!高长恭手中无兵权,更未被封王,他手下的羽林卫实则九成的人马还是听命于皇上您的,陛下您不能为这玉玺便乱了步调!”
“不不,杨愔,你不懂。。。。。。你不懂啊,朕有预感,此人不除,我儿日后必遭大难。这事儿,朕自个儿会安排。你便先退下吧。。。。。。朕乏了。”高洋拖着宽松的大袍,在空寂的大大的大殿上走着,抬着头,目光凝聚在虚空的一点上。
“是。。。。。。臣先退下了。”杨愔提着衣袍颤巍巍站了起来,他自知高洋主意已定,他已改变不了他的心意了。
其实杨愔岂会不知,高长恭并非池中之物。
只是,当今陛下失了耐性,一味寻思着永除后患,这便是难有十拿九稳的事儿。
那高长恭若被逼到了穷途末路,那时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那便是不可知了。。。。。。杨愔摇着头,满是悲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