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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年阴雨霏霏的龙须谷到了冬天却蓦然一变,寒冷的风吹散了绵绵不休的细雨和浓雾,难得一见的太阳坐在龙涎堡的拳头雕塑上方,冷空气就是从那里盘旋而下,如果深深的吸上一口,冷气就会从鼻子一直冷透到脚心。
清晨,万事万物都还没醒来,酒旗却在风中招扬,一名酒客卧倒在台阶上,打鸣的公鸡从屋檐上跳下来,落在酒客的背上,他仍然呼呼大醒,嘴里喷出的酒气让公鸡扑扇了两下翅膀。
对面的铁匠铺开门了,厚重的木板门被铁匠学徒一扇一扇的取掉,腰圆腿粗的老铁匠从昏暗的铁匠铺里走出来,站在大街上,朝着太阳伸了个懒腰。隔壁的商肆里有位南楚来的商人,正在嘀嘀咕咕的抱怨着今年的龙涎草又比往年贵了许多。
铁匠学徒把店里面陈列的铠甲与兵器搬到外面,暴露在太阳下,阳光叠下来,铠甲和兵器上泛着鱼鳞一般的光芒。老铁匠活动了一会四肢关节,走到炉子前,拧起了一柄锤子,叮叮铛铛的敲起来。卧在酒肆门口的酒客仍然没醒,公鸡在他的头发里找到一条虫子,然后心满意足的离去。
一队顶盔贯甲的士兵从铁匠铺门前经过,他们穿着全身甲,戴着尖尖的头盔,有的举着长戟,有的挎着重剑,沉重的步伐把巷子里的青石道踩得咔嚓咔嚓响。酒客还是没有醒,嘴巴一下一下的蠕动着,好像在说梦话。
“给他送碗酒去。”
凹凸不平的盔甲在老铁匠的锤子下变得光滑平整,铁匠学徒抱了一坛酒来,老铁匠喝了一口,临时起兴正准备朝着盔甲喷上一口,却又顿住嘴巴,吩咐学徒给那个卧在酒肆门前的酒客送碗酒去。
铁匠学徒走到对面,把酒碗放在洒客的鼻子前面。
“香,真香。”
酒客蠕动着鼻子,没有睁开眼睛,用红嗵嗵的鼻子追逐着香气的来源。最终,他闭着眼睛用嘴巴咬住了酒碗,像是狗喝水一样用舌头舔光了碗里的酒,打了个酒嗝,抱着脑袋继续睡。
“酒鬼。”
“哈哈哈。”
铁匠学徒嘟嚷了一句,老铁匠抡起锤子哈哈大笑,已经走远的士兵们回过头来,看着酒客摇头直笑。就在这时,酒肆的门‘吱嘎’一声开了,从门缝里探出一只脚来,那是一只无比纤细的脚,上面套着软软的绣鞋,鞋子与脚身完美的贴合在一起,几乎分不出你我,脚踝没有显露在外,只能看见圆圆的一小团,很是精巧,鞋头绣着一只兰花,美丽而不妖艳。
《兰泌苑》的头牌艳姬兰沁儿并不妖艳,小巧的眉目,玉珠般的鼻子,温润的嘴唇,穿着白底而蓝边的深裙,滚边上也绣着一朵朵兰花,远远一观,犹如兰花初放,清新宜人,近而察之,嘴角有两个酒窝,一笑起来,格外恬静。
“唉呀,你什么时候来的?”
“早,早就来啦……”
“快起来,地上凉。”
“不,不凉,一点都不凉。”
兰泌儿蹲下身子,想把酒鬼给扶起来,可是酒鬼却抱着脑袋与酒碗就是不肯起来,嘴里还囫囵不清的嘟嚷着,急得她脸上飞起了一层红晕。
酒鬼太沉了,还扭来扭去的,兰泌儿扶了几次都没把他扶起来,反倒险些被他给扯入怀中。
“哈哈哈……”
老铁匠笑起来,街坊邻居也都掩着嘴偷笑。
听着笑声,兰泌儿更急了,一张脸红得渗血,眉眼却丝丝入媚,直到这一刻才显露出妖娆的美态。她皱着眉头想了一想,眸子霍然一亮,从怀里掏出个精美的小酒壶,拧开壶盖,把壶嘴对着酒鬼的鼻子,用手轻轻的扇着。
酒香一缕缕往酒鬼的鼻子里钻,酒鬼不停的皱着鼻子,眼睛依然没睁开,脖子却仰了起来。
兰泌儿一下一下的扇着酒香,一点一点的抬高酒壶。于是乎,喜剧的一幕出现了,就见那酒鬼双手按着地,抬起脖子,身子,直到完全的站起来,根本不需要人扶。酒香就像是一条绳子,把他给吊了起来。
一干看客瞠目结舌。
酒鬼睁开了睡眼惺忪的眼睛,看着眼前的美人儿,迷迷茫茫的还没分清,却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酒壶,仰着脖子一阵灌,赞道:“好酒,好酒!”
“我是谁?”
兰泌儿温婉一笑,俏皮的问道。酒鬼喝光了酒,把酒壶挂在腰上,色眯眯的看着兰泌儿:“能酿出如此美酒的人还能有谁?当然我的细君,兰泌儿。”
“细君?”
兰泌儿的眸子里汪起了一层水雾,端在腰上的指尖不停的翘动着,细君是妻子的另一种称呼,她是《兰泌苑》的头牌艳姬,而站在她面前的酒鬼却是来自燕国的贵族,他的姓氏昭示着他的身份,燕国三大姓中的管氏子弟,管落风。
兰泌儿当然想嫁给管落风,做梦都想,尽管她是一个艳姬,但却守身如玉,平生只有一位恩客,那便是管落风。可是,一位身份尊贵的贵族怎会娶一个艳姬为妻?
“你是在说酒话吗?”兰泌儿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你就是我的细君。”
太阳落在管落风的额头上,年轻的贵族眼睛无比真诚,额头上泛着汗水,神情还有些紧张:“你愿意做我的细君吗?我什么都没有,除了这张嘴巴和肚子。它们只会做一件事,那就是喝酒。”摸了摸肚子,尴尬的一笑。
兰泌儿媚着眼睛笑起来,笑容特别好看,两个酒窝深深的陷了进去:“你还有一匹马,又瘦又脏,你就是骑着那匹马撞上了我的马车,你根本没有受伤,却赖在地上不肯起来,还讹诈我,要是不肯给你就酒喝,就要把我抢去做,做……”她说的是她与管落风初次见面时的情景,那时的管落风落魄潦倒,惫懒的就像是个无赖,当然,他现在也没好到哪儿去,仍然是个落魄潦倒的无赖。
“做什么?”管落风耸了耸肩。
“细,细君。”
兰泌儿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脖子都红透了,一颗芳心却伴随着脚尖上的兰花颤动。
管落风摸着脑袋傻笑。
阳光落下来,纠缠着两人的影子,美好的一如这冬天。
“铛铛铛,铛铛铛。”
老铁匠把锤子抡得更欢了,整个龙涎堡的人都知道,这一对小儿女很是般配,去他的贵族,去他的艳姬,去他的尊卑礼仪,龙涎堡可不是别处,龙涎堡里的男人欣赏女人就要娶她做细君,女人喜爱男人就要做他的细君,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难道不是吗?你哪只眼睛看见了不是,老子一锤子锤死你!
“我说若如何,只要你一提,别人肯定愿意嫁你!你偏不信,还给了老子两拳!”
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来,扶风择翼从巷角转出来,手里捧着一张面饼,嘴巴里包得鼓鼓的,背后的大氅在风里张扬,他的腰上悬着剑,铠甲上有一道裂痕,脸上也有一道细微的伤口,两只眼睛又黑又肿,像是被谁给打了两拳一样。他走到酒肆门口,大大咧咧的站在台阶上,俯视着越聚越多的人群,突然回过身,拍着管落风的肩膀,哈哈大笑:“现在就成亲,抱着新娘子入洞房去吧。”
“入洞房,入洞房!”
众人哄笑起来。
“合卺酒已经喝过了,现在就拜天地入洞房吧。”老铁匠把铁锤一扔,从兵器架上找了把趁手的重剑,不知何时,他已经穿上了一套铠甲。
走到巷子口的士兵们回转过来,把巷子塞得水泄不通,巷子外面也聚满了战士,他们无一例外的都穿着铠甲拿着兵器,神情肃穆。马厩被打开了,一匹匹的战马被牵了出来,套上了马铠,战车从四面八方涌来,聚在拳头雕塑的正下方。阳光落在战车上,战马上,战士的盔甲上,为它们注上了骄阳的颜色。
龙涎堡里的女人们看着这些骁勇的战士,把珍贵的龙涎草花置放在他们的脚下。龙涎草是绿色的,代表着生命与希望,它的花苞却是白色的,像征着纯洁的忠诚与勇敢。
每一个龙涎堡人都知道,最后的战争即将来临。
强大的敌人截断了背后的河流,龙涎堡的水源已然严重不足,敌人从干涸的暗道涌进来,领主大人已经在暗道口守了半个月,每日都在厮杀。直到昨夜,暗道终于失守。扶风择翼不得不命人用石头把暗道口堵起来。然而,堵住了暗道口,却堵不住慌乱的人心。
“我们要战斗,不要像乌龟一样低着头!”
士兵们在暗中怒吼,龙涎堡里的男人都在咆哮,敌人的抛石机每天都在向城墙抛石头,雨点一样的石头击打在城墙上,噼里啪啦的乱响,敌人的云梯像树林一样耸立,他们像蚂蚁一般爬满了城墙。尽管一时半会还攻不进来,但是每一个战士都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来吧,光明正大的一战,最后的一战!龙涎堡里的人不会畏惧死亡,男人不会,女人也不会!”
“呜,呜呜……”
沧凉的号角声响起来了,扶风择翼翻上马背,扭过头来,朝着站在酒肆门口的管落风裂嘴一笑:“你们先洞房,等老子回来再喝喜酒!”
“回来再喝喜酒!”
“喝他个痛痛快快!”
士兵们轰然大笑。老铁匠扬着铁剑,一张脸涨得通红,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血澎湃过了,男人就该这样,喝最烈的酒,睡美的女人,把最滚的热血撒在最热爱的土地上。
管落风从台阶上走下来,拦在了扶风择翼的马头前。
扶风择翼怒道;“老子是去打仗,不是去喝酒,你跟着老子干嘛?”
“我说过,我会和你一起。喜酒,得胜回来再喝!”说着,管落风回过头来,朝着泪眼盈盈的兰泌儿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