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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横山走廊寂静而森冷,天上没有飞禽,林子里没有走兽,天与地静的可怕,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刑洛骑在马上,身上的铠甲残破不堪,到处都是击砍的痕迹,大半年过去,三等男爵那张稚嫩的脸庞如今变得坚硬如铁,眼神也不再亢奋或臊动,冷的像块石头。
掌旗兵没有掌旗,不论是五爪金龙旗或是玄鸟大旗现在都不能指引他们前进的方向,五百多人,五百多匹马沉默如死,马脚上裹着破烂的布,仔细一瞅,隐约可以看到上面的花纹正是五爪金龙。他们脱下了身上的大氅,把它踩在了脚下。
队伍默默前行,两旁是惨白的世界,雪峰山在身后与茫茫大雪融在一起,一眼看去,分不清是山还是雪。
当虞烈骑着诛邪飞上雪山之颠时,刑洛正领着六百人等候在悬崖下,他没有听见虞烈的长啸声,也没听见中年领主的嘶喊声,只听见自己那有力而混乱的心跳声。在那一瞬间,三等男爵心头的一座雪山轰然崩塌,代之而起的另一座山,它没有原来的雪山巍峨壮观,却让人热泪盈眶。
“荣耀归于吾命,吾为荣耀而生为荣耀而死,荣耀必然大过生命。父亲,我想我明白你当初的选择了,真正的荣耀并不是土地与热血,而是虽千万人而独往。”
寒风从两旁的雪林里贯来,掀起大蓬大蓬的雪,失去了大氅的慰籍,三等男爵一张脸冻得红中发紫,眼神也越来越冷,他向身后看去,士兵与战马在寒风中沉默,他们披着风雪,穿着寒甲,举着长戟,按着铁剑,像雕塑一样挺立在马背上。世人都说,燕人无惧,燕人不怕死,燕人过万不可敌。确实是这样,燕人自有一股血性,为土地而战,为荣耀而战,血不流干,誓不罢战。然而此时,他们为何而战?
为生存而战?
不,为希望而战。
绝境中的希望有时候甚至大过荣耀。
是谁,给予我们希望的曙光?
刑洛的目光穿过了铁雕般的士兵,向队伍最后面的那辆马车看去,冰冷无情的眼里跳跃着一丝火苗,像极了红日初升时那一道斩破黑暗的曙光。
这时,大火鸟从头顶飞过,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士兵们举头望去,刑洛也举头望去,茫茫风雪掩不住它的身姿,反倒使它更为夺目,它的方向也就是他们的方向。
“蹄它,蹄它。”
沉闷而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包裹着烂布的马蹄踩着洁白的雪地,马背上的骑士在风雪中看不清楚样子,可是三等男爵却知道侦骑归来了,而伴随着侦骑归来的往往是贪婪与背叛。
三等男爵高高举起右手,捏起了戴着手甲的拳头,就像当初虞烈在旬日要塞所做的那样,沉默而有力。
拳头捏起来了。
前进的步伐嘎然而止,战士与战马浑然一体。前方,蹄声越来越近,来骑在厚达半尺的雪海中奔驰,因为马脚上裹了烂布,并没有深深的陷进雪里,而是踢起了一团又一团的雪花。
“报……”
“前方十里即是横山崖口,并无阻拦。”
侦骑勒停在十丈外,雄壮的身形压得座下的马不住的打着响鼻,战马鼻子喷出来的热气融化了雪形成了一团团白雾。
三等男爵识得这名侦骑,他是飞天之虎的家臣之首络鹰,这人腰上的剑袋里永远悬挂着两把剑,一长一短,背上负着与人等高的黄扬长弓。
飞天之虎?
是的,自从雪峰要塞一战之后,那不可思议,如同神迹般的暴风雪使虞烈又多了一个响亮的外号,而这外号并不是刑洛起的,也不是将士们起的,而是那些曾经拦路的小诸侯与领主们起的,如今,飞天之虎的名声已经传遍了横山走廊的十三个诸侯国,假以时日想必会和他的另外几个外号一起传遍中州大地,那些外号分别是,燕京之虎,奴隶领主,背誓者,残忍的刽子手,贪婪的贩奴者等等。
横山崖口是道天险,它与雪峰要塞一前一后的拦住了横山走廊,过了横山崖口,距钟离城就不远了。
侦骑打着马向雪林里奔去。
刑洛在马背上松了一口气,缓缓的放下了高举的拳头。身后那些战士们原本已经弯下腰,平端着长戟,做出了防备与冲锋的姿态,此时也都慢慢的挺直了身子。
“那人倒底是谁啊,竟有如此能耐,居然能号令诸侯!”危险离去,三等男爵情不自禁的感叹。
……
一路走走停停,每当有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时,那就意味着前方有人拦截,而每逢这时,那个有着温和的声音的人便会离开马车一段时间,等那人回到马车里的时候,马车便会继续起行。
马车一共停了七次,到第八次的时候,虞烈睁开了眼睛,眼前的一切模模糊糊,眼角锥心一般的疼。
而此时,车厢里只有他一人。
子车舆告诉他:“你差点瞎了,你从诛邪的背上摔了下来,等我找到你的时候,你的眼角被树枝抽烂了,血肉模糊。”
“那人是谁?”虞烈坐起身来,活动着四肢关节,手和脚僵硬的像木头一样,胸口还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可是他不能再躺着了,钟离城就快到了。
“不知道,不过他救了你的命,而且肯定是个大人物。他要走,我也没敢留,你不会怪我吧?”中年领主骑着马走在马车旁,脸上爬满了零乱而浓密的胡渣子,眼眶深深的陷了进去,很显然虞烈躺着的这段时间让他心力憔悴。
外面的雪停了,寒风一阵阵往马车里灌。越冷说明越靠近燕国,虞烈尝试着站起来,却猛地一个趔趄,‘碰’地一声,摔倒在车厢中。
“别动,你不是铁打的。”
中年领主的手从车窗伸进来,想把虞烈扶住,可是虞烈却挥开了他的手,死死的咬着牙站了起来,膝盖处响起一阵“嘎啦,嘎啦”的声音。
“唉……”子车舆长长的叹了个口气。
虞烈裂着嘴巴笑了笑,豆大的汗水从他的脸颊上滚下来,鼻尖却似乎嗅到微弱而清幽的香气,他掌着车壁,一边向车外走去,一边问道:“有多少人,是男是女?”
“男人,一老一少,十几名侍从。老者约摸五十上下,少者十七八岁,不过,依我看来,不像是父子,更像是主仆。”中年领主看上去大大咧咧,实际上却有着敏锐的眼光,他继续说道:“他们故意靠近我们,被我们捉到时一点也不慌张,那年少者穿着华丽的狐裘,领口的绒毛很密,将他的脸遮去了一大半,只能看见一双眼睛。臭小子,不怕你笑话,当我看见那双眼睛时,竟然觉得自己很肮脏,不过,老子大半年没洗澡了,确实很脏。”他挑了挑半片眉毛,不甘示弱的笑着。
虞烈走到车辕上,萧萧寒风从雪林里扑来,他却闻到了一股酸臭味,并不是从中年领主身上散发出来的,而是自己,躺了大半个月,血水与汗水混杂在一起,臭不可闻。他想,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大人物却照顾了我大半个月,还为我治好了眼睛,当真只是为了告诉我老鼠与老实其实只有一念之差么?事物反常必有妖,妖在哪里呢?想来想去,想不明白,他索性不再想,放开了紧皱的眉头。过了很久,他说道:“不论如何,想来是友非敌。”
“那当然,若是没有他,我们走不出横山走廊,就算拼死冲出来,将士们也会流更多的血,死更多的人。臭小子,你说会不会是齐国那位世子殿下派来的人?”子车舆知道虞烈与齐格的交情,他会这样猜也不为奇怪,横山走廊两侧的诸侯国虽然都是弹丸小国,有些甚至比不上大国之中的领主,但是想要号令他们并非易事,况且,这十三个诸侯国,一半是齐国的属国,而另一半则归属于大雍。
虞烈摇了摇头,齐格不是那样的人,齐格异常骄傲,既然他拒绝了齐格的邀请,那么齐格便不会暗地里再派人来帮助他,哪怕他会因此死在这条路上。
这便是人与人的不同,命运的多变。
奴隶领主捏起拳头,用力的挤了挤了手臂上的筋络,现在他没时间去理会这道谜团了,钟离城就快到了,他必须得为即将到来的未知而做出准备。
“取我的甲来。”
虞烈艰难的跳下了马车,驾车的络风看了一眼中年领主,却看见了子车舆一脸无奈的表情,于是他只能从马车里捧出了虞烈的甲胄。
残破的铠甲披在身上,像是披着层层寒冰,冷意一股股往骨髓里钻,牛皮系带用力的拉扯着,像是分筋错骨一般,虞烈额头渗着汗,却满不在乎的转了个圈,笑了笑:“大半个月没穿它了,穿上后果然魁梧很多。”
中年领主轻轻的锤了他一拳。
奴隶领主爬上了一匹矫健的战马,抓着冰坨一样的缰绳向前方看去,而此时,所有的将士都在回望着他,他们的眼神依旧冰冷,却是那么的专注。
“灰儿,灰儿……”
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向他踉踉跄跄的奔来,奔到一半了陷进了雪窝子里,两名士兵帮助它站了起来,没有片刻停顿,它窜到了虞烈的身旁,伸出舌头去舔虞烈戴着手甲的手。虞烈摸了摸它那光秃秃的耳朵,又揉了揉它的脖子,动作与神情格外温柔。
将士肃穆。
“公输唬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