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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冷冷的月光照耀之下,田立拉开了与人等高的黄杨长弓,月圆如盘,弓满如月。
当那利箭呼啸而去时,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老公输正在闭着眼睛等死,对于他来说,真是流年不利,他只不过是因为一时兴起,来到此地,棋逢对手之下,正好与那守城的墨家高人过过招,谁知,竟会招来杀身之祸,而且,还是在守卫森严的营地中。至于雒青狮,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死死的看着铁丘黎手中的剑,嘴巴却微微张着,或许,对于他而言,这是一次莫大的羞辱。而那缺了个半个鼻子骑在马上的具器,他的瞳孔深深内陷,里面像是藏着一根针,他在想着后果,显而易见,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因为这老公输不是别人,正是齐国大将军乐凝的老师,老公输若是死了,乐凝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静,动到极致化为静。
利箭从雒青狮的脖子旁边擦过,将他背上大氅的系带摧毁,带断,氅还未落,就听“叮”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铁丘黎拉动的铁剑与利箭相触,强大的贯力顿时冲破了铁剑的轨迹,锋利的剑刃在老公输的脖子上拉起一道血痕,一丝血液飙射而出。然而,猝不及防下,铁丘黎手中的铁剑脱手而飞,与那利箭一同掉入了芦苇丛中。
快,一切都来得太快。
雒青狮背上的大氅缓缓坠落,像是一团烂布萎顿在地,他却一无所觉,扭过头怔怔地看去,只见在五十步外,一块凸起的土坡上站着身形颀长的田立。此时,田立手中的弦仍在不停的颤抖,而他的目光冷酷如冰,情不自禁的使雒青狮打了个寒颤。不过,雒青狮倒底是个时常掌控他人生死的大人物,他很快便驱走了心里的那一丝莫名其妙的畏惧,把地上的大氅捡起来,系带已经断了,无法再披在肩上,他把大氅顺手递给一名士兵。然后,雒青狮回过头来,对着那已被士兵们死死围住的铁丘黎冷声道:“你该死了。”随后,命令那一群士兵:“杀了他。”
士兵们挺着长戟一涌而上,正要将失去武器的铁丘黎戳死当场。
“慢着,他是我的奴隶。”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而柔缓的声音响起。雒青狮眉头一皱,寻声而望,只见不远处走来一人,他的身材并不高,若是没有那身铠甲与大氅的衬托,反而会显得很娇小,他的步伐一如他的声音,看上去很缓慢,但是每一步都是一样,不多一分,不少一寸,他的向人群走来,人群如水二分,夜风撩起他那破烂的赤色大氅,月亮照着他明亮的眼睛,他来人群中,冷冷的看了一眼铁丘黎,对老公输道:“公输老大人,让您受惊了。”又回过头来,面对着雒青狮:“我的奴隶,属于我的私有财产,你无权处置他。”说得很认真。
雒青狮吸了一口气,冷然道:“他是敌人,而不是你的奴隶。”
“不,他是我的奴隶。”披着赤色大氅的人重复道。
雒青狮摇头道:“不是。”
“谁说不是?”
这时,一群人从月光下走来,他们走到披着赤色大氅的人身后,那个黑精黑瘦的公孙一白对着老公输一揖,道:“公输老大人受惊了。”说着,吩咐老公输身旁的两名剑士:“天色已然不早,请带老大人移步至我的帐中安歇,帐中备有二十年齐国老酿。”
老而不是死是为妖,虽说老公输刚从死亡的边缘上打个转,但他是何等人物,若不是老成谋深之辈,又岂能做得齐国大将军的老师?便见他按了按脖子上的那条血线,深深的看了一眼铁丘黎,眼神犹带惊惧,身子还在颤抖,却背起了双手,大步朝营地深处走去,边走边道:“公孙一白,若不是二十年的老酿,但凡少了一年,老朽都会找你算帐。”
“老大人慢走。”
公孙一白拢起双手朝着老公输的背影一揖,目送老公输消失在密如丛林的帐蓬之后,他慢悠悠的回过头来,定定的看着雒青狮,笑道:“雒首领,此人原是敌人不假,他挟持公输老大人也是罪在不赦。但是如今却不同,现在,他已是我们的奴隶。至于为何不同,雒首领何不看看此地,看看周围?这里是我们的营地,刚才射箭救下公输老大的人也是我们的人,那么,你且告诉我,他为何便不是了?”
黑瘦如柴的公孙一白仍然笑着,笑得云淡风轻,笑得胸有成竹。不过,周围的气氛却瞬间一变,河床与密林就如壁垒森严的两座城池,而那一片斜坡则是分界线,斜坡上面站着密密麻麻的士兵,他们紧张的看着雒青狮与具器,手中提着弓,举着戟,脸上的神情却茫然无措。与此同时,河床中的火把一簇簇的亮起,远方,还传来阵阵呼喝声,紧接着,便是铁甲锵锵声。
“我是铁丘氏之后,我叫铁丘……”
铁丘黎虽不是贵族,但也不是奴隶,铁丘氏不能为奴,老铁匠对他的教导刻在了他的骨子里,他下意识的便叫了起来。然而他的叫声却嘎然而止,他只觉得眼前一花,接着脖子一凉,一柄怪异的兵器就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握着那怪异兵器的手很白,像初雪一样白,同时也很冷,像凛冬积雪一样冷,那人的声音更冷:“至今而后,你没有姓,也没有名,你只是一个奴隶。若是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割掉你的舌头,挖了你的眼睛。喂鸟。”
“呼,呼……”铁丘黎颤抖着嘴唇,重重的喘着粗气,却不敢再说一个字,因为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正注视着他的舌头,很显然,只要他一说话,便会被割了舌头、挖了眼睛,他并不畏惧死亡,却害怕失去舌头与眼睛,那样,生不如死啊。
小铁匠倒底年轻。
越来越多的士兵在冷月的注视下往河床与密林的分界线聚集,密林里的人不敢下来,河床里的人在静静等待,雒青狮的太阳穴滚着汗水,尾指在颤抖,那尾指上戴着一枚绿宝石戒指,既像是一只萤火虫,又像是一点鬼火晃动个不休,密林里的人凝视着那点鬼火,只要它抬起来,那他们便会毫不犹豫的射出手中的箭。至于后果,没有人会去想后果,很多事往往都是突如其来。
公孙一白歪着嘴角看雒青狮,在他们的身后,三千名铁士一半举着火把,一半就像鬼影一样伫立。
“啾啾,啾啾……”
初秋月圆,满野肃杀。
就连河床里的秋虫也不甘寂寞,它们在芦苇丛中低鸣,原本是很低微的声音,但是现在听起来却是那样的刺耳。雒青狮不由自住的向那一片草丛看去,却见具器骑在马背上,那血红色的眼里闪动着诡异的光芒,他顺着具器的目光看去,却见正好看见公孙一白那好整以暇的笑容,他的尾指猛地一跳,慢慢转动着脑袋,漫不经心的向密林里瞟了一眼,心头却似被一根针猛然一刺,这刺痛让他浑身都在颤抖,然而,越是如此,他的神情越是平静,平静的接过护卫手中的大氅,把它抱在怀里,遮住尾指上的绿宝石,淡淡的笑道:“确是雒青狮失言了,既然大首领说他是奴隶,那他便是奴隶。谁又敢说不是呢?具首领,你说是不是?”
“是,不是……”具器忙不慌地的接口,猛然向雒青狮看去。
“当然是。”
公孙一白道。
……
月光照着破烂的城墙,夜风吹着戟尖上的头颅。
虞烈站在月光下,城墙上。
摧毁永远比建设容易,两个多月过去了,这座永不陷落的要塞却是依旧伤痕累累,那两段被火焚烧之后,又以冷水泼烂的城墙已经没时间再补了,里面填充着一些石块与烂木头,在月光下看去,它们格外醒目,就像在一件华丽的袍子上打了两个大大的补丁,难看之致。秋天里的夜风是温柔的,它徐徐吹过荒凉而一望无际的平原,顺着那一道山梁漫上了城墙,将虞烈背后的大氅扬起,同时,也轻轻的摇动着那些戟尖上的头颅。
一股浓浓的腐臭气息钻进鼻子里。
虞烈并不是嗜杀者,但是他却已然习惯了这种味道,他紧紧的按着剑袋上的剑,注视着远方,身旁那两排随风摇曳的头颅就像是一盏盏油尽的枯灯。这些头颅大多已经干枯,露着空洞而骇然的眼,不过,也有一部份是新鲜的,还在不住的滴血,一滴,一滴。杀戮,自从那些东夷人出现后,杀戮便无处不在。有时候,他们会从那两处断墙里爬进来,无恶不作,当然,最后的结果便是被虞烈插在戟尖上。有时候,他们会出现在平原上,劫杀着零星的、来不及撤走的平民与奴隶,就像是一条条毒蛇吞食着惊慌失措的老鼠,而每当这时,虞烈的轻骑斥侯则会像等待已久的苍鹰一样扑杀他们,然后把他们的头插在戟尖上。
战争,永远也没有仁慈。
以杀止杀,我不得不这样做,要不然,我的头就会被插在戟尖上,而我身后的人也同样如此。
虞烈,你没有权力去仁慈。
仁慈和侥幸一样,都是通往死亡的道路。
“锵锵锵。”
身后传来甲叶抖动与沉重的脚步声,虞烈不用回头便知来的是子车舆。中年领主腰宽体阔,身材雄伟,走路永远是这样,一踩一个坑,当年在冰河之源,便是因为他太重,一脚踩进了雪坑里,居然拔不出身来,险些被狄人给砍了脑袋,幸好虞烈出手救了他。
子车舆走到虞烈身旁,与他一道望向远方:“臭小子,咱们没粮了,若是这些该死的东夷还不来,咱们就得饿死。天杀的风轻夜,到底死在哪儿了?”
虞烈道:“敌人与风轻夜都会来的,刑洛走了几天?”
“七天了,从旬日要塞到出云城不过一百二十里路程,就算押着粮慢些,来回两天也就足够了!刑洛肯定是没有要到粮,那该死的余君想把我们饿死在这里!”中年领主咬着牙,眼里充斥着饥饿与狠戾,他歪头看向那些戟尖上的头颅,又道:“平民与奴隶也跑了一大半,不过,跑了也好,省得浪费粮食。”
虞烈沉默,暗暗的咬着牙,腮帮子鼓起来。
“臭小子,你说,要是燕大将军在此,会如何应对?”
“老伙计,相信我,敌人很快就会来,相信我,最终的胜利只会属于我们!”虞烈一眨不眨的看着子车舆。
“啪!”
中年领主重重的拍了一下虞烈的肩膀,笑了起来:“臭小子,我就服你。当年,齐国八万大军突然兵临钟离城,而燕大将军只有守军五千,大雍又迂回至钟离城的背后,处于绝境之中的燕大将军便说了和你一样的话。再说,我不信你,我信谁?我们都得活着回去,等回到燕京,让梵子给你上碗好酒!”说着,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虞烈也笑了起来,眼肯比天上的星辰还要亮。
“轧轧轧……”
恰于此时,一阵诡异的叫声传来,虞烈扭头一看。茫茫月色之下,一点黑色逼临要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