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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如血,落日融金,宋伯约优雅的看着姬烈,漫步下谷,裹着月袍的阴月卫从暗处钻了出来,弓箭手收起了弓,剑盾手提着剑与盾簇拥着他们的世子殿下。
鱼罗夫却不在宋伯约的身旁,他快步走向峡谷的出口,爬上了等待已久的战车,与三名重装单骑一道缓缓向入口驶去,他是兵家子弟,自然知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战的道理,可是依他看来,不论伐谋还是伐交最终的胜负都取决于力量的悬殊。
血从姬烈的指缝流出来,沿着大腿往下滴,把黄沙浸湿了一滩,当然,他割的那一剑并没割中要害,之所以流了这么多的血,是他暗中又用手指扣了扣,并且阻止了小侍女为他包扎伤口。而这样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他成功的将宋伯约与暗中的埋伏引了出来,此刻,那位宋国的世子殿下就站在三十步开外的地方,凝视着他腿上的血,面露哀伤之色。
姬烈没有心思去想这哀伤有几分真假,他在小虞的扶持下站起身来,蹒跚的挪到那矮案前,朝着被护卫簇拥的宋伯约拜了一拜:“姬烈自小生于安国,愚昧多年,却不知是那位尊长趾临?”
一名护卫首领道:“世子殿下!”
姬烈怔了一下,神情动容的大礼再拜:“原是舅父驾临,姬烈误伤舅父护卫,恳请舅父见谅!”拜毕,便想去捧起案上的酒。
“你先裹伤,稍后再品尝安国的春桃果酒。”这时,处于人群中的宋伯约再一次展示了他的仁爱,不过他却没有从护卫群中走出来,并非是因为他畏惧什么,而是他在等待。
“多谢舅父。”
因为失血过多,姬烈脸色已白,险些便一头栽倒在地,幸好小虞见机得快,一把扶住了他。
小黑巫官走过来,从土罐子里挖出一团药泥,均匀的涂在姬烈的伤口上,小虞低下头来,替姬烈裹好了伤。
姬烈站起身来,直视着宋伯约,论面相宋伯约与他长得颇为相似,但是神情气度却大不一样,两人的嘴角虽然都是略略上弯,但姬烈是让人一眼看上去便知倔强为何物,而宋伯约则不然,他是高贵中带着温和,温和中参杂着藐视。
互视数息,宋伯约排众而出,拄着剑,问道:“你要去哪里?”
姬烈答道:“燕国。”
宋伯约想了一想,道:“君父时常念及你娘亲,而我也看见了,你的身上的确流着宋人之血,如今,你既已走出了安国,与其前往极北苦寒之地,不知将来如何。莫若与我一道前往宋国,将来的成就必定会远超于现在!至于你方才戏我之罪,我权且不知!你,意下如何?”
言简而意赅,这才是真正的贵族式傲慢,他们一面玩弄着计谋,一面又不屑于计谋!而宋伯约之所以下来,便是在等待姬烈的答复。
姬烈沉默了,他当然知道有些话语轻如鸿毛,有些承诺重于千山,这种时刻的贵族对答,一旦脱口便再无任何寰转的余地,不然他就会被天下人耻笑、唾骂,每个人都遵守的游戏规则,他岂能脱身于外?除非他愿意一辈子流亡,终生不登大雅之堂!
而宋伯约的承诺是非常诱惑的,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换作任何一个人来选,恐怕都会选择跟他去宋国,但是姬烈却在这个时候想起了那一天夜里,他坐在墙下听书,那个念书的小女孩歪头问他:“你,还会回来吗?”
会的,我会回来……
转念间,他又想起了那个竹筒,那一长一短的两根竹签,而安君却对他说这是命运的选择,多么可笑的命运,多么可笑的谎言!
姬烈裂了裂嘴,无声的笑了一笑,他挺起胸膛,面对着神态悠然的宋伯约,大声道:“姬烈也贪爱亲情,但姬烈却不愿成为任何人的棋子!”
“你的选择?”
“燕国!”
“啪,啪,啪!”
掌声响起,宋伯约微笑的看着姬烈,他的眼神里有欣赏,有不屑,还有一丝狠戾,三击掌之后,他看向挺立在马车旁的宋让:“你们的选择?”
宋让不说话,走到姬烈的身旁,站定。姒英走到宋伯约的面前,单膝跪下,用手掌拂了拂地上的黄沙,把那枚明黄色的大氅肩扣放下,然后站起身来,退走,退到姬烈身旁。
“啪,啪,啪!”
掌声再次响起,宋伯约白皙的脸上有了一层浅红,他仍然微笑着,只是那眼里的欣赏少了,狠戾却强了,三击掌之后,他看着矮案上的酒,笑道:“看来,我是喝不到你诚心诚意奉上的春桃果酒了。”说话间,他退入了护卫君中,转身向坡顶走去,他背对着姬烈,挥了挥手。
当然,他不用畏惧暗箭,谁又敢把箭射入他的背心呢?这便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别!
对面的阵势组成了,十四名剑盾手处前,四名弓箭手处后,十二名阴月卫游离于两侧,他们在等待世子殿下爬上斜坡顶。
对方三十人,而己方只有九人,姬烈腿上受伤,小黑等同于无,实际上是以七人对三十人,避无可避的血战即将来临。
姬烈上了马车,站在车辕上,拔出了虎邪剑,小虞站在他的身旁,蝶翼已经擒在手中,小黑也颤抖着爬了上来,他将充当姬烈的御手,幸好这车辕够宽够结实,足可以容下三具并不雄伟的身体。
风声黯哑,血阳西沉。
姬烈弯下腰来,拍了拍瘦马的屁股,瘦马却未前行,反而回过头来,朝着他扇了扇眼帘,姬烈轻声笑道:“老伙计,就看你了!”
“唳!”
一声啼唳穿云破日,诛邪小鸟从姬烈的肩头骤然乍飞,朝着对面一名弓箭手的眼睛啄去。
“吼!”
与此同时,光头熊战一声大吼,提着战锤撞向对面的敌人,姒英也在同一时刻猛地一蹬地,身形弹射而起,落入敌方人群中,他们要在敌阵中砸开一个缺口,以好使马车通过。
“簌,簌簌!”
田氏兄弟的箭迸射而出,对方立即予以还击,其中有两支箭直奔驾驶马车的小黑,姬烈与小虞挥剑、挑刃,瘦马拉着破车冲向敌阵。
……
从马车的起点到谷口的距离不过百余步,杀戮的火焰就在这里燃起,阴月卫像一只只凶猛的猎鹰扑向马车,他们想将姬烈扯下来,可是小虞的蝶翼却总能比他们更快一步的抵达他们的咽喉。
“簌!”
姬烈刚刚勉力斩开一名有所顾忌的阴月卫,眼前又飞来一支箭,这箭直取小黑的眉心,胆怯的巫官拼命的抖着缰绳,不经意的一低头,却恰好避开了这夺命的一箭。
“嗷!”
熊战在咆哮,他那巨大无匹的身躯成了剑与箭的目标,虽然他穿着无比沉重的甲胄,却也躲不过如此密集的攻击,不多时,那甲胄上便布满了箭,使他看上去像只庞大的刺猥。
姬烈没有看见霍巡,但却听见了旋风双斧在人群中舞动的声音,嘶啦嘶啦、滋滋噶噶就像刮锅一样,间或,又有血线从敌人或是已方的人身上飙射出来。
“锵!”
姒英挺着铁盾挡住了一击,铤手一剑戳掉了一颗头颅,但他却终究没有躲过身后的阴月卫,护肩被削飞,连同飞出去的还有一片肉,可他仍然在战斗,在挺进。
宋让飘在外围,有四名阴月卫死死的缠住了他,田氏兄弟跟着马车飞奔,他们借着车厢抵挡从四面八方扑来的攻击,然后还出弦上的箭,插入敌人的咽喉,或者眉心。
“嗖!”
诛邪小鸟扑翅而来,尖尖的长嘴里衔着一颗血淋淋的眼球,姬烈却来不及去称赞它,因为身侧又扑来一名阴月卫,面色苍白的小虞迎上去了。
此时,离谷口只有二十步之遥,马车的速度却越来越缓,前面那薄薄的一堵人墙就像是永远也凿不穿的云层,他们散了又聚,聚了又散,一心一意想把姬烈拽下马车,然后,提着姬烈的头发,将他献给那坡顶上冷冷注视着的世子殿下。
血水在蔓延,忠诚与荣誉在抵死较量,厮杀惨烈无铸,就连小虞再次飞身而回之时,肩头也冒着一朵血花。
‘莫非,就要止步于此?’
姬烈在心头念了一句,竭尽全力的挥剑,将摸到近前的一名剑盾手斩开!“噗!”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响,扭头一看,宋让腰上中剑,他却不管不顾顺势一剑刺出,正中一名阴月卫的咽喉,对方血线还没有喷出之时,扭身而起,脱出了包围,向谷口纵去。
黑色的飓风如同猛虎入林,瞬间打破了苦战的平衡,光头熊战抱着战锤,疯狂的旋转,霍巡眼睛瞎了一只,浑身喋血,但他却没有躺在血泊里,而是轮起板斧高高跃起,从上往下劈入了一名弓箭手的身体,一剖两半。
“侯子,快走!”浑身是血的姒英狂吼!
“驾!!”
瘦骨嶙峋的瘦马,奔腾的瘦马,它就在此时此刻爆发,它发了疯一般冲向深谷,沿途将一名想要抵挡它脚步的剑盾手撞飞。
阳光逐次消失,两旁的鬼脸花不住的摇晃,仿佛在尖叫一样,马车后的嘶杀仍在持续,姬烈抓着辕柱,扭头一看,所剩无已的阴月卫就像鬼魂一样缠来,田氏兄弟正在朝着他们放箭,在阴月卫的身后又追着宋让与姒英,更远一些的地方,已经完全看不见霍巡了,光头熊战那硕大的战锤在夕阳下叠着光,把围着他啃咬的几名剑盾手挥来砸去,那猛烈的砸击直接锤入了姬烈的心里,姬烈张大着嘴巴,想喊却喊不出声。
“轰隆隆,轰隆隆……”
“侯子!!”
地皮在颤动,姬烈下意识的回头,迎面撞来了一排铁墙,那是一辆战车与三具重装单骑并驾齐驱,狭窄的峡谷,它们已经堵住了任何一丝缝隙,再无去路。
本已身受重伤的小虞就在这时定定的看了姬烈一眼,然后脚尖一掂,扭头向战车窜去。
“小虞,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