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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敏替赵王给柒舞传话时已是次日晚上,柒舞给她换药,敏敏闲着便将王爷当时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方婆婆在一旁的榻上原本准备睡了,听了这话复又坐起身来靠在方枕上,凝视着柒舞道:“王爷何以对你另眼相看?”
“柒舞也不得而知……”一想起之前方婆婆对柒舞的忠告,她便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连忙辩解,“婆婆放心,一旦过了二月之期,我必不会再去竹林。”敏敏也帮着说话:“我想王爷一定是对二夫人刁蛮横行了然于胸,同情柒舞,所以才会这样安排。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柒舞你说是不是?”柒舞连忙点头,跟着敏敏便哄着方婆婆睡下了。两人沉默着刺绣,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想是方婆婆已然入眠,敏敏才与柒舞耳语道:“诶…你说王爷会不会真的钟情于你啊?”
“啧…”柒舞别了敏敏一眼,又悄声转去看了看婆婆,见她毫无动静,她才安心,轻声答道,“王爷与我只说过寥寥数语,陌路相逢,怎谈得上有什么情?何况钟情一个人,难道可以仅凭其音容相貌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咱们的王妃、二夫人、三夫人都是这样被娶进来的。其实又有哪家的王妃不是呢?只要手脚齐全,面容姣好,知书达理,门当户对,就能嫁给王爷,一生荣宠。哪怕是像二夫人这样出身平凡的,只要王爷觉得她好看,她就能当妾室。”
“唉…是啊。”烛火跳跃,迷离了视线,柒舞渐渐地有些困意,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一片温泉竹树,红烛萤火,“…可是……如果不喜欢她,怎么能心甘情愿呢?如果不是心甘情愿,怎么能互诉心事?怎么能日夜相对?怎么能同床共寝?”柒舞不知扰乱了她心思的究竟是赵王的话还是三夫人的。最终,她也未曾将三夫人与大管家说的话说给敏敏听,一来她不愿敏敏为她担心,二来,即使是二夫人,她的伎俩也不过如此。柒舞转头望着床头的的那盆宝石花,这是她亲手栽种的,好像只是一夜之间,已然冒出了两株来。
大约隔了十天,宁王才再一次重登赵王府,因着他事先未曾提过,因此赵王并未在符望阁中等候,宁王找不到人,问过老许才知,王爷去了王妃院里午睡。“王爷,是否让奴才去把三爷请回来?”“不必了。”宁王在前厅的书桌前坐下身,“他也是难得去一趟,本王多等些时候无妨。”
“那奴才叫人给您上茶。”
“等等。本王刚才经过后院时没有看见柒舞,她可还在花房当差?”
“回王爷的话,柒舞在半月前就被调去三夫人院子里干活了。”
“谁做的主?”
“是…是三夫人下的命令,奴才只能照办。”
“把她带进来。”
“是。”宁王交代事情向来言简意赅,许爷早已适应,笃定地退出门外,叫徒弟去将柒舞找来,再亲自将她领进内苑。
上回来得匆忙,这回来得不明所以,柒舞留心打量了,才发现内苑的走廊上每一根横梁都画有和玺彩画,层层排列颇为壮观,再低头看廊道瓷砖,似乎每一块都是精心打磨过的,每个屋子的门前都有彩石拼成图案——照房前有戏水鸳鸯;书房前是“三老观棋”;而正厅门前则是老者望洋,柒舞还未仔细端详,已被许爷领进了门,一抬眼见是宁王,立即跪下身道:“柒舞请宁王安。”
“免。”宁王低着头从书桌边的抽屉中取出两张白纸,顺便向老许示意叫他退下,柒舞环顾正厅,独她一人面对宁王,不免有些手足无措,幸好这时宁王开口吩咐道:“过来帮本王磨墨。”
“是。”柒舞不忙着靠近书桌,先到门前令人取来一碗温水,她站到宁王边上,将水缓缓倒入砚台之中,“你把花房的差事丢了?”
“回王爷的话,是三夫人令柒舞到外苑伺候的,柒舞心下反倒是情愿留在花房。”
“你倒是坦诚得很。”宁王说着拾起一支羊毫,不紧不慢地蘸上墨汁,在纸上一笔一笔地描画起来,“三夫人可刁难你了?”
“王爷不必问那么许多,以免又惹来非议。”
“唔。”宁王只在鼻中发出一声短促的回应,接着便沉浸在自己的画作之中。柒舞在旁耐心地磨着,一圈又一圈,墨与砚面轻声摩擦,发出细润的声音。一炷香的工夫手臂便有些酸了,要是在过去,每当她练字时,总有丫鬟站在她身旁为她铺纸研墨,到了冬天的时候,她体谅她们,便多添一个人伺候着,两人轮流磨墨。
不一会儿工夫,宁王手中的画便已有了样子,柒舞稍凑过去一瞧,原来画的正是门前地上的那幅画,一位老者身着布衣布鞋,持扇而立,遥望远处的茫茫沧海,在宁王笔下,此画线条更为流畅简明,详略得当。
他最终在沧海之上添上孤鹜与云霞,跟着便收了笔,将羊毫递到柒舞眼前,命令似的道:“你来题词。”
柒舞略有些意外,犹豫了片刻,接过笔来,站在画前又好生端详了一番,柒舞虽不十分懂画,但她能从宁王的一举一动之中感觉到难得的从容不迫。她提笔写下三行字——许久未执笔了,只觉得手腕用不上力来。柒舞搁下笔后,宁王又回到画前,启唇轻读:“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于天地而受气于阴阳,吾在于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见少,又奚以自多。”
“秋水……”宁王不禁转眼看了看柒舞,虽然她所提之文足以显得她学识广博,但也未曾见过有人将先秦之作代替诗词提在画作上的,叫人反倒捉摸不透她的底蕴,“的确…再合适不过。”宁王随手端起桌上的茶盏,目光却还停留在柒舞的字上,他抿了一口,才发现早已凉透:“得之不喜、失之不忧、宠辱不惊、去留无意。”
“想必王爷便是这样的人。”
“人在官场,有时候真想这样豁达观世,然而总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宁王搁下茶碗,脸上还留着难以察觉的笑意,“这也是为何本王特意要你来研墨的道理。”
“奴婢孤陋寡闻,致使王爷之作不得十全十美,请王爷恕罪。”柒舞跪下身请罪,反倒被宁王拉了起来,这一来一回两人之间的距离则更进了:“得一知己,足矣。”柒舞闻话,头愈发低下去,压根儿不敢看宁王,这时候许爷到了门前,说赵王起身了,马上就回符望阁,宁王才肯放柒舞出了内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