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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姥爷的胡子抖动着。
“我对于自己的选择,从来都没有后悔过。”我娘又是重复了一遍。
姥爷直接是站了起来,拳头握紧,眼神带着杀气,死死的盯着我娘。
“丫头!你还嘴硬什么啊?”姥姥急忙去拉扯我娘的胳膊。
“我没有嘴硬,我一直都是那么想的。”我娘说。
“这些年,我是对不起你们二老,我违背了你们的意愿,这些年也没有对你们尽孝过,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当初的选择。”
“无论这些年多苦多累,我都感觉是值得的,只要现在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玉磊,我就感觉很幸福,哪怕是现在发病死了,我这辈子,也知足了。”
姥爷伸手指着我的娘的鼻子,手指头颤动着。
“好啊!你不后悔!那你今天还回来干什么?还来求我干什么?怎么不去找你的野男人去!”
姥爷的嗓门几乎是要把天花板震下来。
我娘抬起头,用坚定而无畏的眼神看着姥爷。
“玉磊爹有他自己的难处,这些年我怨过他,但是没恨过他,哪怕我真的躺在床上咽了气,也没见到他最后一面……”
“因为我和他约定过的事,我都完成了,我死而无憾了……”
眼看姥爷的一张脸憋的通红,依旧是伸手指着我娘,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不停的咳嗽着。
“丫头你别说了!我之前不是叮嘱过你吗?你们父女俩都是一样的倔脾气!都别吵了……”姥姥说话的腔调带着乞求。
突然,毫无预兆的,一直沉默的花婶突然站了起来。
“死而无憾?那事到如今你还嘴硬什么?一个守了十几年活寡带着个拖油瓶的寡妇,还得了绝症,现在不还是像条哈巴狗一样,回来乞讨你的救命钱!”花婶摆着一张泼妇的嘴脸,伸手指着我娘的鼻子。
然后花婶搀扶住了我姥爷,轻轻的拍着他的背,装作咬牙切齿的说:“看你把咱爹气成什么样子了!”
我娘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无比平静的眼神盯着花婶这条变色龙。
我顿时握紧了拳头,看着花婶那已经彻底卸下伪善面孔的嘴脸,简直想冲上去给这女人的脸上左右开弓来上十几个大耳刮子。
“就是!你不后悔,你牛气,你还回这个家来干什么?十几年没见面,一见面就要把咱爹气出病来?”小龙叔也是站了起来,咄咄逼人的看着我娘。
我娘的视线从花婶的脸上转到了小龙叔的脸上,我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丝悲哀。
那曾经是她视若亲弟弟的人,或许有时候,在利益面前,曾经珍贵的亲情就是个笑话,或者说,那曾经珍贵的亲情,一直都不存在,只是被小龙叔伪装出来的。
“有你们两个什么事儿啊?尤其是你!花子!怎么跟你姐说话呢!”姥姥无比激动的看着花婶。
“怎么了?我说的不是事实吗?我就是看不得咱爹受气!”花婶说。
“看不得你爹受气!我倒是看得清呀!你们小两口心里的那点弯弯绕!”姥姥颤巍巍的说。
这时,姥爷也终于缓过气来了,用力的拍了拍手。
“都别说了!”
然后姥爷盯着我娘的脸庞,这一次,他说话的语气刻意放缓了。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燕子,时至今日,你还是觉得你当初的决定没错,你现在一点儿也不后悔?”
“只要你别继续嘴硬,哪怕是摇摇头,你的医药费……”
“不后悔。”我娘直接打断了姥爷的话,毫不犹豫的开口。
“我早就是个成年人了,不是当年刚出嫁的小姑娘了,我自己对自己的人生负责,我需要钱治病,但我今天来不是来乞讨,而是寻求帮助,你如果肯帮,钱以后我和玉磊会还给你,你如果不肯帮,我们现在走就是了。”
“傻丫头!别倔了!你自己的命自己不心疼吗?低个头就那么难吗?”姥姥看着我娘,已经是流泪了。
“还?说的比唱的好听,就你们孤儿寡母,一辈子挣得到那么多钱吗?”花婶语气尖利的说。
“你……你是不是真的想气死我?”姥爷看着我娘,气的声音都扭曲了。
然后姥爷猛的拍了一下桌子,下了最后的通牒。
“那你滚吧!滚回去等死吧!什么时候想通了再回来求我。”
我娘站起身来,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然后她拉开凳子,转头看着我,轻轻的说了句:“玉磊,走吧。”
我也是站起身来,跟在我娘身后。
这时,花婶那个贱人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
“别生气了!爹!倔驴不碰南墙不回头。”
我装作没有听见,依旧是紧跟在我娘身后。
“估计她直到躺在病床上死到临头,才肯低头,那时候给她钱治病,也晚了!那钱只能给她买花圈。”
我依旧是什么话也没说,跟着我娘一路出了大门,然后在门口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娘,你先坐上去,我忘了手机,回去拿。”我对我娘说。
然后我径直走回了姥爷家,穿过客厅,来到了饭厅里,姥爷他们眼看我又回来了,都是抬起头,诧异的看着我。
然后我向着饭桌走了过去,端起桌子上那个最大的白瓷盆,白瓷盆里面装的是满满的,飘着红色辣椒油的水煮鱼。
我抬手,把那盆水煮鱼全部都泼在了花婶的身上。
花婶顿时被浇成了落汤鸡,身上的浅蓝色裙子也变成了深蓝色,带着油花的鱼汤直接把她脸上的脂粉冲开,几块白色的水煮鱼肉片挂在她的头发上。
“我日你的嘴,贱女人!”我面无表情的说。
花婶愣了两秒钟,才发出尖叫声。
花婶旁边的小龙叔当即反应过来,顿时是红了眼,拉开椅子就要揍我。
可还没等他站起身来,我就抬起手,把手里的白瓷盆重重的扣在了他的脑袋上。
“这个花圈给你带,贱男人!”
然后我立刻是转过身,头也不回的溜了。
一路小跑出了门,然后上了出租车。
“好了,师傅,走了,直接去永安县城。”我喘着气说。
回去的路上,我和我娘都没有说话。
一直到回家,我才忍不住开口。
“娘,其实,我感觉,你不该那么倔的。”我说。
“毕竟是要救你的命,姥爷他也已经做出最大的让步了……”我看着我娘。
我娘长叹了一口气。
“娘也感觉自己又蠢又倔啊。”
“可你姥爷让我亲口否认我过去的人生,还让我连着你的存在也一起否定,那娘的人生还剩下什么了呢?”
“磊啊,你要记住了。”我娘伸手,帮我理了理鬓角的头发。
“活下去的理由,比活下去本身,更重要。”
我咬住嘴唇,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娘是倔,但是她一点儿也不蠢,她知道对她而言真正重要的是什么。
蠢的是我,我身为她的儿子,为什么要让她向别人求助?
我不会再让她向任何人低头了。
不仅如此,我还要把她这些年在徐家受到的屈辱,全部都加倍讨回来!
用最好的方式。
用让她以我为荣的方式。
全部讨回来!
当天晚上,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拿出枕头下面压着的那四本笔记里的最后一本。
不知不觉,我已经是把四本笔记都快要看完了。
一清笔记的最后一本,“观相牵盘”的最后一篇,所谓的“盘”字篇,就是讲古玩行里的买卖和捡漏技巧,里面包含了各种“舌漏唇典”,也就是所谓的“买卖黑话”,还有杀熟宰生的各种牟利技巧。
“要是能让我逮着个冤大头,然后把我们董家的传家宝,那个假货破罐子高价卖出去,那我娘的医药费不就不愁了吗?”我心想。
可那也只能想想,真的要实施起来的话太困难了。
之后的几天,我和我娘的生活依旧是像往常一样,我上学,她上班。
有人说,癌症是心理死刑,它不像别的病,让你立刻是躺在床上不能动,它折磨人的地方就是你明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你的身体却是好好的,什么异常也没有,可不知道在哪一天,你的身体就突然垮掉了,生命就开始进入倒计时了。
我娘的心里无比的难熬,我的心里更难熬,那天真的来到的话,放疗手术,化疗手术,重症病房所需要的钱,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
而我现在要尽我所能,争分夺秒的去填补这个天文数字。
今天的这节小胡子老师的课上,我一直心烦意乱,却还是努力集中精力,听小胡子老师讲课。
“中国瓷器史,上节课我们讲了宋代五大名窑,着重讲了青瓷的部分,大家还记得青瓷是哪个瓷窑生产的吗?”小胡子老师问。
讲台下面的学混子都是摇头。
“汝窑。”我说。
小胡子老师赞赏的看着我,接着说:“那上节课老师还讲过一个很偏的知识点,鉴定汝窑的重要依据,还有同学记得吗?”
“釉色天青色、蟹爪纹、香灰色胎、芝麻挣钉。”我说。
小胡子老师这次看向我的目光直接变成了惊异。
“我上节课可没讲的这么详细,只讲了最浅的釉面纹理,董玉磊同学,你是怎么知道这么详细的?”小胡子老师惊讶的问我。
我吐了吐舌头,上节课我请假了,可是压根都没听他讲一个字,那些东西是我从我爹留给我的笔记里看到的。
下课之后,小胡子老师特意来到了我的课桌面前,和我交流了一番。
“不错啊!你家里有人是做这行生意的吗?怎么感觉你懂的比好多老顽主懂的都多。”小胡子老师说。
“有个姐姐是的。”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很好!这周末有空吗?可以来老师家做客,看看老师的收藏,有机会的话还可以跟着老师和老师的藏友们一起下乡捡漏,看看你的眼力见和运气如何,能不能发个小财。”小胡子老师说。
我自然是欣然应允,然后和小胡子老师约了时间。
晚自习放学的时候,我在教室里多做了会儿数学题,耽误了一会儿,走出教室的时候,正好在走廊里碰到了周萌。
“嗯,在这里干什么?”我问周萌。
“等你。”周萌说。
“等我……干什么?”我心里犯了嘀咕。
“有东西给你。”周萌说,然后递给我一个纸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