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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坐回书桌前,回到一个熟悉的环境中的谢承宸,才从那种迷茫中挣脱了出来,他是这个皇朝的主人,他的面前摆放着堆叠起来等待他批阅的奏折,它们累积起来甚至比谢承远还要高,而令人绝望的是,这还只是他一天的工作量,如果他不在今天处理掉这些,明天的奏折也只会多不会少。
把自己投入到无尽的朝政,以及各种利益集团为了获取自己想要的报酬的勾心斗角中去,原本是谢承宸用来遗忘暂时无法解决的烦恼的不二良方,但是很罕见的,他坐在书桌前,手边惯常的位置,摆放着他用顺手的笔,面前摆放着他很看好的一个臣子的奏折,然而他甚至没有一丁点兴趣把它翻开。
谢承宸陷入到了自从他出生以来,头一次找上他的低潮期。而在他想明白自己到底苦恼些什么之前,只怕他都很难再打起精神来了。
这是一个很难被打搅到他思考的时间和环境,谢承宸得以调动起自己的记忆与思维,来认真的考虑这样一个问题——他为什么会这么低沉,甚至可以说失落。
谢承宸是个皇帝,还是个借着父亲元朔帝的力量,继承并掌控住了一个强大皇朝的年轻人,按照常理来说,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烦心,毕竟在表面上,一切都还是那么的完美。但事实上,谢承宸必须得承认一点,因为刚刚徐太后跟他说的那一番话,以及早上他刚刚看完的那篇荒谬的报道,他现在觉得很难受。
这当然不可能是因为沁怡郡主,虽然她的存在不容忽略,但跟夏亦真相比,沁怡郡主对于谢承宸来说,只是个拥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而已,在今年之前,他从身边人口中听到她名字的次数,一年不会超过两次。
但他的烦恼,又确实跟这位漂亮的堂姐有关,如果她真的想要嫁给夏亦真的话。
谢承宸头疼的掐住了自己的左手虎口,别问他为什么会这样做,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心底里,一个声音在对他反复忠告:不要再想下去了,维持现状不好吗?你可以继续做一个公正严明,偶尔有自己取向的明君,而他也能继续当一个忠心耿耿,有才华也有能力的忠臣良将,他们可以一起在史书中,书写属于他们的华丽篇章,在千百年后,所有人都会为他们取得的成就而感慨与激动——这难道不是你一直在追求的吗?
直指内心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可靠而且……现实,具有强大的可行性,然而这些话语,并不能让谢承宸重新振作起来,他依然沉浸在沮丧之中。母亲向来是很谨慎的人,自从谢承远保姆的事情之后,她比原先更加谨慎了。没有一点依据,徐太后不可能跟谢承宸提起,要他注意,为着他们彼此都好,不要让夏亦真娶沁怡郡主。
尽管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如果夏亦真是真的想要娶沁怡的话,他们谁也无法阻止他,谢承宸如果真的聪明的话,在他们提起这个建议时,就应该明确的表示赞同,展示他的大度与宽容。徐太后只是提前跟谢承宸敲边鼓,希望谢承宸提前有个准备,如果事态真的向他们谁都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那么虽然很可惜,他也不能再把夏亦真放到如今的这个位置上了。
谢承宸有些迷惘,他现在很信任夏亦真,甚至可以这么说,在全大衍朝的武将中,谢承宸最信任的臣子就是他了,但为了夏亦真的婚事,而限制他才能的发挥,让原本认为自己跟夏亦真是朋友的谢承宸,处于相当为难的境况里。
如果夏亦真像是徐太后所想的那样,对沁怡郡主有意,无论他们最后有没有成事,夏亦真自己有没有表示过想要娶沁怡郡主的意愿,他又是因为顾虑什么而没有表示出来——这些都可能影响到谢承宸对他的信任,影响到他们原本君臣相得的状态。
谢承宸觉得,自己很难忍受这样的未来。他甚至都能接受夏亦真娶妻生子,但他发觉,自己很难忍受夏亦真会因为婚姻而或是被迫或是有意的离他越来越远。
这个思路实在是越来越危险了,如果他不想在百多年后的佞幸传里看到夏亦真的名字,他就应该到此打住了,为了一切都回到它的正轨上,他也应该这么做。
默默的拿起了手中的笔,再度用工作麻痹自己,谢承宸下意识的忽略掉了自己的想法,他自己联想到了佞幸这个名词,想必他已经从历史这面镜子中,找到了可能能描述他一直避免面对问题症结的答案。
除此之外,谢承宸对某个问题的下意识忽略,在他很多年后回忆起来,仍然觉得非常有趣,他从始至终没有考虑过,如果他踏出了那禁忌的一步,夏亦真会不会对此表示拒绝的问题。年少轻狂的谢承宸,还可能会以自己的身份地位为骄傲,认为自己的付出绝无可能得不到回报。
但事实上,当他经历得更多,从无数的八卦中拼凑出了真正找到自己喜爱的人,对方也喜爱自己,两人从各种出乎意料的缘分与冲突的考验中,携手前行,并最终成为一对神仙眷侣的概率,并不如他想象中高的时候,他会意识到,他潜意识忽略掉的,是一份多么真挚的感情,他所依仗的一切,都是那份真挚带给他的安全感。
但幸好,回忆起当初这一切的时候,他已经有足够的余裕与心力,珍惜并呵护这样一份感情了。
但坏消息并没有就此放过谢承宸,这天最后一个坏消息,同时也是最糟糕的,简直糟透了的消息,在晚膳前,摆在了谢承宸的桌子上——边境有外敌入侵,已经有两座城池在猝不及防下,被敌人占据,损失十分惨重,这般大的消息也不可能被瞒下来,在谢承宸被震惊的时候,朝野已经一片哗然。
这是景炎一朝遇到的第一次严峻考验,当然了,这是后世学者们的认为,同时也是景炎朝面对的最大的麻烦,此后他们发展得一帆风顺。
但事实上,谢承宸他们谁都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而就算谁有,知道将来没有多少困难,当然很好,可这对目前面对的困局,并没有什么用处。最大的麻烦,当然有着最为复杂的局势,有着最让人难以捉摸的运气使然,就算是历史上最后的赢家,让他再来一遍,也不一定能再次取得最后的胜利果实,更何况这些仍然身在局中的人了。
两位藩王的封地,离边境还有那么一段距离,属于不怎么穷,也不太富裕,周边也比较安定的地方,元朔帝当初这么安排,就是为了能够不给他们一丝能够扩大自己手中军权的借口。这个安排,一直以来都很为众人接受,觉得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但在这个时候,就显得有些局促了。拿到了最新的战报,谢承宸还有几位连夜进宫的重臣一起,研究起了整个战事。元朔帝当初领兵打的那两场,把大衍朝北边的敌人彻底打痛了,这才有了无论元朔帝在朝堂上怎么折腾,外敌始终秋毫无犯的十几年安定日子。
但是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不是元朔帝,当年的老战将,如今年纪也大了,谢承宸能不能用得动也是个问题。正当年的一代较为平庸,新的一代还需要时间成长。戎族跟被大衍称作蛮族的,曾经在东平古城立都的邬骨族,这一代原本应该因为各种原因,其中少不了元朔帝当年政策的推动,处于各种纷争并起,各处势力一团散沙的状态。
但就像是谢承宸没想到沁怡郡主入京能带给他这样大的困扰一样,雄才伟略的元朔帝,也没能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原本该是世仇的戎族跟邬骨族里出了这样一对奇葩,戎族的女族长,无意之间打劫了邬骨族的族长的小叔叔,两人有了奇妙的感情,在迅速且千变万化的权力斗争中,原本的失败者翻身做了主人,成为了侄子死后的新一任族长。
两族在领地的交汇点,兴建了一个新的城市作为定居点,和两位族长的新婚处所。建房子需要钱,两族内部飞反对声浪也只会多不会少,这对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新婚夫妇,决定从大衍处“拿”一点钱跟用来造城的奴隶。
然后这两个脑回路异于常人的疯子,从不为人知的山间小路,可以说是冒着生命危险绕过随时可能雪崩,让他们血本无归的高山,输送了一批人到了内地,然后他们成功了,出其不意的拿下了两座城池,得到了大笔的财富,以及大批可以用来当做奴隶的人口,这简直是场太过美妙的胜利,他们为此飘飘然的准备起了下一步的作战战略。
然后这一切就成为了摆在谢承宸面前的战报,看着被掳掠走的人口,和对当时惨况的描述,谢承宸短暂的沉默了一瞬,紧接着他抬起头,原本的低沉似乎已经离他非常遥远了,他的眼神看起来锋锐而有力,声音也远比平日要显得低沉许多:“那么诸位认为,谁比较适合现在领兵去给他们一个惨痛的教训?”
迎着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一个谢承宸没想到的人主动站了出来。
“臣愿为陛下分忧。”说话的人是夏亦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