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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被唤作陆大人的,全名叫作陆民贵,正是这应天府衙门的府尹。他与武凤昭早年间便相识,同在南京为官多年,两人颇有交情。
二人一个兵权在握,一个是当地父母。因此武陆两家也多有走动,武凤昭还有意把自己的小女与陆民贵的儿子给撮合在一起。
只是儿大不由爷,长辈虽然上心,但两个小辈就是迟迟对不上眼,并无什么喜人的进展,干着急却也是没招。倒是陆民贵的儿子陆翔有事没事常到尚书府串门,似乎和武凤昭的大女反倒相谈甚欢。
武凤昭出门巡查防务数月,回来后便心事重重,心中烦闷。今日这老朋友突然登门,让他是喜出望外。
只见武凤昭赶紧迎出书房,一把拉住陆民贵走进书房,边走便高声道:“快快看茶。”
孟东庭在一旁赶紧给二人泡上香茗。
用茶已毕,武凤昭这才关切地问道:“我外出数月之间,不知朝堂之上有何大事发生?”
陆民贵道:“还能有何大事?那柳松现在已经开始整肃督察院的人,好几个硬颈的都辞了”
????“唉!”他叹了口气继续道:“这么一来直把刘黑炭给气得不轻。柳松却还穷追猛打,硬是把他那帮上蹿下跳的挑梁小丑们安插进了都察院。”
武凤昭听到朝堂上下如此败坏,不由得摇摇头道:“照此下去,柳党横行,朝堂之上只怕更无宁日!”
两人叹息以对,刚刚那股子老友相见的高兴劲顷刻间就消散不见。
????武凤昭见气氛凝重,连忙换了个话题缓解一下尴尬,他指着陆民贵身后两个家丁道:“你这是无事献殷勤,准没打什么好主意啊。”
????那陆民贵嘿嘿笑道:“嘿!你还别说,确实是有个为难之事让我煞费脑筋,只好来向你求救!”
武凤昭见他说得真切,不禁奇道:“这南京城谁不知陆兄你才智双绝,还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你?”
陆民贵连忙摇手道:“哎......倒是这南直隶人人都说武尚书你才智过人,学富五车,我此次来是真心求教的!”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放声大笑。
武凤昭欢笑之余,瞥见老友眉宇间隐有忧色,这才正色问道:“却是何事,说来我与你参详参详!”
陆民贵又是一阵长吁短叹,道:“贤弟啊,我这次真是犯了难了。你倘若不救救愚兄我,恐怕我这应天府府尹的差要当不久了!”
武凤昭听他说的严重,登时惊问道:“怎么!可是锦衣卫那帮人来为难你了?”
陆民贵摇头道:“那倒没有。我们这些南京的官儿在外人看来都是养老等死的,锦衣卫那帮人京师里的事都忙不过来,哪里会有空来管我的闲事!”
武凤昭皱眉思索道:“不是锦衣卫,难道是东厂的人?换其他人也没这么大胆子惹到你的头上!”
陆民贵道:“东厂现在大有压过锦衣卫之势,更不会对我怎样。”
武凤昭越发惊奇,道:“陆兄,那我实在是想不到咱们南京城里还有哪个人能为难到你!”
陆民贵笑笑道:“贤弟,你倒把我说成这南京城的地头蛇一般了。唉……给我出难题的,准确说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武凤昭兴趣被调动到了高处,想想这南京城里能为难到陆民贵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连忙问道:“哦?两个?还请陆兄明说。”
陆民贵稍稍整理了思绪,道:“贤弟,这按察使薛端大人和朝廷调来招募新军的游击将军胡应龙大人素来就不对付,你可有耳闻?”
武凤昭点点头道:“是听人说起过,可他二人不睦,又怎么会扯上你呢?”
陆民贵苦笑道:“我开始也和你想的一般,却忘了有句话叫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武凤昭道:“愿闻其详。”
陆民贵继续说道:“这事还要从你秋巡出去没多久那时说起,礼部照常例主持今年的秋祭,在家的一应文武官员均要至太庙集合参加。”
“祭礼开始,众文武须列队行祭,胡将军在前,薛大人在后。却说这胡将军上台阶行祭,路有石子,脚踩不稳,差点倒下。”
武凤昭听到此处说道:“胡将军任地不小心,若是让礼部官员撞见,说不得究他一个失礼之责。”
陆民贵点头道:“说的不错,只是这薛大人比你还要狠上十分,他竟上书朝廷,以失仪上控,当大不敬罪。”
武凤昭倒吸一口凉气,道:“接下去如何?可曾定了胡将军的罪?”
陆民贵摇摇头道:“这胡将军虽说只是个游击将军,可他背后也不简单,乃是右柱国大都督杨成梁帐下爱将,朝廷岂能轻易治罪。”
武凤昭道:“既有如此硬的后台,想来薛大人这一状也奈何不了他,朝廷定然不予支持。”
陆民贵嘿地一笑道:“事情若是如此简单就好办了,这薛大人并非善茬,他背后有御史言官撑腰,这御史背后又是谁,我想不用多说你也知道。”
武凤昭恍然大悟道:“哦!如此说来,两边倒是个势均力敌的局面,但不知朝廷是如何决断的?”
陆民贵一脸无奈地道:“朝廷自有高招,大笔一挥,着应天府尹复核其事。如此一来就将这个烫手的山芋抛到了愚兄的手里。”
武凤昭素知陆民贵之能,笑道:“陆兄才华横溢、腹有良谋,岂能被此事难倒?”
陆民贵叹了口气,道:“你这是损我啊!我要是有了应对之策,又何必带着这等厚礼前来寻你?不瞒你说,来你这之前,我已经找过咱们南京礼部吴侍郎、翰林院的白老翰林,都是束手无策。”
武凤昭皱着眉头,思索片刻道:“这还真是个两难的局面,若复说确有其事,不免开罪了杨大都督;如复说无有其事,却又难免落入与当朝第一红人对立的局面!”
陆民贵苦笑道:“你说的正是紧关节要之处,愚兄知你素来足智多谋,才智冠绝当朝,定有办法替我排忧解难。”
武凤昭连连摇手道:“陆兄这顶高帽我可戴不起!连吴侍郎、白老翰林这等人物都想不出办法,只怕我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陆民贵听他如此说话,登时泫然欲泣,道:“如若贤弟也不帮忙,那我回去洗干净脖子,闭眼等死好了。”
武凤昭吃了一惊道:“陆兄不可泄气,我再好好想想便是!”
说罢,武凤昭起身坐回书桌之后,提笔在手,略加思索后在纸上写道:“臬司游击有隙,臬司觅得祭祀失仪之机上控大不敬罪。上命应天府尹复核其事,如之奈何?”
孟东庭在一旁将二人讲述之事听得一清二楚,现下看武凤昭三言两语就把其中关键所在提炼出来,确实非同一般。
陆民贵与武凤昭两人又商谈了快一个时辰,始终想不出一个两全的应对之策。
武凤昭道:“也罢!这等难题绝非朝夕之间能有对策,你我先去吃饭,喝上两盅,说不准到时自有良策出来!”
陆民贵一阵苦笑,心知武凤昭恐怕也难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只好道:“既如此,吃饭去吧!”
说着二人便带上那两个家丁一同走出书房,只留孟东庭一人仍在书房之中。
孟东庭见他二人逐渐走远,心道:“听适才陆大人所讲,确实乃是一个难解的难题,无怪两位进士出身的大人都是束手无策!武大人待我不薄,如有机会,我定当替他分忧。”
思量间,孟东庭又来到书桌前,对着武凤昭留下的字句细细观看。
他低声将纸上所写念了几遍,心中自苦苦思索,霎时间心念一动,已有计较,登时哈哈大笑道:“难得倒尚书翰林、侍郎府尹,可不一定难得倒我这替人写状纸的讼师!”
原来他自小在穷困人家堆里打混,长大替人写状纸打官司以来,遇到的泼皮无赖之事多如牛毛,最是擅于化解这等看似无解的两难局面。
再又想到自己累试不第,冤入死牢,复又落得个亡命奔逃,诸多不幸。不由得心思忽动,心发狂念道:“我孟东庭不妨露上两手,也好教这些自知有己不知有人的官们知道什么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想罢提起笔来,便在武凤昭那张纸上写下了应对之策。
写好放下笔来,他忍不住一阵仰天大笑,正自得意间,脑中忽如遭雷击般想道:“这下糟了,我这一时发狂,不加细想就胡乱写下这等文字,老爷看到怕是要生气。”
正思考如何加以遮掩间,忽然武贵急忙忙走了进来,叫道:“喂!管家有事找你,速速前去!”
孟东庭正急得手足无措,想方设法抹去自己写的文字,便道:“你跟管家说一声,我待会儿便到。”
武贵冷笑了一声,道:“他可有急事,你若再不去,只怕会害我也跟着挨骂。”
孟东庭好似那热锅上的蚂蚁,想要不理,可想想管家得罪不起。
只得长叹一声,跟着武贵出了书房。
待到见了管家,却只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孟东庭心中焦急,只想立刻赶回书房设法掩盖。
待那管家絮絮叨叨吩咐完了,他却没听进去半个字。过得近半个时辰,这才得于脱身,脚下加急往书房赶去。
孟东庭心下忐忑,仓促地低头走进书房,只见武凤昭与陆民贵二人脸带疑惑,站在书桌之旁。
孟东庭心中有鬼,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问道:“老爷,有何事吩咐?”
只听武凤昭沉声问道:“刚才是何人来过书房?”
孟东庭嚅啮地道:“小人适才被管家叫去,可是有人趁机潜入,损坏了什么物事?”
他明知武凤昭定是为了自己在纸上胡乱写的文字发火,偏又不敢当场承认,只好唯唯诺诺,尽找些其他事来说。
武凤昭也不理他,对陆民贵道:“这可就怪了,这纸上分明是有人写下这应对之策啊!陆兄,难道是你家翔儿到了?”
陆民贵摇头道:“犬子几斤几两,我这作父亲的自然清楚,再者这字迹也断然不是他所写。”
武凤昭不禁皱起眉头,道:“却又是谁?莫非是我那调皮捣蛋的两个女儿?待我唤她俩来一问便知。”
他待要走出房去,孟东庭见无法再加隐瞒,当下便躬身施礼道:“老爷、陆大人,这纸上的字乃是我所写,小人不知礼数,万莫见怪。”
武凤昭双目一亮,对着孟东庭大声问道:“真是你写的?”
孟东庭苦着一张脸,连连躬身作揖道:“小人狂妄无知,一时狂性发作,坏了两位大人高谈阔论的雅兴,还请重重责罚。”
陆民贵顿生好奇之心,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嘿嘿一笑道:“这位小兄弟,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种事可不能胡乱哦!”
孟东庭听他语气,知他心存怀疑,忍不住那脾气又顶了上来,说道:“这事又有何难,我又岂会胡说?”
武凤昭与陆民贵听他刚压下去的狂傲又浮了起来,都不由自主的哼出声来。
武凤昭更是沉着一张脸道:“你不过是我尚书府的门客,怎可这般跟陆大人说话,难道不知道有家法吗?”
孟东庭听着他们语中的轻视,仿佛字字带刺,不由得热血上涌,心道:“我孟东庭虽只是个门客书僮,却也容不得你们这般轻贱!”
旋即涨红着脸大声道:“禀老爷,小人虽不是侍郎翰林,可这难题也不见得就是束手无解。小人给出的对策是请陆大人以‘臣礼宜先行,不遑后顾’回奏朝廷,管保陆大人平安无事!”
耳听孟东庭把纸上所写对策说出,二人心中再无怀疑,不由得对视一眼,同时抚掌大笑道:“后生可畏,勇气可嘉!”
“臣礼宜先行,不遑后顾。”
武凤昭与陆民贵二人又将这对策低声默念数遍,脸上露出三分惊奇,七分赞叹。
原来在这南京礼部主持的祭祀当中,应天府尹作为京官理应在祭仪中先行,若见到了背后之事,说明自己也已失仪。
孟东庭这区区九个字不仅使陆大人从交恶的薛大人与胡将军之间解脱出来,而且更免却了可能加在自己头上的罪责,端的是高明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