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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于宫外的平静无波,紫禁城内,太后与皇帝却因游湖一事起了争执。
布木布泰怒气冲冲地道:“皇上怎可随着豫亲王胡闹!”
福临甚觉扫兴,沉着脸说:“如何是胡闹?诸王大臣都在列,摄政王也赞同,额涅何必大惊小怪。”
“摄政王向来不喜奢靡,如今又是多事之秋,点头不过碍于多铎面子罢了。”布木布泰耐着性子对儿子道,“摄政王最近身子不好,皇上该多关怀,实在不该为这等事劳烦于他。”
福临十分厌烦,抬头望着她,道:“朕就是再孝顺懂事,也不是他儿子。”
“皇上!”布木布泰惊道。
福临不理,转身进了暖阁。
布木布泰跟进去,柔声道:“福临,此事多铎另有所图,你切不可听他撺掇。”
福临向来喜欢多铎远胜于多尔衮,听了这话心中怒意横生,一把扫落炕桌上的茶盏,只听“砰”一声,碎瓷飞溅。他盯着母亲,冷冷问道:“额涅什么意思,莫非他们图谋在北海淹死朕么?”
布木布泰倒退一步,眼泪掉了下来。
此时哲哲匆匆赶来,向福临道:“皇帝怎可对你额涅如此!”
福临向来敬重嫡母,也觉得自己对亲生母亲过分了,跪下请罪道:“儿子错了,请太后责罚。”
哲哲扶他起来,在他脸侧拍了拍,道:“皇帝去歇着吧。游湖既然是君臣同乐,未必是坏事,咱们且看看。”福临依言行礼告退。她又安抚侄女道:“我刚才的话也是说给你听的,凡事咱们都要沉得住气。”
布木布泰抹干眼角的泪痕,点头受教。
过了二更南苑的船宴才散,满洲王公们意犹未尽,三三两两勾肩搭背地打道回府。当然,小皇帝和摄政王在天黑前就先行离开了。
尼堪拉着多铎,问道:“王爷觉得那些女子如何?”
多铎想起刚才那身段妖娆的美妇,心头一热,道:“不错,会伺候人。”
尼堪“嘿嘿”一笑,道:“王爷果然好眼力,只搂上一搂便知道她会伺候。我知道个好去处,王爷不如同往,叫那妙姑跟来服侍。”
多铎以前常与他一块玩乐,进了燕京后因各自忙着领兵东征西讨,反而少有那空闲,想起过去的逍遥日子,还有“妙姑”的媚眼如丝和饱满胸脯,不由十分心动,但又知时辰已晚,便道:“下回吧。我说你小子自入关起在北京统共待了那么几日,怎么跟地鼠似的会打洞,竟寻出这许多门道来?”
“嘿,有心哪有进不去的门。”尼堪笑道,“是王爷这两年修心养性,不知京城如斯妙处罢了。”
多铎自江南回来一直与钱昭厮混,绝迹于秦楼楚馆,现在想来颇有些怀念。眼见出了南苑,两人各有侍从牵了马来,便就此分别,各自归家。
东厢还亮着灯,就知道她会等着,多铎微微一笑,进得次间,果然见她在榻上歪着。矮几上摆着德化窑的白瓷茶具,大约是一边品茶一边读书。
“你如何能吃茶?”他坐到榻沿,皱眉问道。
钱昭翻着书页,满不在乎地回道:“冲得淡些,不妨事。”
他环视整个屋子,发现她将旧日深色的家具都换成了花梨和紫楠,榻上垫着厚厚的绒缎毡子,地上铺的是驼色长毛毯子,看起来十分明亮舒适。靠墙摆着一张画案,其上供一盆枸杞,红果累累,很是有趣。这边墙上还挂着一幅古画,画中竹梅栩栩如生,他踱过去细看,枝干上的积雪仿佛一触即落,忍不住伸手,却听身后一记清喝:“不准碰!”
回头见钱昭看着他道:“几百年前的东西,许看不许摸。别在我这捣乱,还是去正房吧。”
多铎自是心痒难忍,趁她转身的功夫在那画上揩了两把。
两人在正房次间炕上坐了,钱昭靠近他嗅了嗅,蹙眉道:“什么味儿?”
他搂了她安抚道:“宴饮难免,待会换了衣裳就没事了。”
钱昭一手按在他胸口,远着些问:“今日还顺利么?”
“嗯,没出岔子。”他接了冯千递上来的茶盏,道,“还有一事,平西王奉诏进京觐见皇上,这两日就快到了。皇上必然赐宴,除此之外,我要在府里设宴款待他,你务必安排妥当。”
“平西王……吴三桂?”钱昭沉下脸。
“是。”他啜了口茶,望着她回道。
钱昭面色一冷,道:“我不乐意。”
多铎眯着眼,握住她的手道:“你知跟了我,此事在所难免。”
她起身拂开他的手,睨着他道:“你怎么说得出口。”
“女子出嫁从夫,你们汉人也不例外。你是我妻,今后还将为我诞育子女,自应与我族休戚与共。”多铎知她虽跟了自己,却仍心系前明,她不仅是他的女人,将来更为他臂助,心里这道弯势必要转过来。
汉人大都如此,不到最后走投无路绝不肯低头,哪怕无奈归降,大约还是惦记前朝旧主。吴三桂就是个例子,若不是被情势所迫,恐怕还做着那匡扶幼主划江而治的美梦,但一步步走到今日便再难回头,不虞他另起二心。
钱昭以手扶腰而立,不怒反笑:“你也知道我是汉人!”
他的指尖在茶盏上轻划着,盯着她面无表情地道:“那又怎样。不论你出身如何,而今也是我大清亲王福晋,前明于你何益?何况,所谓夫妻一体,我是满洲,你便也是满洲。”
她冷笑一声,道:“我父母祖上是汉人,世居汉地,自小所学皆为汉书,哪怕如今以身侍敌,也不敢以他族自居。”
一个“敌”字令他勃然色变,霍地站起。她微微仰头,仍看着他道:“左传有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实是至理名言。你最好别让我生下孩子,否则再怎么遮掩,也不过是混种。”
“你怎能说这种话!”他急怒攻心,指着她鼻尖道。
钱昭哪里怕他,瞥他一眼便转身进了内室。
多铎恨得牙痒。若是旁的什么人,有才干却不肯臣服,大不了一刀砍了,但她是他心爱的女子,将来还会是他儿子的母亲,动一个指头都舍不得。唉,看来不能操之过急,往后慢慢做水磨功夫便是了。
他叹息一声进了里间,见她双唇紧抿蹙眉坐在炕上。发现不独自己心里不痛快,他倒是觉得好受了些。他坐到炕沿,伸手捉着下巴抬起她的脸,问:“满汉之别真有那么重要么?”他对血统之说毫无兴趣,辽东各族杂处,世代繁衍,佟氏石氏等早说不清是满人还是汉人,而宗室与蒙古通婚甚多,他的世子也是蒙古福晋所出,多尔衮之女东莪的生母更是朝鲜女子。人又不是马匹鹰犬,要纯血何用。
钱昭望着他道:“满人占据中原,自视为万千汉人之主,难道不是贵贱有别?”
“我何曾这样看你。”多铎笑道,“是你心里一直膈应,以华夏正朔瞧不起人吧?”
钱昭不料他如此说,倒是怔了。汉人向来视女真为化外之民,茹毛饮血不知礼仪,别说是汉人,就算是朝鲜国也看不起他们,自觉高其一等。如今满人以蛮勇横扫八方,天下几在掌中,汉人被打得七零八落,不得不臣服于以往正眼也不乐意瞧的夷狄,前后落差,恐怕真无法平衡自傲与自贱。
她杏眼圆睁朱唇微启,模样可爱极了。多铎怒意刚消,色心又起,低下头去亲她。钱昭偏头避过,道:“你说得没错,但我不开心,你别碰我。”
他之前被歌姬撩拨出火气还没发泄,现在温软的身子抱在怀里,哪还忍得住,搂住她就往脖颈上吻去:“你怎么这般别扭……”
她往后一仰,冷淡地道:“我肚子疼。”
她如今有孕在身,他不敢用强,喘着粗气瞪她。钱昭推开他起身,道:“歇着吧,我睡东厢。”说完施施然出去了。
多铎四仰八叉摊在炕上,原以为睡不着,但酒劲上来,没一会儿就迷糊过去。
本想着钱昭生一晚上气就好,哪知接连几日都是不冷不热,也不配合他作息,他出门那会还睡着,他回来的时候已经用过饭,题本大约就翻翻,原封不动堆着,多铎也懒得看,让人直接送去摄政王府,本来就不关他什么事儿。
只是老这么被晾着,他也攒了一肚子气,心烦钱昭脾气大,又迁怒于吴三桂,觉着都是因他而起。
这日中午,佟家来人看望佟氏,钱昭自然不会为难,让人好生招待,引领去佟氏住处。佟氏与家里人团聚半日,却在送她出门的时候碰上多铎,匆忙行礼之后,他才知道其中那位三十有余的妇人是佟氏之母,因是旗下将领家眷,他倒是和颜悦色问候了几句。
佟氏送走母亲,眼圈有些发红,跟在多铎身后一言不发。
体谅她年纪小,离开父母难免思念,他温和地道:“若是想家,不妨多回去瞧瞧。”
佟氏抹了抹眼角,却道:“谢王爷体恤,不能坏了府里的规矩。”
多铎失笑:“哪那么多规矩。”
佟氏从不知他这样好说话,大着胆子道:“额娘今日带了些松萝茶来,想请王爷尝尝。”
多铎哪里懂茶,瞧她清丽羞怯,心中倒是一动,回道:“好。”
佟氏亲自煎了茶,端到他面前。多铎盯着她的脸,握住她手腕问:“你叫琼珠是不是?”
“嗯。”佟氏红了脸,不敢抬头。下人们见此情势,哪有不明白的,都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他摩挲着她手臂滑腻的肌肤,道:“进府多久了,还习惯么?”
佟氏低头回道:“习惯……就是有些想阿玛额娘。”
“有没有想爷,嗯?”多铎一把将她扯到怀里,咬了口耳垂,道,“羞什么,既跟了爷自然是爷的人……”说着便剥她的衣裳。佟氏身段与钱昭相仿,抱在手里份量也差不多,只是身上却似乎比她瘦些,莫非是因为年岁尚小。想钱昭那时便胸脯饱满,别提有孕之后绵软圆润……
他血脉偾张,将少女抱至炕上,欣赏那雪白纤细的身子。
“王爷。”佟氏俏脸绯红,蜷缩着用胳膊遮蔽身体。
他伏身压上去,贴着她耳边道:“今儿便补了洞房花烛。”
折腾了一夜,他倒是大早就起来,被伺候着穿戴完毕后即出门。
出了院子便吩咐泰良道:“别跟福晋提。”泰良点头应是。他又对冯千说,“佟福晋那儿,多照看些。”冯千自然遵命。
钱昭这几日以多铎印信从兵部户部调来大量旧档,夜以继日翻阅查看,却仍不得要领,也因许多满文档案封于沈阳,并未迁移至北京。
正烦恼中,外院有太监来报,说:“福晋,摄政王来了,眼下在前殿书房。”
钱昭瞧了眼西洋座钟,刚至巳正,心想他来做什么,便道:“去报王爷便是了。先看茶吧。”
太监却道:“禀福晋,王爷不在府中。摄政王口谕,请您出见。”
钱昭心中冷笑,“口谕”之说简直自比皇帝。本不耐烦应付,又想起山海关之役他当最是清楚,何况此时他能拿她如何,见一见倒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