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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锦紧抿着粉唇,微微侧目,想要问询明媚是否改变计划。依着第四轮的规矩,仅有竞选的姑娘们可以席坐于流觞曲水之畔,丫鬟不能随侍,均立在后边不远处的地方排成一排,安静等待。
在众丫鬟里头,九更是很不扎眼的,一贯的褐色旧衣裳,加俩肉丸子似的小髻,鼻翼处的小雀斑星星点点,衬着不白的肌肤,唔,丑得挺和谐。
如锦脑袋一动,九明媚立即觉出了她的紧张,随意地瞄了丰紫英一眼,冷冷一笑。女人啊,女人,可以妒忌得不这般明显么?这些个手段,段位也忒低了些,不够一根小指头碾的。
“无妨,鬼影暂休,你且查一查宝贝琵琶。”明媚以密语传音道。
场上人多,如锦保持镇定的神色,修长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摩挲琵琶弦,忽而一怔。其中一根弦松了些,接口处被磨断了半截儿,此时外观瞧着没什么,稍后若是一弹,定然全断了去。奏时弦断,是最忌讳不过的。更何况,今日乃是神女竞选,一举一动关乎国家社稷,弦断绝非吉兆!
最后一拨弦,余音荡漾水畔,带着袅娜的柔情。丰紫英的演奏已然结束,全场的宾客皆是连连称赞。
丰紫英侧过头,得意地看向如锦,又朝水面上新漂而来的夜光杯努了努嘴儿:“抱歉如锦姐姐,方才不小心先拿了,这回子其他人都甭拿了,您请吧?!”
丰紫英的声音不大,但周遭的姑娘却都挺得真切。一听这话,姑娘们皆齐齐望向如锦,自然不会再出手同她争夺先机。
“九更,怎么办?这弦子怕是……”
如锦在心中问询,盼着九更能告诉她应对之法,然而九更迟迟没有回应,似是把她晾在这儿了。她双手扶着琵琶,微微有些发颤。丰紫英再三催促,她只得欠了欠身,伸手拈了夜光杯,稍稍抿了一口。酒味儿并不辣,是适宜女子饮用的果子酒。可不知怎的,如锦忽而怀念从前被他逼着饮下的烈酒,她辣的直咳嗽,狼狈得紧,他却笑得那般潇洒……
顾一平见她执着酒杯,迟迟未有演奏,便好意提醒道:“如锦姑娘,敢问,您今儿要奏的是何曲?”
“我……”如锦顿了顿,猛地抬起了头,柔情婉转的水眸子直视着望舒亭中的风亿琅,“猎猎驰骋蓝颜薄,啸啸东风惊云决!如锦今日演奏的,便是太阳神东君所谱,太子殿下挚爱之曲——《惊云》!”
勾引!绝壁的勾引!
瞧如锦那直勾勾的眼神儿,这选曲选的名头,可都直冲着太子殿下去呢。勾引都勾到明面儿上了,如锦胆子大得让其他想勾不敢勾的姑娘们恨得咬牙切齿。
唔,到底是梅神亲自带出来的姑娘,这点子魄力,很是不错。饶是面前摆了无数难题,对着自个儿的目标物,也得是冲劲儿十足。
九明媚对如锦这爆发式的表现十分满意,顿时觉着若是自个儿很有做师父的天分,赶明儿徒子徒孙们横行三界,噫,那是怎样一番美景呵!
如锦深吸一口气,目光依旧同风亿琅胶着着,纤纤素手拂过弦子,柔婉却坚毅地一笑。断便断了罢!命途断,残骨断,情谊断!只要他记着,只要他忆起所欠的一切,不做那神女又何妨!
九明媚灿然一笑,动了动足尖儿,在草地上轻轻一碾。一股子青草味儿扑面而来,在那草味儿里,窜出点点绿光。它们凑到她跟前儿,见了她的笑,忽而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忽忽悠悠地一扭,飘向流觞曲水之畔的姑娘们身边。
转轴拨弦三两声,声声入耳,起音如风过松林,清新萧远。只一个开端,便令宾客们觉出了妙曲的味道,纷纷屏住呼吸。然而,在这妙音之中,好似有一丝杂音乱窜,虽轻渺,却好似高山突然陷落,而自个儿就站在那断崖边儿上,随时可能殒身而亡!
如锦却如视死如归的勇气,毅然决然地拨动琴弦。
嘣!
断了!弦断了!
可如锦的演奏并没有停下,反而犹如行云流水,愈发地酣畅淋漓!那根断了的弦,竟奇迹般地恢复了原状,上头铺洒了点点绿光,连奏出来的曲调儿,都带着雨后青草独有的芳香。
指尖拨弄越来越快,铿锵有力,仿佛成千上万匹马儿在草原上驰骋、欢呼、跳跃。东风将高高的草原拨弄得绿浪阵阵,空气里尽是自由快活,潇洒恣意。
风亿琅被耳边熟悉的乐音环绕着,每一个音符都是一帧过去。他看到了小钰,十一岁那年的小钰,因为想要同他一起在草原上驰骋,再害怕也要学骑马。那天,他正在驯服一匹烈马,小钰骑着一匹枣红马从他眼前呼啸而过。那小孩子似的得意的笑,他永远也忘不了。
乐音陡然变幻,阴沉诡谲,声声惨烈。
小钰死了!
被他……杀死了!
“太子殿下,您……您怎么了?!”
侍从首先发现风亿琅状态不太对,他浑身发抖,脸色铁青,唇色发白,眼睛直直地盯着远处弹奏的如锦,整个儿人跟魔怔了似的。咦,不对,他看的不是如锦,是如锦身后。那里不过一片青草地,可在风亿琅眼中,叔子钰的鬼魂正立在那儿,全身的骨头已经摔散了架,支离破碎地拼凑在一起。
“三哥,好听么?”
叔子钰笑望着风亿琅,可嘴巴刚咧出一个弧度,圆润的小下巴便不堪这动静,破裂崩殂,碎成了骨头渣。
“小钰?小钰!小……”
“好听……么?”
眼见着风亿琅就要支撑不住了,顾一平连忙宣布竞选暂停。蔡御医一早便候着了,此时正巧派上用场,连忙上前要为太子殿下诊脉。
“让开!”
风亿琅右手一挥,拂去了蔡御医要为他诊脉的手,强自撑起自个儿的身子,向前走了两步。可他身子太弱,径自歪了,忽而被人扶正,维持了太子的威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