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葱指撩拨,前言尽忘

璞玉难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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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云鹊与高云长争论了很久。

    高云长起初还盯着她的眼睛问:“你老同我犟什么?莫不是以为这样爷就能记住你,就能宠幸你了?”

    云鹊还记得自己冷静地摇头,坚定又不失恭敬地说:“云鹊知道自己的身份,从来不敢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云鹊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十八岁后能被放出府去,找一个不嗜酒不赌博,老老实实的本分人嫁了,再生一两个孩子,教养得略懂些礼仪,略通些农务,能靠一双手养活得了自己,便完美了。”

    高云长盯着她看了好久,终于轻笑着摇了摇头,又去看那双紫色的手。

    于是两人又开始了之前的争论。

    说是争论,不过是你淡淡地说一句,他淡淡地回一句。

    “我自小便是这么过来的,早就习惯了。”

    “再久的习惯也能改,你这个习惯不好,得改。”

    “我娘亲也曾告诉过我,泡冷水没什么的。”

    “那是你娘亲不懂,女孩子家,怎么能泡冷水?”

    “我这样的家世,泡冷水没什么的。”

    “再怎样的家世,泡了冷水都得遭罪。这跟家世没什么关系。”

    云鹊一遍一遍固执地反驳着,一遍一遍想要说服高云长:用冷水泡手没什么的。仿佛是一个幼儿,固执地想用言语证明自己才是正确的。

    那天高云长的心情似乎很好,或许是外出打猎赢了,或许是新得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或许是终于将那讨厌的夫子气跑了。总之,那天不论云鹊顶了多少句嘴,他都十分好脾气地回着,没有强硬地打断她,没有生冷地呵斥她,只是同她一样,一遍一遍固执地说:“不能再用冷水泡手了。”

    几年后云鹊再回忆起那一天,倏忽掉下泪来,这便是她的劫吧,一向暴躁的少爷,偏偏那天那样的好脾气,偏偏那天被她撞见了,都是劫数,都是命。

    终于,云鹊败下阵来。

    她看着为自己涂抹药膏的高云长,突然不想说话了。

    高云长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怎么?终于不犟了?”

    云鹊冲他扯开一个笑容,十分勉强。

    高云长便乐了,捧着她的手问:“你竟这样喜欢冷水?可是你再喜欢,我也不能任由你任性下去。往后你也别想往冷水里面钻了,我会给你派个丫鬟,说是伺候,其实就是监视,监视你有没有总用热水。若是用了冷水,你的月钱、你丫鬟的月钱,我都会给你扣光咯!”

    云鹊盯着高云长的脸看了好半晌,突然柔柔地笑了:“少爷不用这样费心,我再不动那冷水便是了。”

    可即便这样说了,第二日,还是有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住进了自己的卧房,平日里重活她也干不动,只烧水的事勤快得很,每日必得仔细盯着云鹊的用水,每盆水必得亲自用手肘试了才行。

    云鹊看着那个小丫头一本正经地垫着脚试水温,眼前突然浮现出自己五岁时的样子。那个还不及灶台高的女孩,一脸地认真,舌头无意识地顶着牙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把烧开的水壶拿下来,结果却被那壶烫了胳膊。

    那时的她竟仿佛不知道疼似的,小云鹊只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手浸在冷水中泡了泡,又拿到嘴边吹了吹,便觉得缓过来了。

    于是看了看那烧开的热水,小小的姑娘恨恨地说了句:“不让我提,我就不提你了!”

    于是将手毅然放进冷水里,一放就是八年。

    那天,派给云鹊的小丫头趁着天黑悄悄地跑去高云长的房中报信:“云鹊姐姐知道自己不能泡冷水了,可伤心了,我看她趴在那哭了一下午,怎么都不停,枕头都给哭湿了呢。”

    高云长一挑眉:“真是奇了,一盆子冷水,竟惹出来她这么大的气性?”

    说是这样说,云鹊到底只是个二等丫头,不值得他高大少爷多操心。他又哪里懂得女儿心,只是一味地交代小丫头:“可一定得看好了她,我就不信我这样的严防死守,她还能用得上冷水。”

    自那以后,两人似乎又恢复了主仆关系。云鹊还是主管高云长书房里的事,高云长还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偶尔遇上了会问一句:“云鹊,手可好些了?”

    云鹊便先放下手上的活计,手压在侧腰间垂眸回:“一直在用少爷的药,好多了。”

    高云长远远地看她的手,发现紫色确实淡了些,也不多问,又匆匆地去了。

    可到底是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云鹊以前拿高云长当高家主子看,万事必毕恭毕敬。如今也拿他当主子,却成了自家的。

    高云长的一应爱好——点心该放几分糖,茶盏该放几分凉,研磨该兑几分水,鞋履该绣几朵云,桩桩的小事,都被她放在了心里,件件都被她排成了大事。

    这样的尽心,天冷了她惦记着,遣人送去鼠貂,天热了她惦记着,下厨摆了冰盏,下雨下雪更不用说,蓑衣雨伞常备,那遮雨用的竹青细篾,都是她亲自去院子里选的,手还被那抽条的叶子划出了口子。

    高云长又是如何呢?

    那时他十五,刚跟着一群小子混玩,尝了禁果,每日流连在百花丛中乐不思蜀。

    忽然有一天,觉得有些不对劲,仔细辨别了半晌,才发现是点心的问题,便问:“这点心怎么跟平日里尝的不一样?”

    丫头回:“这道一直是云鹊做的,今日她病了,少爷又要吃,便先叫厨娘收拾了一道,可是不合口味?”

    高云长若有所思地捻了块点心放到嘴里,细细尝了尝后,才说:“倒不是不合口味,只是突然换了味道,一时不习惯罢了。”

    于是这个鹅蛋脸微蹙眉的丫鬟重新走进了高云长的视线。

    她的手已全好了,白嫩的羊脂葱尖上镶着透了粉色的长指甲,指甲边修剪得齐齐的贴着肉,可那留着的指甲依然很长。高云长盯着那双手失了神,眼看着那双手为自己沏茶,为自己做点心,为自己披披风,为自己研磨,他突然问:“手好全了,怕是再未沾过冷水了吧?”

    研磨的手顿了一下,又恢复了之前的频率,云鹊低着头看着手里头的项烟墨在研中划出的涟漪,轻轻地说:“同少爷说过那番话后,深觉以前少不更事,十分固执,故而自那以后再未沾过冷水了。”

    高云长更专注地盯着那双手了。

    “冷水既已弃了,那你那‘寻一个老实人嫁了’的话,可还放在心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