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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可以感觉到她身体微微地颤抖,他不由心惊,忙伸手握住她的手。
相握的手是如此的坚实温暖,风独影深吸一口气,抬步往山洞走去,久遥自是跟随。
踏入洞中,便是一片黑暗袭来,耳边只有两人的脚步声,脚下踏着的地面平整无坑,久遥一步一步跟在风独影身后,又走了片刻,只听得一声响声,然后洞中便亮起一点火光,久遥不由停步。
火光又陆续亮起,却是风独影陆续点燃了洞中烛台,然后在一片晕红的烛光里,久遥看清了眼前的山洞,顿时呆住。
山洞很深,也很宽广,一眼看去,倒似是一件宽敞的屋子。屋的左边摆着屏风、檀木、软榻,屏风上画着墨竹,床上垂着青帐,榻上置着瓷枕,还有一些小摆设,布置得像间卧房;而右边则摆着书案、藤椅,案上铺着纸,纸上压着玉石镇纸,旁边置着墨砚、笔架,架上数支紫毫,书案之旁排着几排木柜,柜里满是书籍,一看就是间书房。只看左右,大约都会以为这是那位博学爱书之士的屋子,可没有人的屋子里会有坟墓!
山洞的正前方,堆着一座坟,坟前的墓碑上刻着——风青冉之墓——尽管蒙尘,可赤色朱砂依旧鲜明,如薄薄尘土洒在鲜血上,像一道经久不愈的伤痕。
风独影点亮了山洞里所有的烛台,让洞中置于一片混红的烛光里,然后她丢下火石,目光痴痴地望着坟墓,一步一步慢慢走近。
走到坟前,她站立许久,最后缓缓跪倒,轻声唤道:“哥哥……”声音颤如风中琴音,仿佛下一刻便将断了。
久遥轻轻移步过去,她抬首看他一眼,然后望着墓碑道:“这是你的妹夫久遥,我带他来看你。”
久遥在她身旁屈膝,与她并肩跪在坟前。
风独影伸手轻轻抚着冰冷的墓碑,一遍一遍抚着那朱色的字痕,眼眶里酸酸的,眼中弥上雾气,令她看不清墓碑,于是她再靠近一点,慢慢将身子依在墓碑上,伸手抱着墓碑,就如同依靠着拥抱着——那个人。
久遥看着她,却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唤他哥哥。”风独影的嗓子似乎被什么塞住了,有些嘶哑,“当年……我与他第一次相见,可我没有唤他一声哥哥,他也没有唤我一声妹妹。”
久遥起身,在她身旁坐下,伸手拢着她的肩膀。
“我们既不敢叫,也不能叫。”风独影眼中水光闪动,“我怕叫了便动不了手,他怕唤了便会不舍,所以我们虽然知道彼此是这世上最亲的唯一的骨肉,可我们却不曾唤过对方。”
久遥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拢在她肩膀上的手轻轻地抚摸着。
“我们兄妹是这世间最狠心的人!”仿佛有尖锐的爪子在她胸口抓绕着,痛得她忍不住仰首急切地吸气,想要缓解胸口的剧痛,“我能亲手杀死自己的亲哥哥,而他宁死也不肯与我共存!”
“阿影……”久遥抬手抹去她脸上无声流下的泪水,可才抹去又流下,怎么也抹不干净。
“可是再狠的心也会痛——”风独影哽咽着,“杀死他时我的心仿佛被剑刺了千百下,痛不欲生。而我的剑刺入他的胸膛,他也一定痛不可当!”
“傻瓜,痛的话就哭啊。”久遥抬手一遍一遍抹去她脸上的泪水。
“哭?”风独影微仰着头,仿佛那样眼中抑制不住的泪就能倒流回去。
“哭了就能不痛了。”久遥的声音温柔若水。
风独影缓缓转头,泪眼朦胧。
“哭吧。”久遥将她揽入怀中,“只要哭出来,那些痛便会随着哭声消失。”
那刻,许是因为这个人,许是因为他的目光,许是因为他的声音,许是因为此地,许是因为此时……一直以来护在她周身厚厚的盾甲募然间被这样温柔的软剑击碎,露出了里面伤痕累累的身心,让她变得无比脆弱,她不由自主地顺从了他的声音他的目光,胸口一股悲恸破腔而出,击垮了她疲惫不堪的坚强,以至当他伸出手,当他敞开怀抱,她只能无助地倒入他的怀中。
“呜呜呜……”
“呜呜呜……”
“呜呜呜……”
那夜,在钱碧山的山洞里,在风青冉的坟墓前,风独影平生第一次放声恸哭,哭尽她这半生的悲辛,流尽她这半生的眼泪。
为着亲手杀死的哥哥,为着保护她而死的杜康,为着不得不生离的兄弟,为着这么多年那些并肩作战却最终留在了战场上的部众……为着一路走来的艰辛,为着一身无法消除的伤口,为着那个纠缠半生相思不得的人,为着最后的缘灭情断……也为这可悲可怜可敬可叹的半生风云……所有的过往,所有的人事,一切的一切,都随着这一夜的泪水倾泻而出。
久遥抱着她,任她痛哭流泪,任她嘶声哀泣,脸上却有着淡淡的笑容,平静安然。
她所有的过往他都接纳包容。
从今以后,他的怀抱,便是这九天白凤的栖息之所。
那一夜,哭声何时止的已然忘记,哭得累了的时候,她沉沉睡去。
他静静地抱着她,依着墓碑,轻声说:“你放心吧,以后有我照顾她。”
仿佛这洞中还有第三个人,他们静静地相依相守一夜。
当第一缕晨曦射入山洞,风独影在久遥温柔的怀抱中醒来。
第十九章 双飞翼
进入十月后,天气便日趋寒冷,待到十月中,便虚穿上棉衣,正是步入冬天了。
虽天气日冷,但青王宫里却弥漫着春天一般的朝气与欢快。
自从月初主上与清徽君自徕城一道回宫后,宫中上下皆以感觉到了两人不同往日的温馨恩爱,便是朝堂上的群臣也发现主上不同往日,虽还是冷峻凛然不可犯,但眼睛里不再是冰寒一片,而是蕴着一种柔淡的暖光,偶尔还会对着群臣微笑赞赏。这种变化,无论是徐史等朝臣,还是叶莲舟,香仪等宫人,都为之称幸。
这日,风独影下朝后回到风影宫,却没有看到久遥的身影。
自从她病好归朝,他就不曾再踏入紫英殿,也从不主动问询政事,但他一直与她同食同宿风影宫中,除了她上朝的时候,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只要她下朝回来,必然会看到他的身影,或门口等她,或窗前吹箫,或捧卷阅读,或桌前写字,或倚塌休憩······无论何种情态,总是暖暖地令她心安。
“清徽君哪去了?”她问宫中的女史叶莲舟。
叶莲舟答到:“回禀主上,清徽君去了司制阁。”
风独影听了眉头一挑,暗想九遥去司制阁干什么,脚下抬步往宫外走去,想去司制阁看看,半路上经过章华园,心念一动,便往泱湖方向走去。转过章华园,果然便见湖边水亭里坐着久遥,正垂头看着什么,冬阳淡淡洒落在他身上,天青色的衣袍就像风雨过后的天空,一洗无尘干净清柔。
风独影静静地看了片刻,才走了过去,她的脚步声惊动了久遥,他抬头看到是她,顿时微笑,淡淡地如冬阳般温暖怡人。
“在看什么?”她步入亭子。
久遥将手中的一个镂花木盒放在亭中的石桌上,“我前些天在宫里转悠时路过司制阁,听到阁里的师傅们在抱怨说“主上不爱珠宝首饰,弄得我们都成了吃白饭的”,于是我就画了几个图样,让他们给你打制了几样首饰,你看看喜不喜欢?”
风独影走过去在久遥身旁坐下,看他打开盒盖,盒中铺着深蓝色锦缎,缎上置着一套白银鸡血石首饰。
一只手镯,镯子打制成两根缠绕的树根,树根每隔指宽之距便长着新发的树芽,新芽的茎上分别嵌一颗绿豆大小的鸡血石,粗朴中透着精巧。
一支步遥,笔直的银笄上,嵌着一朵约莫一寸方圆的鸡血石雕成的海棠花,花瓣下垂着三股花串,都是以小指尖大小的鸡血石雕成的海棠花苞,色泽殷红,比真花更添艳色。
一柄小梳,是可以梳头又可以当头饰的那种,小梳的脊背打制成弯月形,周边嵌着六颗鸡血石琢成的星子,可以想像当这梳子插入乌黑的云鬓之中,就仿佛是星月悬于无限夜空。
一条项链,细巧的银色链条,串着一枚鸡血石坠子,坠子大约拇指头大小,却是雕成一片凤羽的形状。
一枚扳指,大约半寸宽,以鸡血石打磨而成,厚实的指套上雕着一只敛翅眺望的凤凰,再经鎏银工艺,于是此刻看着的便是赤红的扳指上嵌着一只银光闪闪的白凤,显得高贵华美。
这套首饰,简约而不简单,华贵而不华艳,赤红与银白相间,雅丽之中微微透出两分清冷之意,就算是一向不在首饰上花心思的风独影看着也不由赞赏。
“很漂亮。”
她伸手拈起银链,看着飘荡于风中的血石凤羽,不由绽颜微笑。
见她真心喜欢,久遥自然是满怀高兴,“回头我再想些图样,让司制阁的师傅去打制,我要把我的阿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风独影轻笑,也不拒绝,只道:“可别弄多了,到时像你说的上行下效,可不得了。”
“我有分寸。”久遥笑道,一边伸手取了扳指套在她手指上,“嗯,大小正好,都不需要修-------啊啾!”话没说完便打了个喷嚏。
“冬日坐在水边,容易受凉,我们先回宫吧。”风独影将扳指取下放回木盒,“回宫了再一样样试戴。”
“好。”久遥笑着点头。
当下两人回凤影宫,摆弄了那几样首饰后,便到了午时,一起用过午膳,风独影便去了含辰殿处理日常政务,久遥则想着还要为爱妻多画几样漂亮首饰,各自忙活了一天。
到了晚间,风独影沐浴时,习惯性地伸手摩挲着胸前的半片玉月,摩挲了片刻,蓦地心头一动,呆坐在浴桶,半晌后才喃喃自语,“难道是因为这个?”那还真是难为他,吃个醋也吃得这般千回百转的。”
洗沐后,她穿好衣裳坐在床上,抬手取下颈上的银链,看着掌心的半块玉,想起丰极,不由得握紧了玉饰,黯然出神。如今的他们,就如这手中的玉,被生生割裂,天各一方,亦各自婚娶,再已无法玉璧团圆,曾经的那些情缘终化作了镜花水月。
默默呆坐许久,她收起玉饰,然后将久遥今日送的那血石凤羽项链戴在颈上。
“阿影,还没睡吗?”久遥进来便见她坐在窗前的软塌上仰首望着夜空的姿态,这让他想起当年在冬溟海边时她望着夜空想着丰极的事,于是他走过去,抬手放下窗,“这么冷的天,开着窗会受寒的。”
风独影转过身,看着他淡淡一笑,“我哪有这么娇弱的。”
久遥看到她胸前坠着的血石凤羽,顿时一呆,痴痴地看了好一会儿,才移目光落在风独影面上,便见她凤目盈盈淡笑含情,不由心神荡漾:“阿微影。”
风独影垂首,摸着血石凤羽,轻声道:“这个我很喜欢。”
“阿影.....”久遥声音微抖。
她胸口从前挂着的那片玉饰意味着什么他怎会不知,虽每每见着心头便似蚂蚁噬咬般,只是从不言语。而此刻,她取下玉饰,换上血石凤羽这又代表着什么,他岂会不懂。因为懂得,所以他才会如此激动,几乎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见耳中所听。
眼见他如此反应,风独影心头顿时涌起一股酸酸的柔软,伸手握住久遥的手,柔声道:“久遥,只要出自你手,便是路边拾起的落叶,我也会喜欢,也会接受,也会珍惜。”
话音未落,眼前一道阴影覆下,嘴唇被吻住,滚烫的仿佛要融化她的灵魂,激狂得若飙风席卷。
久遥紧紧地抱住风独影。
她取下玉饰,戴上血石凤羽,这本是他心中的一个奢望,他几乎是认定他今生都不可能等到,可是—忽然间它就这样出现了,就在他眼前,这样的真实,却叫他不敢置信。此时此刻,他狂喜而又满足,欢喜的都要停止跳动,满足的眼眶阵阵酸痛,仿佛有什么火热的东西在身体里流动,一直涌上眼眶,都要溢出来了。
他终于—得到了她的心。
从今以后,他与她,心心相印,白首偕老。
至此,他再无所求。
那天夜里,久遥就像一把火,团团将风独影圈在怀中,仿佛要将她融化在他火热的情海里,又像江河深处的暗流,将风独影紧紧地束缚在他汹涌的怀抱里,随着套卷浪涌起伏沉沦。
一夜的颠鸾倒凤直折腾到天边微白,才双双倦极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