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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那角雉并非只停在一处,却是来回走动,这让射惯了箭靶的宿平有些不适。加之那野禽所在土坡,比他身处之地,平平高了两丈有余,使得他前后两肩高低不整,目光更不能顺着箭身与镞头平视,心中顿时失了射中的底气。
邱禁看在眼里,口中轻道:“快射。”说罢,自己也后退一步,缓缓举起手中的弯弓。
“嗖”的一声,宿平的箭射出去了……却只插在那角雉的下方,并未命中。角雉受了惊吓,嘎叫一声,扑腾双翅,飞起半丈多高。
此时,另一枝箭应声而至,噗地打在它黄色的腹间,那只野禽便跌落下来,原地打转,垂死挣扎起来。
宿平扭头一看。邱禁正收回竹弓,朝他微微一笑。
“赶紧拣了!”
少年这才跑了过去,把那角雉连带自己的竹箭拣了回来,那先前的活物,眼下却已断了气了。
“原来邱叔叔早有留手。”宿平将角雉交到邱禁的手中,面露羞愧。
“是不是觉着与平日射箭大有不同?”邱禁将他的木箭取出,擦去血渍,重又放回了箭囊。
“不错……”宿平面色一正,将自己方才的体会都说了出来。邱禁一边听着,一边从怀里取出一段绳索,把那角雉双脚绕了几绕,绑在一起,吊在手中。等到宿平讲完,这才开口说话。
“射箭的姿势与准头,那都可以苦练熟习,日久便精,都不是最关键之所在……这握弓之人,不比刀剑之徒——刀有泼刀,剑有狂剑,刀剑一挥,即便不中要害,也可伤及肌肤,即便伤不到肌肤,也可立时挥刃再补,无刻不在制敌——箭若是一旦离手,必得命中,否则要想再补上一箭,还得另取一枝,搭弦再射,那时定然良机已失,要是对上与你生死相搏之人,岂非等于拱手让命?——是以,这射箭最重要的,便是本心不疑,凝神静气,力求一击!”
“什么叫作‘本心不疑’?”
“本心不疑就是要信任自己,万事有成竹在胸,方才能够排除烦扰,静下心来,便如书中的‘定、静、安、虑、得’一般……你刚刚举箭不定,虽有与箭靶不适之因,更深一重,便是对自己能否射中抱有疑虑。”
“可我的确从未如此打猎射弓,又怎能不疑?”宿平觉着有些委屈,辩口道。
邱禁哈哈大笑,继而神情肃穆,望向远方,此地视野开阔,一眼看去山峦起伏,气势雄壮。
“这天下之大,非你所能想像,世间万态更是纷繁复杂,你我尚且不明万中之一,若是连自己也要怀疑,人生如何能有进取!宿平——你又如何敢走出这小小的山村?”
说到最后一句,邱禁回头看着少年,眼神犀利,直指其心。
宿平心中蓦然一震,刹那间只觉热血翻滚,涌起无边斗志。
“咕哇!”一个叫声突兀响起。
原来是邱禁手中的角雉尚未死透,蹬直了双腿,又挣扎了一下。
叔侄二人面面相觑,旋即爆笑起来。
“哈哈哈——”
“是我失态了——倒叫这只呆鸡看了笑话。”
“邱叔叔,这可不是笑话!宿平受教了,定会牢记在心——哦不,定会做到的!”
两人又在山里转悠了一番,却是再也没有碰到那几头香獐,其间倒猎得了三只竹鸡,一头野兔。那三只竹鸡中,却有两只是宿平射下的。这禽鸟个头不大,也不喜高飞,爱排成一排栖在低枝、灌木间。邱禁为了训练宿平,都是让他先开的弓。少年本就聪明,几回下来,居然顺手不少,渐入佳境。
再说那头野兔,此刻卧在宿平怀中,被绳子绑着双腿,一端系在少年手腕,全身灰毛,咂巴着三瓣嘴唇,两眼滴溜溜地转动——却是活捉的。是因宿平见它长相可人,便央了邱禁一起围捕,准备带回家去交宿灵喂养。
日渐高升,山林也慢慢变得燥热起来,这下能找见的活物就更少了,大多都躲进了岩缝、树洞、草丛当中,叫人不易察觉。
二人便就要下山,一路走来,突听得邱禁“咦”了一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宿平猛然发现那里有一处两尺来高的黑堆,再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坨粪便。
一坨两尺高的粪便?
“……居然真有野猪。”邱禁转头对宿平道,“好几年前,衡山周围野猪倒是不少,知府下令猎杀大虫之时,怕那野猪没了天敌,要来祸害农庄,便叫人一并端了。没想到几年下来,又有了踪影……那便是野猪的粪便,它们都在一处排遗,这粪便所在方圆十几里地,都是它的山头。”
正说着,便听“哼”的一声恫响。
宿平虽说从未见过野猪,可心里真是替它可怜。大虫会吃人,杀了倒也罢了,而这野猪只是偷吃了一些庄稼——就好比村里那些没拴好的牛羊,也时常下田糟蹋——却要落得个被围猎灭种的下场。
这想法,只是刚才的。
眼下,他的面前真出现了一头野猪!
三十多步外,这头三尺来高、六尺多长的野兽,全身棕黑,四蹄短而健壮,肩背高隆,鬃毛坚竖,根根如刺,最可怖的是那长突而出的吻部中间,竟然伸出两尖森白獠牙。这野兽虽然名里也有“猪”字,也长得与家猪相似,可宿平怎么看,怎么也不似它的亲戚那般,是头温驯老实、任人摆布的货色。一时间心中悚然。
“快!上树!”邱禁见宿平兀自杵立不动,就伸手指着旁边一棵栎树,大喝一声,自己则迅速扔掉手中猎物,搭起弓箭。
宿平这才回过神来,也丢了短棍,朝那栎树冲去。栎树主干生来粗而短,分叉却是四散繁多,这根也不例外。此刻放开了双手,那野兔被绑了脚倒提在手腕之下晃荡,宿平也顾不得它的死活,一道“蹭蹭蹭”地冲了上去,等爬到两人多高的一个树杈之上,方才扶了枝头站定。可怜那野兔已被甩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了。
少年这时再望后一看,乖乖的不得了!那野猪正低着脑门,直向前狂冲而来,一时间蹄下尘土飞溅,眨眼就近了十步距离。
“邱叔叔,你也上来呀!”宿平急急出口叫道。
邱禁不蠢不笨,自然不会傻到楞在原地射箭。只看他一个健步,右脚尖踢向栎树干,飞起一层老皮,就如寻常迈步一般,径直地踏了上来,接着左脚在那杈上稳稳一立,右掌向前方树枝轻轻一拍,整个人便原地顺势转了半圈,回身时举起那已经搭了箭的竹弓,恰好对着野猪的来路,向后一引,便开出了一个满月。
惊叹邱禁行云流水般的潇洒之余,宿平再看那疯奔而至的野猪。这兽确不是那农家圈养的肥亲戚可比,异常警觉,见到二人都上了栎树,居然不来追了,撇了头就要往一旁直掠而去,毫不迟疑。
就在此时,邱副都头双目一凝,只听“嗡”声响起,弓弦震动,如电的飞箭,一头就扎在了那正要转头的野猪前蹄。邱禁臂力强健,是个能劲贯三弦之弓、直射一百五十步的猛人,今日虽只带了一把二弦弓,但就这十多步的距离,那箭势也是可想而知。
“哼哩!——”野猪一声惨叫,失了前蹄,一个翻身滚出十步之远。
宿平见了咋舌不已,就这冲势,想来任谁都受用不起。一面又开始对那哀号的野猪生出一丝怜悯,正见邱禁欲取箭再射,突地想起这野兽的灭种之灾,连忙失声叫道:“邱叔叔,你饶了它吧。”
邱禁闻言,便顿了一顿。
就在这时,那野猪一个骨碌颠起身来,慌不择路地便蹿了远去,竟似没有一丝障碍。
“咦?没点中脑袋也就罢了,居然连骨头也没伤到……”邱禁自言自语地叹了口气,望着遁去的野猪,收起弓箭,跃回地面。宿平也跟着扶了树枝,跳到邱禁身边。
“你干什么要阻拦我?”邱禁拾起那一串竹鸡、角雉,故作冷脸道,“我告了假来这打猎,你道是闲着好玩?”
“不是,不是。”宿平此刻竟也学起他的父亲,腆着脸凑了过来,谄谄一笑道,“我知道邱叔叔是为了我的身子着想,要给我找些好的吃食。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不知怎地,我一想起你说的那野猪被人灭了种,便又于心不忍。”
“哪里被灭了种了?你眼下不就有一头吗?”
“许是……就剩这一个独苗了呢?”
“心肠倒是不坏——”邱禁哈哈一笑,将手里的猎物朝宿平肩上一挂,重重地拍了拍他的后背道,“走罢!回家!”
宿平拣起短棍,捧了那晕头转向的野兔放在怀里,兴冲冲地跟了上去。
“邱叔叔,那野猪好生厉害,撞到人身上还不要了命了?”
“唔,这畜生凶猛得紧,要是让它在二十步以内发足狂奔,就算那些狼豺虎豹,也要退避三舍的。”
“那它方才滚了老远一地,怎么就不见有半点事情。”
“这货没事就在树桩、石头上蹭皮,身体两侧的皮质磨得坚硬无比,更不用说他的头和肩了。一般的猎手离得稍远了,拿箭射它,就当挠痒。所以别说是滚了那十来步,就算从这山头滚到山脚,也不见得有什么大碍。”
“哇,那咱们给它取个名字吧……就叫‘硬头’如何?”
“……”
两人回到家中之时,晌午刚过,宿家已经用了午膳。宿平母亲给邱禁二人热了饭菜,一桌端上,又怕天气太热,把那些竹鸡和角雉拿去褪了毛准备腌起来。灵儿果然对那只野兔爱不释手,给它冲了个澡,捧在怀里逗个不歇。
吃饭间,必然说起了打猎的经过。宿树根对儿子惊扰香獐之事深为不齿,又听得他放跑了野猪,更是怒目而视,一脸忿忿。直到后来被邱禁说出了是宿平心善的缘由,这才面色缓和,嘴上却是一个劲咂巴,怨气深重地叹道:“野猪肉啊野猪肉,多少年没有闻过那味儿啦……”
邱禁与宿平稍事休息,就又望厢军营帐方向去了。
临走前,宿平突然发觉他父亲脸侧有一块红斑,再细看之下,那脖子、手臂上也各有数块,便出言询问了几声。未料根哥红着脸骂了一句“滚蛋”,便扭头来到宿灵身边,柔声说道:“来,乖女儿,爹爹带你给这小兔兔编个竹窝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