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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镇远推门走进沈湑的书房内,只见屋中悄无声音,沈湑一人独在室内,正襟危坐在案前,目光定在一处,像是陷入了深思。
沈镇远没有说话,径直走到案前,拿起案上的一册书简道:“这就是父亲大半年所做的《四方纪要》吗?
沈湑看向窗外,迎着夕辉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似乎不能适应刺目的线道:“这半年不是翻阅典籍便是奋笔疾书,日日如此,倒是心内宁静。”
沈镇远叹息一声道:“大王令父亲编书已经过去大半年,如今史书已成,不知道大王何时收回成命。”
沈湑回过头来笑道:“小儿,你急什么?大王将我排除出内阁是权宜之计,否则拿什么来换顺义候甘心一博?”说完拿起书桌上的一张信笺递给沈镇远道:“这朝中又要起风了。”
沈镇远看完书信后把它放在烛火上面点了道:“顺义侯一定想不到他与施溪亭的这一桩恩怨反倒帮了我们的忙。”
秋雨下了一场又一场,天气也一重重凉下来,最后一场秋雨,冲走了梧桐树上仅有的一丝绿意,没过几天竟然开始下雪了。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比往年快许多,宫人们没穿天夹衣就要穿棉袄了。
天幕上还隐约可见星辰的时候,文武百官已经站在太极殿前等着上朝了。
“上朝!”魏良安尖细的声音响起,百官们按照官职大小鱼贯进入太极殿。
众人朝拜山呼万岁之后,南宫擎宇正襟危坐地交代了此前在一些折子上的批示,主事的官员也一一出来应了。
此时苏振道:“启禀大王,臣曾参梧州刺史施溪亭结党营私、虚冒军功之罪,请大王示下。”
南宫擎宇道:“施大人,你可认罪?”
施溪亭朝苏振冷笑一下道:“顺义候所指证的罪名,臣不承担不起。还请大王明鉴。”
苏振道:“此事到底如何,请大王交给臣一查便知,到时候证据确凿再来找施大人当面对质。”
施溪亭冷笑道:“此事,苏大人举报,苏大人负责查案,看来这两项罪名臣是不得不生受了。”
杨仕卿眼眸一转,立刻有了主意,他上前道:“大王,此事事关重大,涉及两位朝廷要员清誉不可大意,微臣也以为此案由顺义后主查有些不妥。”
苏振道:“大王,臣一向公允,请大王莫要听信谗言。”
“苏大人是否公允可不是苏大人自己说了算的,再者,毁谤为谗言,挑拨离间为谗言,请苏大人明示杨某何处毁谤又何处挑拨离间了?”杨仕卿冷言道。他与沈湑交好,曾经听沈湑说起苏振与施溪亭因为城郊的一块地剑拔弩张,想来此时苏振弹劾施溪亭该是为了那块地了。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这是一个能破冰的机会。
“哼!”苏振一甩袖子表示不满,但最终无力反驳杨仕卿。
大理寺卿张见信道:“臣以为杨大人所言甚是,为求公允,此事应有以为置身事外且德高望重者查办。”
张见信所言在理,朝臣纷纷附议。苏振也无话可说。
“大王,臣推举沈湑全力查办此案。”
苏振心内咯噔一下,他好不容易才将沈湑打压下去,怎能让他又堂而皇之地接近权利中心。道:“大胆!大王有命叫沈湑去修书,无诏不得上殿,怎能由他来审理此案?”
赵城连同数人亦道:“请大王三思!”
翰林院大学士蔡柳田道:“大王,沈大人主编的《四方纪要》前几日已成书,翰林院此时在人手上还算富裕。”
南宫擎宇面无表情地听完几人的对话,以不可反驳的语气道:“既然已经编完了,就让他上殿吧。”
苏振的面上已经没有方才的气愤而平静道:“臣,遵旨。”
施溪亭却满脸忧心忡忡道:“臣,遵旨。”
下朝之后,沈镇远问沈湑道:“父亲,我原本以为此事会难办一些,没想到顺义候这么容易就松口了。”
沈湑道:“此时让为父来查施溪亭的案子,对他来说于利相合,何乐而不为呢?他倒是看得清楚。”
窗外风呼呼地吹动树枝摇晃,次日醒来,一场大雪覆盖了整个大邺,目光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洁白,长蛇般朱红色的宫墙在白雪的衬托下分外鲜艳。
沈惜墨在家一刻也待不住,好歹闹着沈慕文堆一个真人般大小的雪人给他看。沈慕文架不住她的软磨硬泡,一连堆了两三个给她看。正在此时,家丁禀报道:“少爷,瑾怀王与安国侯府的公子求见。”
沈慕文大喜道:“快请进来。”又对沈惜墨道:“这下有人陪你玩了。”
沈惜墨也笑道:“几位兄长好久不来府上了,今日你们可以好多堆几个雪人儿给我看。”
沈慕文笑道:“堆雪人有什么好玩的?兄长们带你玩些有意思的。”
沈惜墨见了南宫曦泽和敖子桓甜甜地笑道:“见过曦泽哥哥,见过二哥。”
沈惜墨近日又长高了些,她今日穿着一袭粉蓝半臂襦裙,头上扎着总角,两边各挂着一颗莹润的明珠,粉白的小脸笑靥如花。敖子桓笑道:“孺子,你近日可好?”
沈惜墨瘪嘴道:“好是好,就是整日家呆在房里憋得慌。”
“哈哈哈,女娃娃到底没有咱们自由。”敖子桓笑道。说完又低头对沈惜墨道:“今日二哥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好,好!”沈惜墨拍手道。
南宫曦泽也笑道:“这下可欢喜了?”
沈惜墨笑着说:“前几日兄长说你们去狩猎了,今日不如带上静好再去一次吧。”
南宫曦泽笑道:“今日正好雪霁,狍鹿们也该出来找吃的了,是个好主意。”
沈惜墨道:“今日我要带上小鲲一起去,他这几日闹得不得了,定是想出去飞一飞了。”
南宫曦泽道:“你带他出去万一他要是飞走了怎么办?”
“不碍事的,罗将军教我训鹰了,小鲲很乖的。”几人合计了一番,当下就纵马去了围场。
日中的时候,原本雪定的天空中又开始纷纷扬扬,如撒鹅毛。寒意渐起,连最不喜安静的宫嫔们也不愿在寒天冻地中出行。琳琅将韶景宫寝殿中的炭火烧地很旺,饶是外面风雪交加殿内却温暖如春。
沈月笙在榻上拥着锦被看着窗外的点点扬花片片鹅毛漂泊天涯,顿时兴致大起道:“琴横。”
琴横正在炉边烤火,听见喊声忙放下手里的绣活儿到沈月笙跟前道:“小姐怎么了?”
沈月笙笑道:“帮我研磨,准备纸笔。”
琴横应声下去时她又思索了一下道:“不要寻常的纸,要薛涛笺才好。”
琴横笑着应了声:“可巧了,前几日奴婢刚领了些新的来。”便下去准备了。
沈月笙提笔书写:“赏雪围炉说话,呼童扫雪烹茶。静候芳音。”她自幼书写识字,笔墨功夫极好,字体甚是端庄。
写完后见墨迹未干便到到炉火边烤了一烤折好道:“将帖子给程小仪。”
琴横接过正欲出门,沈月笙叫住:“倒不用你亲自去一趟,打发内监去吧,叫他们穿多些,走路也当心点。”
琴横道:“王后请程小仪还是奴婢去得好,免得问起什么来他们又回不上话岂不耽误?”沈月笙道:“便随你吧。”
出了宫门往西去,坤仪城长龙般的宫墙上都覆满了一尺厚的雪,遮盖住了粼粼闪光的琉璃瓦。
长长的甬道只有琴横一人,落雪的坤仪城美得像另一个世界,一切都在一片纯白中安静酣睡,天仙碧玉琼瑶的雪花像一幕柔软的珠帘横亘在眼前,让坤仪城如幻境一般。
程明月一脸懵懂的启开信笺,目光落到纸上会心一笑唤身边的丫鬟:“快取纸来。”丫鬟奉上纸笔,程明月略思忖片刻提笔写道:“有雪无梅不精神,有心伴琴舞一曲。欣然赴约。”
折好交给琴横道:“劳驾你再去一趟,转告王后姐姐我在天心水面恭候姐姐大驾。”琴横被这二人一来一往弄得稀里糊涂,但觉得十分有趣道:“二位娘娘的玩法真是新奇,叫咱们下人也跟着长见识了。”
沈月笙见琴横又带着一封帖子回来,拆开越看笑意越深道:“眼下这时节,正经的梅花都没有开,腊梅虽然俗气了些勉强也算了。”嘱咐琴横道:“取那件月白绣梅花长裙来。”
沈月笙一番打扮后只携了琴横与寻梅二人前去。天心水面是御花园湖面中的一座水上亭台,湖水结了厚厚的冰,寒江凝碧四望无人,只有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沈月笙猜想是程明月的脚印。果然行至亭前,见程明月倚着栏杆笑吟吟得瞧着她笑,程明月今日一袭红裙,在雪中尤其俏丽,沈月笙的白衣红梅在满目的雪白中更加清丽。
寻梅将随身携带的小火炉支起来煮茶,琴横抱来一樽插满腊梅的胆瓶来放在亭中,程明月惊喜道:“这个心思巧了。”
沈月笙将怀里抱着的琴放在矮几上道:“特以长陵散来赴约妹妹之约。”
程明月嫣然一笑,广袖下两道寒光一闪绣手倚长剑翩跹起舞,沈月笙亦笑得倾国倾城,低头弄弦。长陵散乃为高士绝唱,声调绝伦,沈月笙玉手纤纤撩拨琴弦缓缓弹去,抑扬顿挫,细细审之,如元人一幅气运笔墨。
沈月笙白色的广袖在风雪中衣袂飘飘,远而望之大有仙姿。程明月梳着灵蛇髻,长眉入鬓颇有英气和着铮铮的琴声时而腰肢袅娜轻移莲步时而如花树齐晖翩跹飞舞,一袭红衣如雪里寒梅凌寒绽放。
琴声含志如冲冠、如寒风、如叹息、如伤感如身亡,而剑舞跟着琴曲的情绪起舞弄清影,在漫天大雪中徘徊、彷徨、挺拔。二人时而目光交汇,彼此领会到对方的情绪,笑意深深,她们天衣无缝美妙绝伦的琴操剑舞在茫茫雪原中,在纷飞的大雪下动人心魄,斯人,斯景,斯琴声,不惹半点尘埃,叫一个远远得站着看向她们的人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