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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燕王府。
燕军所有将才谋士齐聚承运殿。
朱棣锦服袭身、长须及胸,于众人中如鹤立鸡群,环视而道:“李景隆再度北来,与盛庸、何福兵分三路、齐头并进,号称百万大军。虽则百万之师有些夸张,但六十万是有的。诸位但且说说,应当如何应对?”
张玉率先而道:“平安部为先锋,已率兵五万进驻河间,或许志在夺我雄县、鄚州两地,为此番北征搏得彩头。我以为当趁平安未攻城之前,立即出兵驰援雄、鄚两地。”
朱棣点点头,又示意众人再议。
朱高燧道:“父王,我以为当如前次一样,一方面坚守北平,一方面在城外选地设伏。前次是城中兵力不足,故而危险重重,此次我们兵多将广,必然不会被李景隆占了便宜。”
朱能接过话头,说道:“安阳郡王言之有理,敌我兵力相差悬殊,不宜野战,只能以已之长、搏其所短。”
朱棣看看道衍,又看向朱高煦,道:“煦儿,你以为如何?”
朱高煦道:“孩儿认同张玉指挥吏之策,却又略有不同。”
道衍微微一笑,道:“还请郡王详说。”
朱高煦起身,指着军图说道:“雄、鄚二地易攻难守,且前有德州进河间的李景隆部,西有真定进保定的何福部,东有沧州进海津的盛庸部,极易被敌军形成包围之势。若果真如此,两地便不再是我军之地,反成了敌军的诱饵。”
朱棣与道衍相视一笑,道:“你且直说,我军当如何应对三路之敌?”
朱高煦沉思片刻,道:“雄、鄚两地三万人马立即撤出,与我大军一起踞守于白沟河,待李、盛、何三部会合,再一举击之。”
众将哄然。
朱高燧瞪眼道:“二哥,何至于不战而退?你可知道,两军相逢勇者胜啊!再说,你不是有二十门铳炮吗?那可是能射十里远的神器,守城正是用得着啊。”
朱高煦笑道:“面对攻城之军,二十门铳炮实无大用,况且南军火器充足,又占尽攻城之易,不是勇气所能抵抗的。”
张真摇头道:“高阳郡王此计其实并不乏悍勇,只是稍显不智。南军兵力本就三倍于我,若是分而击之,或有胜算;待其合兵,却是以弱击强。”
朱棣摆手让张真等人勿须争论,看着顾成说道:“顾佥事,你在南军阵中呆得最久,对李景隆也更为熟悉,你有何策?”
顾成沉思道:“李景隆其人,并非世人眼中那样不堪。前番来犯北平,便让我军伤损严重。此次再来,定是有备无患,若是待其屯兵结阵,恐于我不利,还需及早出兵,于其未合兵之前阻击。”
朱棣哈哈一笑,道:“顾佥事此言差矣,李景隆的表现确实比我想象的好些,但也仅此而已。”略略一顿,厉声道:“此番我便要好好教下九江儿,让他明白,自己做过的孽,就须得自己来偿!”
众将屏息聆听。
朱棣再道:“兵者,诡道也。九江儿读过几本兵书,定然以为我会死守北平,但我偏偏让他想不到,就是要与他决战于野。”
“北平之南,白沟河确是最适合两军交战之地,但我军勿需提前到白沟河,只需屯兵城南马驹桥便是。”
“九江儿确然有些小心思,但又如何瞒得过我?他此番兵分三路,显是想加快行军速度,足可见其心急情迫,这便失了稳字。”
“我舍雄、鄚两地,他必然自喜,以为我有怯意,则难免生出骄心。如此不稳且骄之兵,何以为敌?且数十万大军结营布阵,又何尝不需要时日?”
“我只需加强前哨,探得其兵临白沟河,便立即奔袭而去,趁其立足未稳之际予以奇击,定能给他重创。”
“此人缺乏大气,更没有反败为胜的谋略,如若失势,则必然兵败如山倒,我便可追杀南下,直取德州。”
众将恍然。
朱棣又道:“从明日起,大军移于马驹桥,马上鞍、人穿甲,待令而行。至于众将职责及各自军务,且待出征之前再详细告之。此事便不再议,且论留守北平之事。”
朱高燧心中一跳,暗道:“大哥已逝,留北平者定是世子的人选。”口中赶紧说道:“父王,我愿留守北平。”
朱棣点点头,道:“也好。”
朱高燧一怔,暗道:“怎地如此就应了我?”再看看朱高煦,脸上并没有任何异色,不禁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
正在这时,又见朱棣侧身对道衍说道:“太师,燧儿经验多有不足,还望你多多指教;只有你在北平,我才放心啊。”
道衍领命。
朱高燧放下心来,他知道道衍在父亲心中的地位,更是亲耳听到父亲的交待,其言下之意岂非正是暗示道衍要辅佐自己?
正值朱高燧窃喜之际,朱高煦却站了起来,走到朱棣身前,道:“父王,请容我自领一路,向武清进发。”
朱棣皱眉道:“为何如此?”
朱高煦道:“盛庸部自沧州进海津,其后与李景隆会于白沟河,这是军情。但军情并非完全准确,也需防着盛庸从海津过武清,或攻北平,或绕白沟河后侧,对我军形成前后夹击。”
朱棣想了想,道:“退而再击是你之策,现在又说需防南军借道武清,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朱高煦似有窘态,道:“孩儿只是想防之万一。”
道衍看向朱棣,迟疑道:“殿下,高阳郡王所言也是有理。”
朱棣沉默半晌,道:“也好,你便领你两万精骑,便宜行事。”
朱高煦领命。
道衍再道:“殿下,若是如此,亦是需提防保定何福部,莫如让城管军东撤,以牵制何福?”
朱棣笑道:“区区千人,何以牵制何福?”
道衍:“据消息,城管军在太行剿匪有获,现有三千人马。”
朱棣道:“亦不过区区三千而已。”
朱高煦顿了顿,终是微笑道:“太师,城管军现在确实无战斗之力,不如让其休养整编。”
道衍默然。
…………
平安皱起眉头,脸上那道从眉角斜拉到嘴角的伤疤便显得格外显眼,很是瘆人。
等军卒回报,燕军确已不在,雄县与鄚州一样都是空城,他更是奇怪。但大将军李景隆的密令如山,他却是不敢有丝毫松懈。
五万人进城。
五千人出城。
五千南军推车拉马,沿白沟河上行,但绝大多数军卒并不是走着上行,而是埋头上行。
埋头挖地。
陌路很奇怪,但房小旗就在身侧狠劲地挖,他自然不敢多说多问,只是机械地挖出一个个深近两尺的大坑,然后看着身后的同伴将大包的火药、铁皮、铅丸等等埋进去。
待歇息之时,他终于逮着机会,与同为一个小旗的王大炮说上了话:“炮哥,你说我们这样做有用吗?这些东西没有火引便不能爆炸,何况埋得这样深,怎么能制敌?”
王大炮是沧州人,因陌路是小旗十个弟兄中唯一识得字的人,便对其格外关照,听闻之后立即低压了声音,道:“可别瞎说!被房小旗听着,少不了一顿好骂。”
陌路默而不语。
王大炮最怕陌路这种沉默,只好长叹一声,再低声说道:“小路,我们只是军卒,就盼着每天吃饱肚子,至于南军胜还是燕军败,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你莫再乱说话,否则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陌路点点头,看看前方密密麻麻的军卒,又看看湍急流淌的河水,轻声吟道:“水深激激,蒲苇冥冥。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