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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 国法大于一切
陈洪还在故意装着大声叫嚣的模样,旁边却惹恼了陈皇后。
陈皇后可不知道陈洪是孙淡埋伏在黄锦身边的一颗暗棋,她本就是火暴脾气,上前一步就狠狠地甩了陈洪一记响亮耳光,呵斥道:“你一个没品的小太监,陛下面前、孙先生面前,也有你插话的余地,今日不重重罚你,还真当皇宫是阿猫阿狗都来出来狂吠的地方。来人呐,将他拉下去打五十棍子。”
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面,陈皇后要处罚陈洪,黄锦不乐意了。见孙淡被陈洪一通怒骂,黄锦也非常开心,心道:“好你个孙淡,如今也吃憋了吧。这个陈洪不愧是我黄锦调教出来的好儿子,关键时刻还真能替咱家长气,好好好,此子好胆色!
黄锦忙道:“娘娘,此事虽然是陈洪不懂规矩,可他的话却句句在理,也没说错呀。”
陈皇后本就恨黄锦入骨,正要再次撒泼,可她看到孙淡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就按耐住了心头的怒火。因为她刚才听孙淡讲课的时候说过,一个男人最喜欢的是那种温柔如水的女子,越是强势的男子越是如此。皇帝以前之所以反感自己,同她暴躁的性格有很大关系。
一想到这里,陈皇后又有些后悔刚才跳出来扇陈洪一耳光。
果然,看到下面的几个人在争吵,皇帝的眼睛里明显地闪过一丝不快,将下面的众人好一阵望。
感觉到不对,所有的人都同时停止说话,大殿里的气氛开始凝结。
“怎么不说话了?”嘉靖的声音好象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众说纷纭,议论不休,这宫中好象一直都这么热闹啊!孙淡,你不是有话要说吗,你说吧,朕听着。”
黄锦适时发问:“孙淡,你刚才说吕芳罪不至死,说说你的道理,你不是一向能说会道,能编造出不少歪道理吗?人命重于泰山,更何况是一个皇子。”
孙淡也不紧张,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那样。他想了想,才答道:“黄公公错了,张妃不过是怀孕三月,肚子里的孩子也不知是男是女,你现在一口咬定是皇子,未免有些不慎重,这是其一。其二,依照民间的说法,孩子不养到十二岁的弱冠年纪,不算是养活。很多地方,十二岁以下的孩子连个名字都不给取。因此,就算是吕芳谋杀了这个孩子,可这个孩子无爵位无名分,也算不上谋逆大罪,不适用于剐刑。”
“你孙静云什么时候精通律法,学起刀笔吏了?”黄锦冷笑:“我承认说不过你,谁叫咱家从小就侍侯起两代君王,也没什么学问。不像吕芳他们从小就进了内书堂,有孙淡你这么样的名师耳提面命。不过,这书读多了未必是好事,正如你孙大名士,怎么培养出一个无君无父的乱臣贼子出来了?内书堂可真是一个好去处啊!”
孙淡倏地盯和黄锦:“的确,吕芳是我的学生,可黄公公却是内书堂的管事,说起来,他可是你的门生啊。吕芳能够进玉熙宫,是不是黄公公首肯的?”
听到着话,嘉靖刀子一样的目光刺到黄锦的身上,吓得黄锦身体一缩,强道:“我这个内书堂的管事不过是挂个名字而已。”
大概是知道自己的这个解释有些牵强,黄锦心中大急,在得知吕芳下药之后,他自然是欣喜若狂妄,以为是抓到了一个扳倒陈皇后的大好机会。可看孙淡现在的意思,好象要将脏水往自己身上泼。
黄锦无奈,只得道:“就算吕芳之罪不适用于剐刑,判个斩立决总可以吧?”这话他说得已经没有底气,总觉得自己已经被孙淡给绕了进去。
一丝不祥的预感从心头升起。
孙淡突然微笑起来:“黄公公你又错了。”
黄锦被他笑得心头发麻:“咱家怎么又错了?”
孙淡轻轻道:“你我又不是大理寺、督察院和刑部的官员,罪犯怎么定罪可由不得你我来置喙。不过,孙淡平日也读过几遍〈大明律〉,下药堕下胎儿可不是谋杀罪。依据法律,婴儿再未曾落地之前可不算是一条人命。所以,依孙淡看来,吕芳下药堕胎,最多能只判一个伤害罪。他用药伤了张贵妃身体,张妃没有因为服药而薨,吕芳就不算犯下命案。按照法律,最多打上五十棍,赔些汤药。”
孙淡这番歪道理听得殿中众人心中大骇,一个个都惊得汗流浃背。
而嘉靖皇帝则越听心中越怒,一张脸比锅底还黑。
他胸口剧烈起伏,一双眼睛冷沉沉地看着孙淡。
孙淡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皇帝的愤恨,可为了救吕芳他也顾不得这许多了。皇帝那里,以后有的是机会同他修补关系,可吕芳若死了,自己这个得意门生也就不在了。
至于陈皇后,听到孙淡这么说,心怀大畅,得意地几乎要笑出声来。
可看到孙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陈皇后心中有些怕了,知道现在不是得意的时候。便立即将头低了下去,装出一副很悲伤的样子。可嘴角却分明弯弯地上翘着。
黄锦被孙淡这一席话震得目瞪口呆,半天才口吃道:“你你你……你好大胆子……竟然,竟然那张妃娘娘当普通农妇看。那……那吕芳胆大包天竟敢向贵妃下药,已实际大不敬之罪,按律当绞。”
“黄公公又错了。”孙淡轻轻打断黄锦的话头。
“我怎么又错了,怎么可能又错了。”黄锦被孙淡弄得有些崩溃,求援的目光落到皇帝身上。
皇帝面上露出深重的厌恶,也不知道是对孙淡还是对黄锦:“孙淡你说,朕听你说。”
孙淡道:“臣之所以说黄公公又错了,那是因为,张妃娘娘不过是宫中的贵妃。所谓大不敬,那是人臣对君主。若他冒犯的是陛下或者皇后,这个大不敬的罪名就算是坐实了。可贵妃毕竟是贵妃,却不是皇后娘娘。真论起来,皇后娘娘是君,而贵妃娘娘却是臣。黄公公这么说,不是乱了君臣纲常,有心挑拨两宫之间和睦的大好局面吗?黄公公失言了。”
他这一顶大帽子压下去,惊得黄锦额头上全是汗水,腿一软,差点跪在皇帝和皇后身前。人伦纲常,君臣父子关系是维系明朝帝国运转的道德基础,还有什么比扰乱纲常更重的罪名?
“咱家失言,咱家失言……”黄锦喃喃地说,哭丧着脸道:“出这么大的事情,难道就这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如此,我天家颜面何在?”
听黄锦这么说,皇帝猛地醒过来。他心胸狭窄,最好面子,如何能容忍吕芳活下去。立即就大喝道:“孙淡,朕还真看不出来你这么能说,说吧,继续说吧,看你还有什么天理国法要教朕?”
有皇帝撑腰,黄锦来了精神,也叫道:“好个孙淡,刚才还真被你绕晕了过去,忘记了一个重点---吕芳不过是一个小太监,谁借给他的熊心豹子胆敢下药害张妃。”
他猛地转身,跪在皇帝面前,抽泣道:“陛下,此刻事关系重大,还望圣上将吕芳后面那人揪出来,还天下一个公道。”
皇帝:“朕自然是要彻查的,只要让朕察到他背后的主使人,就算她来头再大,朕也绝不姑息。”
黄锦还跪在地上,听到这话,知道皇帝动了废掉陈皇后的心思,适时道:“据臣所知道,吕芳乃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太监。吕芳如今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也不知道娘娘知不知道?”
陈皇后眉毛一扬,正要出口驳斥,孙淡却有插话:“黄公公还是错了?”
孙淡的话让黄锦彻底崩溃了,叫道:“孙淡,你就不能说些别的,怎么老是我错了?”
皇帝:“孙淡,朕觉得黄锦说得在理啊,怎么又错了?”
孙淡:“据臣所知,吕芳是正月初六才开始服侍陈皇后的,到如今不过九天。皇后的寝宫里那么多宫女太监,若出了事都要皇后负责,娘娘负责得过来吗?九天时间,也只够皇后娘娘记住他的名字和面孔而已。”
说着话,他用眼角撇了陈皇后一眼,心道:该怎么做,我刚才可是教了你的,就看你现在的表现了。
陈皇后本不是一个愚蠢只人,只不过平时性格暴躁,又些事情不耐烦去做而已。如今,事关自己的生死荣辱,也只能将身段放下。她忙走到皇帝面前跪了下去,抽泣道:“陛下,吕芳确实是臣妾的贴身太监。臣妾也是瞎了眼睛宠信了这个白眼狼,竟被他利用臣妾的信任害了张妃。臣妾有失察之罪,还请陛下责罚。臣妾也不颜在这宫中呆下去了,这就到浣衣局去等着陛下的发落。”
陈皇后这一招以退为进让黄锦那一帮人心中大震,知道事情不好。
黄锦怨恨地看了孙淡一眼,心中气恼:这个陈皇后得了孙淡这个精明如鬼的人帮衬,倒变成了一个难缠的人物。陛下看起来好象是个寡淡性子,可有的时候却很心软护短。只怕这一关陈皇后还真要平安过去了。
果然,陈皇后满面都是泪水,让皇帝心中突然一动,突然想起当初在安陆时的夫妻情分,心中却软了下来,缓和下语气:“起来吧,你这是在做什么。吕芳的事情还没查清,他才跟了你几天,就算他犯下滔天大罪,也论不到你身上。”
陈皇后还是不起来,继续哭道:“陛下虽然春秋鼎盛,可一直没有龙子诞下,此却非国家之福。臣妾听到张妃怀孕,也是心中欢喜,日日烧香念经为陛下为张妃肚子里的龙种乞福。可却没想到事情却变成这样,臣妾心中也是难过啊!张妃的面相是亦男之相,如果调养好身体,将来定会为陛下生下一个健康漂亮的储君的。可张妃如今却病成这样,还请陛下恩准,让臣妾去张妃妹妹寝宫之中,也好就近照顾。陛下放心,两个月后,定将张妃妹妹调养得白白胖胖的。”
陈皇后这段话让皇帝大感意外,也有些感动,上前一步将陈后扶起:“你有这个心,朕心中很是欣慰。看不出来,你还真是一个心胸开阔之人,不愧是朕的皇后啊!准了。”
陈皇后心中一松,知道自己着皇后的位置算是保住了,心中对孙淡自然是佩服到五体投地,眼泪还在不住地流,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庆幸。
黄锦心中颓丧,碰到孙淡,他总有一种有力气却使不上的感觉。
可如今陈皇后顺利过关,他心中却大不愿意。
便道:“孙淡,你说皇后娘娘才收吕芳不过九天,那么,你觉得他背后的主使者是谁?”
孙淡心中已经放松下来,笑道:“这事还得问黄公公了?”
黄锦:“怎么扯上了我了?”
孙淡:“吕芳虽然是我孙淡的学生,可孙淡不过是一个教书的学长,内书堂的管事却是黄公公啊。公公去内书堂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黄锦见孙淡越发地要将罪名往自己头上扣,心中大急,怒道:“孙淡,你就血口喷人吧?”
皇帝面上表情已经平静下来,既有一些惘然,又有一些不以为然,便不再想过问这事:“行了,你们二人都是朕龙潜时的旧臣,这么争吵就不怕外臣们看笑话吗?都退下去吧。至于吕芳,先关在北衙……不,关刑部大牢里吧。”关锦衣卫大牢里固然方便,可这事已经惊动了整个朝野,若再掩着藏着,只怕言官们又有许多废话。干脆大方地将人交给刑部审察,正如孙淡刚才所说的,若自己亲自给吕芳定罪,若不合大明律,只怕要被百官们骂得狗血淋头。
那些官员们以骂皇帝为荣耀,朕却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黄锦只得不情愿地退了下去,孙淡却不想走,好不容易逮到一见皇帝的机会,如何肯放过。
皇帝:“孙淡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他对孙淡很是不满。
孙淡装住要谈政事的样子:“就是想同陛下禀告房山税改一事。”
“好吧,朕就听你说。”事关税改和皇帝的钱袋子,这可是天大的事,皇帝也不能不重视。他让众人退下之后,就坐了回去。
“陛下真以为臣要说房山的事情?”孙淡却突然问。
皇帝更是不快:“难道你还想纠缠刚才的事情,那是朕的家事。”
“陛下大家事也是天下事,此事只怕已经传便了京城,若陛下不好生处置,只怕会引人腹诽。”孙淡突然笑了起来:“圣上内心之中真以为吕芳下药一事是陈皇后指使的?”
“不是她难道是谁,朕只是下不狠手而已。”不知怎么的,皇帝现在虽然对孙淡不满,可却忍不住说了实话。或许,孙淡是那种容易让人交心的人物吧?
孙淡悠悠道:“陛下岂不闻武则天闷杀自己婴儿的典故乎?后宫之争,常常有出人意表的事情发生,凡事未必都能以常理来推测。”
皇帝猛地站了起来,瞪大眼睛盯着孙淡,颤声道:“你的意思是……孙淡,你好大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