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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少阳挎着钱搭子,从清香茶肆出来,径直往贵芝堂走。
他心里真是乐开了花,这一趟真是大有收获,赚了二两半银子,外加一千文铜钱,总共价值三千五百文,再加上先前替祝药柜炮制几付药的两三钱,还有那天夜里救那黑衣老者给的三钱银子,总共有四仟一佰文了。刚好够还房租!这还不算老槐村贾财主给的两匹绸缎和两床丝绵,随便也能卖个几百文呢。
他兴匆匆回到贵芝堂,离得老远便看见好些人围在贵芝堂门口,半条街都堵住了,里面传来人声鼎沸,十分热闹。
左少阳不禁心头一紧,急步跑了过去,到门口就愣了,只见一屋子人,除了老爹左贵和母亲梁氏之后,姐姐茴香跟姐夫侯普也在,赵三娘带着那一脸横肉的表哥斜靠在柜台前,另外还有八九个人,或男或女,或坐或站,正叽里呱啦说个不停,其中还有两个穿着衙门公服,好像古装电视剧里的皂隶。老爹左贵笼着衣袖垂头丧气坐在长条桌后面。母亲和茴香站在他身后,脸上陪着笑跟那些人说着。姐夫靠在门边,也是一脸沮丧。长条桌上放着那一匹多布料和丝绵,茴香已经割了一小半回去给两个孩子做了过年新夹袄了。桌上的是剩下的。
只听堂中一个中年壮汉两手抱肩,冷声对老爹左贵道:“左郎中,看着你人老实,我这才贷给你银钱,可是你也太不地道了,大过年的我没来要债,想着让你们家好生过个年,你倒好,赚了钱,先就还给赵三娘了,听说赵三娘放了话了,正月十五你们交不上房租,就让你们退租走人,还要把药材留下抵债。那可不成,你欠她的是债,莫非欠我们的就不是债了么?你欠我连本带利总共七百三十文,今天还不上,我可就要先把药材拉走了。能值多少值多少!这一匹多布料和丝绵,也值几百文,也要拿来抵债!”
一个妇人哼声道:“这话可不对,左郎中欠你的是钱,那欠我的也是钱。他还欠我八百六十文呢,比你还多。药材和布料丝绵可不能都给你!”
一个穿着长袍带着幞头的书吏陪笑道:“还有我呢,我的没那么多,也就三百文,左郎中,侯普,你们先把我们少的债还了吧,我们也就不来打扰了,这大过年的看着也不好看不是?”
书吏身后一个皂隶也道:“是啊,左郎中,我们找侯普大哥要债,他没钱,我们知道他借钱都是给你还债的,听说你有钱还赵三娘,而且已经还了差不多五千文了,你有钱还她,怎么不先把我们这些小债主打发了呢?欠我们的也就两百来文,我们也是有家有口的,等着这些钱过日子呢。今天是厚着脸皮上面要债了。这利钱给不给两可,本金先还了吧。”
另一个皂隶连连点头:“是啊,欠我的只有一百五十文,不过班房的王小四、户房的刘老七,还有门房老洪头,他们托我一并要债,欠的也不多,一个人也就两三百文的。就先把我们的还了吧。他们的借据也都给我了,在这呢。”
一个老妇佝偻着身子道:“那可不行,钱少的债也是债,凭什么先还少的?我老头子躺床上都大半年了,等着钱买药瞧病,左郎中,你就可怜可怜我老婆子,先把我的这三百文的债还了吧,利钱不要了本金还我都成!”
先前那大汉冷声道:“你们不要随你们,我们的利钱可是要要的,放贷做什么,不就是图个利钱吗?”
一个中年妇人道:“我的利钱也是要要的,八百文呢!都欠了一年多了,不要利钱我可亏大发了!”
“我的利钱不要了,只有一百文,先还了我吧,我好走人,呆在这你不好看我们也不得劲!”
“就是,先还了我们的吧,我们债少……”
剩下几个也嚷嚷着。
赵三娘一直冷眼旁观,这会儿才扭着腰姿迈步过来,两手抱肩,冷笑道:“你们说完了没有?搞清楚!他贵芝堂租的是我的房子,这房钱可不比一般的债,那是必须先还的。不还我可以把他们扫地出门,你们能吗?所以,他先还我房钱,那是天经地义的,还清了我的房钱,再还你们的欠债。走到哪都是这理!”
那放债的大汉上下打量了一下赵三娘:“你说什么?凭什么你的房钱要先还?你吃剩了才归我们?都是债,我管你什么房钱瓦钱,欠老子的钱就必须还!第一个还!还不了老子就拉药材拉东西!”
“你敢!”赵三娘身后横肉表哥屠铁头迈步过来,一脑袋将那大汉撞了个趔趄。
这大汉已经很壮实了,可比赵三娘的表哥还是矮了半截,抬头望他比自己壮实,有些气馁,脖子一梗,色厉内荏道:“你耍什么横?贵芝堂欠我们大家的钱,我们来要,有什么不对?”
他把其他债主拉上,显然是想扩大统一战线,一致对抗赵三娘。那些债主得知赵三娘要先收回全部房租,才让贵芝堂还其他人的债,而贵芝堂的钱显然不够还的,都很着急,但见赵三娘的表哥如此霸道,单个不好对抗,联合起来才是上策,也都有此意,便纷纷点头,那佝偻老妇反正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家里也的确等着钱用,这当口并不怕人家耍横,颤巍巍过来道:“三娘,你就行行好,这点银子你们多了也不多,少了也不少,我们可是等着救命的。还是抬抬手先还我们吧。要不然,反正也活不成了,我老婆子……只好吊死在这贵芝堂了。呜呜呜”
老婆子一哭二闹三上吊,赵三娘却不退让,冷笑道:“你老要吊死我也不拦着,但这房钱,必须先还我,药材、布匹还有一切值钱的东西,还清我的房钱之前,一样都不许拉走,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众债主相互看了一眼,相互有了鼓励,一起鼓噪:
“凭什么?”
“我们就拉,看她能怎么办?”
“难不成还能把我们给吃了?”
“上衙门评理去!”
……
屋里顿时乱成一团。
左少阳迈步正要进门,忽听得街对面一个声音十分得意:“哈哈,欠债不还,那么多债主找上门,还缩在那当缩头乌龟不吭气,十足无赖!这样的人也开药铺,嘿嘿,嫌命长的才敢去他们贵芝堂看病!”
左少阳回头一瞧,正是惠民堂的二掌柜倪二,抱着肩膀在对面瞧热闹。他身边还有两三个店里的伙计,也帮着腔讥讽嘲笑着:“就是嘛,这种赖账不还的人当郎中,这付德性,给人看病不知害了多少人哟!”
左少阳立即猜到了,这些债主肯定是惠民堂这倪二挑唆来的,不然不会一下子来得这么齐整。
他猜得没错,倪二上次灰溜溜回到惠民堂,把经过添油加醋这么一说,把大掌柜倪大夫气得鼻子都歪了,他不知这个生意加点钱本来可以做成的,就是倪二这张臭嘴给搞砸了。倪大夫对这个治疗中风的方子是志在必得,决定最高可以出一百两银子买,倪二出了个主意,说只需要最多花个几两银子就能搞定,倪二知道贵芝堂欠了很多债,他的主意便是挑唆这些债主同时来找贵芝堂要债,那时候贵芝堂没办法还债,自己再出面买方,贵芝堂逼不得已,肯定会卖方子的。
倪二挑拨是非的本事还是不小的,经他这么一挑唆,所有的债主这一刻都来逼债,而倪二却乐滋滋在街对面看热闹,还不时冷嘲热讽的,就等着最后时候出手,趁人之危好把方子买过来。
左少阳撩衣袍迈步进了大堂,来到母亲梁氏身边,问道:“娘,咱们欠了这些人多少钱?”
梁氏苦着脸道:“总共三千两百文!”
“全部吗?”
“嗯。赵三娘的还没算。”
左少阳走到大堂中间,举手高声道:“各位老少爷们都静一静,听我说句话!”
那放贷的大汉瞪眼道:“左大郎你捣什么乱?有钱就还钱,没钱一边凉快去!”
左少阳把肩上的钱搭子高举过顶,把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想要钱的就住嘴!”
就这句话,所有的人都停下来,一起望着他手里的钱搭子。
那放贷的大汉冷哼一声,抢步上前,要去夺那钱搭子,赵三娘的表哥屠铁头又是一脑袋撞了过去,这次正撞在那大汉头上,大汉顿时眼冒金星,天旋地转,一屁股坐了地上。额头已经裂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淋。
屠铁头得意地摸了摸光头,冷声道:“干嘛?光天化日之下,想抢钱啊?”
那大汉捂着眼角的伤口,哭丧着道:“谁抢钱了?他们贵芝堂欠我债,我拿回我的钱,不行啊?哎哟……”
“刚才我们三娘说了,这钱,得先交了房租,剩下的才还你们,你耳朵聋了?”
众债主顿时鼓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