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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出塞(三下)有一天,山,突然消失了就像脚上已经变成了老茧的血泡一样,消失得只剩下几点痕迹
眼前的景物骤然开阔,无边无际,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荒野横亘在商队面前几座‘小山孙子’在远处低低的趴着,用脊背顶起头顶上半圆形的蓝天那天蓝得纯净,蓝得干脆,蓝到一点渣滓都没有
蓝天下,微微泛黄的野草翻卷着波lang,映出一层层风的痕迹高可齐腰的草尖起伏跌宕,里边没有隐藏牛羊,也没有野兽,没有石头,除了草,什么都没有一条大河就在不远处的草尖顶端丝绦般向南飘荡,无桥、无渡、也看不见帆影,如果不是那顺着风传来的哗哗水声,你根本无法相信其是真实的存在
“嗷!”地一声,商队里所有人都发了疯,扔下牲口,不顾一切地向大河跑去这是濡水,草原上一条宽窄不定的季节河!见了此河,即意味着商队彻底走出了燕山,来到了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奚部的游牧区
走出了燕山,不仅意味着此行成功在望还意味着与山贼遭遇的几率减小了一半,大伙可以平平安安地赚一次安稳钱激动之下,几乎所有年青商贩都冲了出去,不顾高原秋凉,手捧着河水狂饮饮够了,则将身上已经分不清颜色的衣服扯下来向草尖上一丢,赤着身子走进河中央
李旭发现自己的胳膊和大腿都变结实了,撮掉半担老泥后,身上的肌肉从皮肤下面一块块紧绷出来而在行程初始时总被磨破的双肩,现在已经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洗尽泥巴和污垢,那些曾经火烧火燎的地方变得光滑、平整,肉垫子般,与别处皮肤迥然相异这是生活留下的痕迹,此后将和他相伴,直到永远
徐大眼也变成了野人,一丝不挂地站在水里,与商贩们同样用河泥和草根来清洁身体从河上游出来的寒风早已把他白皙的皮肤冻成了淡红色,而他却丝毫感觉不出河水的冷只是一味地向身上撩水,撩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自己彻底变成一个男人
在濡水河畔休息了一夜,孙九带着大伙再度动身不再被大山的阴影所压抑,商队很快活跃起来特别是杜疤瘌、王二麻子几个,自以为雇佣刀客立了首功,说话的嗓门格外响亮
“旭倌哪,旭倌!帮我把马肚带紧一下行李歪了,向上推推啧啧,你这小子怎么这么笨,连这点儿小事儿都弄不好!”
“旭倌,旭倌啊,给杜叔把这件包裹挂到马背上去三岁邙牛十八汉,你这么大个子,挺头竖脑的,怎么这么笨呢!”
不知不觉间,李旭再次成了众人的小跟班儿有了那一晚的经历,他已经彻底认清了这些叔叔伯伯们的“慈祥”所以答应得不再那么痛快,即便是实在无法推脱了,也尽力做得“笨”一些不是弄得牲口受惊,就是用力过大,把歪在左侧的行李推得向右歪去,再不就用力过猛,一下子拉断了绑带但是,他自己和徐大眼的行李、牲口,总是被照料的干净利落,从来不会出现走到半路散架的现象
众人指使不动他,心里就落了气有孙九在旁边镇压着,大伙也不敢过分拿他怎样发了几回牢骚后,决定用其他手段让这小子得到些教训
打击一个年青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孤立起来**湖们走过的桥比李旭走过的路还多,很快就找到了收拾他的最佳策略所以,杜疤瘌、王麻子等人快速变成了历史迷,纷纷围绕在徐大眼身边,主动要求他谈古说今
年青人都有表现自己的欲望,这一点,徐大眼也不能例外他虽然自幼被按照智勇双全的标准来培养,双眼经常能发现别人所不能发现的秘密,但总体来说,如今的他心中还没有太深的城府,很快就落入了**湖们的圈套
从霍去病封狼居胥,班超投笔从戎,到伏波将军马革裹尸,徐大眼娓娓道来能来到草原上看看前辈英雄们的足迹,让他胸怀激荡他本来就知识渊博,口才又佳,被王麻子等**湖有意无意的帮腔,很快成了商队的核心人物就连孙九、张三和那几个见多识广的刀客,每逢休息时,都喜欢围到徐大眼身边来,喝上一碗热水,然后听这个博学多闻的后生讲古论今
每逢此时,李旭总是坐在人群外围,静静地想自己的心事老实说,他曾经忌妒过徐大眼,但现在,他看向徐大眼的目光却非常平和经过那天跟徐大眼小酌,李旭领悟道,是自己和徐大眼的出身不同,决定了现在彼此之间的差距在自己还沿着家乡门前的小河沟与伙伴们互相甩泥巴的时候,徐大眼已经开始在教习的指导下,分析总结《吕氏春秋》的精义当自己跟伙伴们背着草筐追兔子的时候,徐大眼练习的是马槊、骑弓自己刚刚开始识字启蒙,徐大眼已经背完了《孙子兵法》、《吴子兵法》、《黄石公三略》和《司马法》自己曾经的人生最高目标,不过是当一名县里的户槽而徐大眼,却从生下来就背负起了让徐氏家族崛起的重担(注1)这种差距在短时间内无法逾越,同样是逃避兵役,自己是为了避免当一名死在半路的小杂兵而徐大眼是为了给他一身的本事找到合适的价钱和出售时机两军交战,徐大眼可以凭良家子弟的身份纵马舞槊,陪伴着主帅冲锋陷阵而自己,想攒钱买一把合格的马槊,至少要在这条商路上跑上三年!
但这些差距不是天堑,完全可以凭个人努力来慢慢弥补,九叔说得好,莫欺少年穷自己还不到十五岁,有的是时间去学习实际上,与徐大眼一路同行,自己已经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最重要的是,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易县县学里那个,除了书本外什么都不懂,同龄少年中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对手的李旭
想起在易县城时那个自己,李旭发现自己的确不虚此行无论这一趟生意最后赚不赚钱,自己都看到了许多先前没机会看到的东西,领悟到了许多先前不可能领悟的人生道理
‘也许,这就是长大’少年坐在火堆旁,悄悄地对自己说小狼甘罗蹲在他的脚边,望着跳动的火焰,眼睛里闪出一串串金芒
离开濡水三天后,商队如期来到了奚人最大的一个部落所在令人绝望的是,这个草原上数得着的大部落居然消失了四下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几千根东倒西歪的木桩,和一圈圈毡包留下的痕迹仿佛告诉商贩们,他们没有迷路只是主人家有大事要忙,上万家族成员在入秋后集体迁徙去了未知所在
商贩们抱着脑袋,陆续蹲到了地上除了李旭和徐大眼之外,所有人出塞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趁着秋末冬初,天刚开始变冷的时候赚上一笔快钱每年这个季节,胡人部落都会根据夏、秋两季所收集的干草数量,决定越冬牲畜的多少大批老弱牲畜被宰杀,大批的雄性牲畜被卖掉,干肉、生皮、牲畜的价格都会在瞬间跌到谷底只要平安走完这样一趟,整个冬天,商贩们的家中都能听见欢笑声
可是,奚人部落迁徙了草原上手最巧,能提供精美毛毯和锋利佩刀的奚族部落迁徙了商贩们没等开张即遭受到了重大打击最大的一个奚人部落发生迁徙,其他小的奚族部落肯定也追随着移动如果大伙不能在落雪之前把手里的货物抛售掉,这次买卖就可能血本无归如果逾期不掉头南返,草原上突然而来的暴风雪,就有可能把这支小小的商队全部吞没掉
有人开始低声叹气,更多的人开始咒骂奚人缺德,搬家也不肯事先通知一声商队的两个头领孙九和张三则铁青着脸,走到稍远的地方商量如何面对眼前的困局
突然而来的打击让李旭也感到很迷茫临行前,父亲和他约定的第一落脚点,就是这个奚部比起凶悍的突厥人来,奚部以脾气平和得多更关键的一点是,这个部落距离中原足够近,家乡有什么风吹草动,李懋可以托商队以最快的速度把消息送过来而这一切安排,都随着奚部的大搬迁落了空草原上那一个个毡包留下的圆圈,仿佛还带着奚人的体温告诉李旭,你的计划很完美,但世界变化实在太快
苍茫暮色里,毡包的痕迹散发出缕缕白烟晚风吹过,把人们的咒骂声,哀叹声,远远地传了开去告诉附近一切生灵,有一伙人被困在了这里
“嗷――嗷――嗷!”有野狼的声音远远传来,在数千根木桩间萦绕
“嗷-嗷-呜!”小狼甘罗扯着嗓子唱和声音就像一个刚刚开始发育的男孩,纤弱,沙哑绝望的人们立刻被甘罗的不恰当举动所吸引,一个个对它怒目而视甘罗自知惹了祸,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跳起来,逃到了李旭身后
“都是这个狼崽子闹的,整个一灾星!”王麻子突然跳起来,指着李旭骂道
“对,我早就跟九哥说,让他别带这个狼崽子逆季出生,又是独伢,肯定不是好东西他偏不听,偏不听,看看,祸事来了!”杜疤瘌气急败坏,撑着佩刀,从地上站起来,大声指责
都是这个爱惹事的小杂种和他的小狼闹的,刚出发,就让大伙赔了彩头然后一路上就诸事不顺,走哪哪赔钱在蓟县逛窑子,又碰上这个小灾星管闲事招惹胡人,害得自己差点软掉出来赌两手换运气,反而又输了一百多文
“灾星,肯定是它!”人们无法解释奚人为什么不早不晚在他们赶来前迁徙,把满腹怨气发泻了出来
“它不是灾星!”李旭站直了身躯,山一般挡在小狼甘罗身前杜疤瘌等人看自己不顺眼,这点他早知道一路上对这些人的欺负,他也是能忍则忍但李旭不能让他们伤害甘罗,这个小狼是他的伙伴,除了徐大眼外唯一的朋友
小狼甘罗从李旭身后跳出来,前肢下伏,后腿紧绷,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这个威胁动作吓了杜疤瘌一跳,赶紧向旁边闪不料脚下却绊到了跟烂木头,一下子磕了个狗啃屎
“嗷-嗷,呜呜!”甘罗发出胜利的吼叫,不屑地甩了甩尖耳朵,蹲在了李旭腿边几个看热闹的人纷纷笑了起来,生活虽然苦涩,但如果你认真面对,总是能在出其不意的时候发现些有趣的笑料
“你们两个灾星,今天有你没我说,你们两个一起走,还是赶走这头小狼!”杜疤瘌在哄笑声中爬起身,“呛啷”一声,把短刀拔出了大半王麻子紧随其后,手里握着根木棍,虎视眈眈地看向甘罗
李旭楞住了,他没想到有人居然这么无耻抬头看向众人,却发现商贩中不少人相信王麻子的话,认为今天的意外完全由甘罗引起而少数清醒的人,却抱了看热闹的心态,对王麻子等人的行径不闻不问这种情况,是他预先没有料到,父亲也没叮嘱过的四下张望,想找九叔求援,却发现孙九和几个刀客都不知去了哪里,附近根本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赶那头小狼走,否则大伙还会继续倒霉!”受了王麻子的盎惑,或者单纯为了给自己找个发泄怒气的理由,十几个面目愁苦的商贩握着刀柄,慢慢地靠了过来
“它不是灾星!”李旭喃喃地辩解,被众人逼得一步步向后退杜疤瘌得势不饶人,伸出大手,准备把他拔拉到一边去孙九说大伙不准欺负这混小子,老子赶走野狼,总没问题!
手指尖传来的痛楚却告诉杜疤瘌,他又碰到了硬茬抬起满是疤瘌的老脸,他看见自己的手指被一双白净,但有力的手掌掰成了直角
“哎!”“直娘贼”杜疤瘌和王麻子同声骂道一个赶紧向后缩手指头,另一个抱着脚在地上乱蹦小狼甘罗则趴在李旭面前,嘴里叼着半只草鞋,双眼冒出幽暗的光芒
“想打架,跟我来拳脚,兵器,随便你们两个挑!”徐大眼不知道什么时候赶了过了,站在李旭身边,冲着杜、王等人说道
“你!欺老忤逆!”杜疤瘌甩动被掰痛的手指,对徐大眼不干不净地叫骂
“是你们两个为老不尊在先疤瘌――叔!麻子――叔!”徐大眼拖长了声音答道脚尖轻挑,把一根奚人迁移时遗弃的长木杆踢到了半空,伸手抄在手里,对众人说道:“一起上,还有谁想欺负人,我让你们欺负个痛快!”
王麻子和杜疤瘌两人怎肯在一个小辈面前失了威风,拔出短刀,恶狠狠地跳步上前还没等李旭找到趁手家伙迎战,徐大眼不慌不忙,把木杆向地上一捅,左右一拨,两个老恶棍已经滚地葫芦般摔了出去
这一手玩得实在是漂亮,连几个试图跟在杜疤瘌身后打太平拳的商贩都被吓蒙了捂住腰刀,慢慢向后退去杜疤瘌、王麻子见众人士气要散,大叫一声,从地上爬起来,试图携手找回场子刚刚迈出脚步,膝盖处与上次同一个地方再度被木棍打中,腿一软,又摔了个狗啃屎
两个恶棍爬不起来了,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地开始哭骂徐大眼欺负上年纪的老人骂李旭的父亲不怀好心,弄个灾星儿子来坏大伙财路骂其他商贩是窝囊废,明知道灾星在旁,却不敢出头几个平素与杜疤瘌交好的商贩被挤兑到了死角,再度按着腰刀围拢了过来
徐大眼看得心头火起,木杆一摔,重重地砸在身边的草地上“你们给我闭嘴,再乱嚼舌头,休怪我下手狠想凭人多欺负人少么?谁敢上前,我姓徐的保证,整个河南诸郡,再没一家店铺会收你们的货!”
此话一出,比手中的木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