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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因皇帝不知何故发疯了般回赶,而不得不跟着匆匆返回坤极殿。但见项天择两脚方跨入,便一手叉腰,一手大挥,带得长袖劲舞:
“小德子,去,把耿继忠给朕找来!传去至元殿,立刻,马上!”
边急说边快走,旋即一屁股椅上落座,两手分左右两侧抱住头,长且宽的衣袖将项天择暂与外界隔绝,他复闭上眼,太阳穴处鼓胀筋显——此刻紧紧思索,容不得他人打扰!
其他入殿宫人亦都禀紧呼吸,看皇帝这副模样,气氛不由拉绷凝滞,一个两个大气不敢出。
而项天择仿佛置身虚无,脑中茫茫纯白。
生日……生日,当如何?不若一手宴请群臣,二手派兵围剿,双管齐下,全盘拿下!那三人作恶多时,必能在府中隐秘处收得证据……即便、即便不得,凭三人三年来蛊惑他所做之事,也能判个斩杀无赦!
届时再将余党挑清,则朝政革新!于项天佑日后造反,也会少些借口。待一切安定,再将所有增高税率调至原准、新立税目不宜者去之。是时百姓若安,且看他项天佑还有何借口造反!
项天择想到此处,猛乍睁开眼,怔怔望向前方殿外,双眸深邃凌厉,双拳合缝紧握,
只可见目似剑光、眼若饥鹰,而听十指关节咯咯作响!
直叫殿内人仗马寒蝉,受了往日还较温和的皇帝,今日的皇帝却真几分凶恶可怕——仿佛回到了更早之前,但因微末小事便会鞭挞宫人的恶人。
却郭柳二人自是不然,问可惧?倒不多惧。她们知道其中些事,故略知项天择所思所想、本性为何,可逢到人突这模样亦不免疑惑不已,不知变故出在何处。
……“皇上,耿大人进宫了,奉命在至元殿。”
恰轻步声起,小德子此刻由殿外返温声复命。项天择但闻他话,恍而起身,无得先兆将数宫人吓得身一惊颤。
“好,那朕现在就去。尔等,都别跟着。”
不跟着?不跟着才好呢。诸多宫人纷纷庆幸,项天择遂大步流星往外走,赶赴至元殿——他用来召见外臣的宫殿。
忆想皇室规矩,每至年末各方诸侯可上京晋见。那他必得于年末之前将奸臣一党铲平!绝不予他那亲爱的弟弟和那三佞臣半点可趁之机!
项天择如实想到。每迈一步,心思沉重雀跃。走上近千步,至元殿方至。
只一小小殿阁,朱漆琉瓦,于紫禁皇城数千间殿中并不显目,修可见顶高而横不宽纵不深。
…
“臣耿继忠参见皇上!”
项天择到时,耿继忠已在内殿等候稍时。家中蒙小德子亲负皇命宣诏,他不敢稍延误,忙是马不停蹄往宫内赶。
然心久难平,皇上召他是为何事?是为边疆为常义还是……猜测越多越是难安,这会见到人才微平复。
忙迎上,随即膝弯身跪弓腰行揖礼,右手在内,左手压右手在外,朗声拜喝。
项天择则径直再往前,挥手:
“嗯,耿公平身、平身。”
又道:“都出去,门关严。”命退殿中他人,待两扇木门紧闭,敞亮的屋霎那暗淡不少。
“咚咚”
征战疆场,在敌阵几进几出,便是境况再艰、形势再急,他耿继忠亦不曾生过惧意怕意。
平生得见多少大场面?
却都不如此时此刻独蒙皇上召见。
腔内心跳得猛烈。道他拳拳报国之心,切切爱国之意,故对君王顾惧恭敬。所为但不为君,权且为国!
如今皇上不先说,他亦不敢先开口,为人臣子,谨慎本分。
项天择哪知耿继忠会这般不安,只两只眼搜寻着笔墨纸砚——皇帝召见大臣,君臣论事,为防有诏命,笔墨纸砚肯定会备。
果在近前一齐腰高的书案上明晃晃置有那四物。项天择两眼顿一亮,三步并作两步到案前,“噼”铺开纸,再取镇尺两边压覆,旋即砚磨墨笔沾润,
“唰唰”便是提笔作写,神情凝重尤为认真,项天择将所思计划安排尽皆写下——为妨宫内密探,事未成前还是慎重小心为上,故是手书而非口诉。
只是他一人簌簌写着,苦了一边的耿继忠。老将听着声,心中急切不已,却不知年轻的皇上是在做甚,瞟看又瞅不着,更不敢逾距抬头望,便只得站着静静做待。
……
道这样诡异约得一柱香功夫,项天择终要功成。他写下最后一捺,力送笔端,紧而挪开镇尺,看满篇白纸黑字,“呼~呼~”吹上几吹,郑重其事。
然却黑青着脸,面上雷霆之色渐聚,似有疾风骤雨将来。
耿继忠饶是看不到,亦能察觉前人来势不善,不由身子紧绷,只候下文。
“耿公~、耿公,呵。”
一开口就能听出话中恶意,耿继忠不由心“咯噔”一下。
“今日早朝,当着众人的面,是朕给你这三朝元老的面子!”
初便呈斥责之势,仿山雨欲来风满楼,耿继忠虽忠但并不傻,否则何以常胜被称之战神?他听出话中苗头不对,暗道皇上终是不信,为田文进所奏之事怪责。
“孟常义是你所荐,朕信你故信他。可田文进所奏又是怎么回事?世上之事,但无空穴来风!”
听项天择厉声呵斥,龙颜震怒,至元殿中响彻回荡他问罪之声,怕是殿外亦听得清清楚楚。
不乏有人,便暗将这事记下,留心里间动静,伺殿内质询仍在。
“北疆虽为边镇亦乃我大齐国土,朕将此重任交给那孟常义,盼得是他不辱皇命、不负家国!而不是与什么契纥人勾结!”
嘴上虽连连怒意满满,项天择心里可远非这般思想。
是所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真正要说的详尽在那张纸上,而大声驳斥不过是掩人耳目。
终他能把那些人赶出去叫他们看不着,却不能叫他们听不见。数月来他常不喜宫人伺候,此刻便也不会被怀疑,若突将那些人赶得远远的,怕还存“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由是项天择便一边骂一边将自己手上的纸塞给耿继忠。
…
可怜了年逾花甲的老将,看新主盛怒,一句话不申辩,默默受着。想他威名震慑天下,能让他受如此委屈者,也就只有诚心侍奉的君主了。
然虽如此,心底的失望终遮掩不了。因得早间皇帝一席话而生的澎湃感激之情也愈渐愈冷。
不过这一切,在项天择将那纸塞给他时迎来终结。
耿继忠接过那纸,想着皇帝借着这个场合把这东西给他,必得是什么重要物什,疑惑下将纸展开,从头看尾——
竟赫然是铲除严桧等人的周密计划!
不由大惊,但大惊过后,即是大喜。
耿继忠遂迟疑看向项天择,眼中是分明问询之意,后者朝他颔首示意肯定,虽嘴上批评之语依是不绝。
可君臣二人,已互知对方心意。
这便够了。
耿继忠赶忙将纸折好,放入袖中深处稳妥隐蔽。值此,一切已是再清楚不过——皇上今天召他,怕只是演个戏。耿继忠由是跪下应道:
“老臣有负皇恩,请皇上责罚!”嘹亮有余,就是故意让有些人听见。
“滚~!”项天择只狠狠回了这么个字。
……
时君臣会谈结束,项天择由至元殿返坤极殿,身边只一那时复命的小德子,而其他人本是至元殿所分宫仆,自是留守至元。
但见其紧跟在项天择后,二人间约留得三步。小德子瞧前那位闲庭信步,面上心上皆是隐忧,有些话欲说但不敢说,踌躇良久,狠了狠轻谏道:
“皇上,皇上,内臣听您适才在殿里狠狠骂了耿继忠耿大人。内臣、内臣斗胆以为,这是否不妥?”
“嗯?”转听得这些,项天择立停了下来,鼻间闷哼,而头侧倾,面显不虞之色,眸含微薄凉意,冷道,
“朕的事朕自有用意论断,你无需多加揣测。”
“是,是,”小德子瞧这般,哪敢再说,连连认错,惊惶不已,“内臣失言、内臣失言,请皇上恕罪。”
“嗯。”这才转身继续前行,警戒便可不做多计较。
“皇、皇上。”须臾,却是小德子再开口。
“何事?”不由蹙眉,以为还是那事,因得有不耐之意。
“昨日,昨日有人想要收买臣。”
“哦?是谁。”
“回皇上,与臣交协的是个小太监,怎么也不说那人是谁。只说是个朝中的大官。”
小德子回得小心翼翼。
而项天择听闻眉梢轻挑:“你答应他了?”
“没有,没有!”小德子忙道,“内臣断然不会!所以将这事禀报皇上,求皇上圣断!”
“嗯,你做得好。”只淡淡赞许。
可小德子要的当然不仅是赞许,更是主意,于是壮着胆子又问:
“那皇上觉得,内臣该怎么办?把那小太监抓起来,牵出他后面的人?”
“不、不用。”项天择竖手轻笑,举手投足尽显云淡风轻且成竹在胸之色,
“你可先不答应,只等他反复应求,于其快失去耐心之时你再答应,届时若能于朕有利,你当又立功一件。”
“是,皇上。内臣知道该怎么做了。”小德子应下,颇乖巧机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