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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太祖奶很可能是听了红莲嫂的话,要对媳妇进行考验,她出的这道考题是有点偏难偏怪,不过,高祖奶最终还是通过了考验。
婆媳是天敌,也是盟友,能成为天敌,还是能成为盟友,或者既是天敌又是盟友,这就看双方的性情和智慧了,关于高祖奶和太祖奶的这场婆媳冲突,爷爷说是太祖奶为了考验高祖奶演的一场苦肉计,而我则认为,这就是婆媳性情不同所引发的必然结果。
事情就从三斗麦子说起吧。
阳春三月日头长,青黄不接心发慌,在文人的笔下,春天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春暖花开,风和日丽、气候温和、万物生长,确实是叫人心旷神怡,精神焕发,人们赞美春天,热爱春天,希望一年四季都像春天一样的美丽,当然,这得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衣食无忧,最起码不会饿肚子,人得吃饱了才有心思欣赏美景。
而在古代的乡村,人们不会把春天当成最好的季节,反而有点害怕,特别是灾荒之年,三月、四月就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饥饿、瘟疫会夺去不少人的生命。
这一年,我们这个地方,遭了蝗灾,麦子收的不好,水墅算是富户,粮食还能够吃,不至于饿肚子,但是到了这青黄不接的时候,粮食也紧张,特别是麦子太少了,如果放到往年,太祖奶也不放在心上,细粮少了,就吃粗粮,麦面油馍换成高粱窝头也能充饥,小米干饭变成红薯稀汤,也有营养,再不行玉米糁子搅些野菜做成粥也挺好喝的。可是,今年不行啊,高祖奶她怀孕了,她已经生了两个女儿,按照水墅的生养模式:“先开花,后结果”,她这一次应该生儿子了,太祖奶求算卦先生算过了,这一次肯定生男孩,太祖奶从高祖奶的行为举止上也能看出这次肯定是男孩儿,她想孙子都想魔怔了,他七十岁了,真的该有个孙子了,她行了那么多好,散了那么多货,不就是行善积德,想让上苍赐给她一个孙子吗?她说她是重女轻男,那也不是她的真心话,她喜欢孙女,但她更盼着媳妇给她添个孙子,如今媳妇怀上了,再过一两个月就生了,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媳妇吃红薯,吃高粱窝头,喝野菜粥,她是大人,没有什么,但是,她的肚子里有孩子啊,这孩子不是一般的孩子,他会成为太祖奶最宝贝的孙子,成为梁山英雄的后代,成为水墅薪火传递的火炬手,他不能在娘的肚子里受委屈啊!
太祖奶的想法真是不错,问题是她应该自己想办法,多弄点细粮,给她的媳妇增加营养,让她的孙子在娘的肚子里发育的更好,太姥爷说:“女王的虚荣心也是天下第一”这话一点都不夸张,太祖奶她就是太好面子了,她思前想后,就是自己抹不开这个脸,她对媳妇说说:“李家婆娘,太不像话了,就是一只铁公鸡,对别人一毛不拔,可是,她又长一张铁嘴,叨起水墅来,毫不客气,我俩好,平时给她的衣服、棉花、小东小西就不说了,他孙子娶媳妇时,到咱家借了三斗小麦,这都十年了,她重孙都恁高了,还不还。”
高祖奶说:“俺的亲姑俺知道,她就是那样儿,一分钱掉到地上也要抠四两土,这亲是亲,财要分,娘您,抹不开脸,媳妇俺去她家讨,再说那,俺是她的亲侄女,眼看要坐月子了,家中细粮少,她总得念点亲情,再说,她家现在细粮比咱家多。”
太祖奶说:“妮子,你最好还是不去讨吧,这都是亲戚,你姑那性子我知道,闹不好,粮没讨回来,还把亲戚给得罪了。”
高祖奶说:“没事的,我姑,还会那么不懂情理?”
高祖奶搁上油锅,炸了姑姑最爱吃的糖糕、麻花、油饼,装了满满一提蓝,还有一兜柿饼、红枣,太祖奶又将一块花布也塞到兜里说:“给你姑扯得鞋面布,给她好好说,真的要不回来就算了。”
高祖奶来到姑姑家,姑姑看见侄女拿着这么厚的礼来看她,自然是欢欢喜喜,吃着油糕,看着鞋面,嘴里不停地夸侄女精明、能干,知礼数,“这亲了割不断,不亲续不上,亲侄女就是知道亲姑姑,知道姑姑爱吃什么,爱穿什么。”
姑侄俩说了很多贴心话,高祖奶说:“到底是姑姑,知道亲侄女,如今,侄女家也有点困难,求姑姑帮忙。“
姑姑说:“侄女,说吧,有啥困难?是孩子的小衣服没做成?这没事,姑姑帮你做,俺知道你那婆婆是笨指儿,不会帮你做的。”
高祖奶说:“孩子的衣服我都做完了,只是,去年的收成不好,俺家的细粮有点少,再过一月多我就要坐月子,俺婆婆说您在给孙子娶媳妇时,借了俺家三斗麦子,那些年俺家不缺粮,您不还也没事,可是今年有点困难,侄女俺坐月子得吃,您就还我家吧。”
姑姑这才知道侄女的来意,原来侄女并不是心疼姑姑,而是来姑姑家讨债。
就说:“姑姑,是借了你家粮,这个姑姑一百年都不赖账,但是,这粮是俺从你婆婆手中借的,就请你婆婆来俺家讨吧。”
李家婆娘不愧是铁公鸡,她一下子就掐住了侄女的软肋,她知道大黑妞,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是绝不会亲自上门来讨粮的。
高祖奶有点生气说:“姑姑,您讲不讲理,您知道俺婆婆脸皮薄,心厚道,您就欺负她,她贴补您多少东西,村里人谁不知道?可是,这可是三斗麦子啊,您十年不换俺家,还让婆婆亲自来讨,您这不是打她的脸吗?今天,侄女给你耗上了,你亲自把粮送到俺家就算了,不然的话,咱就到村公所评评理。”
李家婆娘知道自己遇到对手了,自己的侄女自己知道,但是,她不能倒架,铁公鸡不能栽到小母鸡的手中。
李家婆娘将高祖奶推到门外,手指舞指,顿足捶胸:“你这小花妮,你这吃里趴外的东西,你翅膀硬了,到亲姑姑家讨粮,姑姑借你粮了吗?俺从谁手中借,就还到谁手中?你算哪根葱?你婆婆把钥匙交给你了吗?你是当家人吗?你什么都不是,你就是个低眉闪眼,摇尾乞怜,想巴结婆婆,让婆婆赏你一根骨头的哈巴狗,你还是俺的亲侄女呢?我看见你恶心,从今往后,敢蹬俺的门,俺把你腿打折。”
街上拥了不少人,很多人都知道“李家婆娘是难缠户,骂亲侄女的话太难听了,”
但是,也有人持不同意见:“亲侄女去向姑姑讨粮,这事总是不太妥。”
高祖奶见这么多人就说:“大家评评理,她借俺家三斗麦子,十年了,该不该还?”
“该还,早该还。”
李家婆娘也理直气壮:“俺没说不还,俺没借她的粮,俺借的是大黑妞的粮,如果,大黑妞来说让俺还,俺就还。”
有人上来解劝:“小花妮,你姑说的有道理,回家,让你婆婆来吧,你婆婆来了她就还,这话是她说的,我们都作证。”
高祖奶回到家,要婆婆去向姑姑讨粮,可是,太祖奶说什么都不去“算了,算了吧,婆婆咋好意思去给你姑撕破脸,我俩可是从小就好,为这三斗麦子就断了几十年的交情,我不能去。”
高祖奶委屈死了,想想姑姑骂自己的话,再看看婆婆这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想,俺这是图什么?算了,不讨就不讨吧,可是,转念一想,不行,照婆婆这种态度过下去,这个家迟早会败完的,这不是光我姑姑一家,村里人都知道婆婆脸皮薄,心厚道,差不多都来借过粮,借了又都不还,这次的粮无论如何都得要回来,俺小花妮不是大黑妞,俺连亲姑姑借粮都敢讨,其他的人家,还不得自己把粮还回来。
高祖奶拿定了主意对太祖奶说:“娘,您今天一定得去讨粮,村里好多人都看样哩,俺姑说您亲自去讨,她就还,她还了,其他的人家也会还的。”
可是太祖奶就是抹不开脸说:“媳妇,算了,这是你亲姑,不讨了吧。”
高祖奶有点生气了,说话就失分寸:“婆婆,怪不得村里人都说您是散货鬼,照这样过下去,我们这个家迟早会被你散完的。”
太祖奶也有点生气说:“婆婆,就是个散货鬼,你有本事把俺借出去的粮都讨回来。”
高祖奶说:“谁借出去的谁去讨,自己屙了屎不能让别人擦屁股。”
这话有点难听,太祖奶更生气了“俺拉了屎就是不擦屁股,留着让媳妇你给擦,你爱擦不擦,不就是,几斗粮食吗?又没有割你的肉。”
婆媳吵架就是这样,高一声,低一声,只要不是原则问题,不戳到对方的心痛处,一般都没有什么,过上一阵子就忘了,和好如初。
高祖奶下面的这句话戳到了太祖奶的心痛处“不是割俺的肉,比割俺的肉还疼呢,你是谁家的人,你老了要靠谁养活,像你这样,把家产都送给那些不相干的人,你死了,就让人家埋你吧。”
太祖奶这回是真生气了,“你这小花妮,俺把你惯得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俺就是把家产送给不相干的人了,俺死了,谁埋俺还不一定呢?俺不让你埋俺了。”
高祖奶气的抓住太祖奶的衣襟说:“从今后,您就不是俺的婆婆,俺也不当您的媳妇了。”
太祖奶伸开巴掌搧到了媳妇的脸上:“不当俺的媳妇,就不当吧,稀罕!”
高祖奶捂着脸,一路哭着回到娘家门,太姥爷和愣头青三弟,扶住了她,回到家坐到椅子上。
高祖奶抽抽咧咧得哭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
太姥爷说:“闺女,你婆婆打你疼不疼?如果疼了,爹找她理论。”
高祖奶说:“疼倒不疼,她就是瞎比划,像树叶扫过。”
太姥爷说:“不疼就好,你婆婆她打你亲姑是真打,打你是假打,你把她逼得太紧了,她没个台阶下。”
高祖奶说:“这都怨我姑,是她借我家的粮不想还。”
太姥爷说:“这官司爹断不了,一边是我的亲闺女,一边是我的亲姐姐,我说谁都不好。”
站在一边的愣头青三弟,今天也好像懂道理,劝高祖奶说:“姐姐,不要逼姑姑了,她那样儿,谁不知道,你要不回粮食还生气,俺家麦子多,过一两天,我给你送一布袋,够你月子吃的。”
高祖奶撅着嘴说:“不行,俺一定得讨回来。”
太姥爷说:“你真的想讨回来?”
高祖奶跺跺脚:“真的。”
太姥爷说:“那爹送你一个锦囊妙计吧。”
愣头青三弟想听,太姥爷说:“愣头青,出去。”
太姥爷和闺女头顶头,说了一会儿悄悄话,高祖奶笑着说“爹,你真是计策多,如果俺姑姑把粮送俺家了,俺就给您送酒喝。”
太姥爷说:“你公公的柜子里有啥酒?”
高祖奶说:“前天俺公公过寿,水墅的两个亲姑爷,一个送茅台白金酒,一个送洋河梦之蓝,四个山庄的姑爷,送的都是仰韶彩陶坊。”
太姥爷说:“那茅台白金酒,档次太高,俺消受不起,仰韶彩陶吧,爹这柜子里也不少,就梦之蓝吧,你对你公公说,他欠我一场酒。”
高祖奶说:“俺公公咋会欠你的酒?”
太姥爷说:“咋不欠?他娶媳妇我赔两瓶酒,一瓶竹叶青,一瓶红花郎,俺这不就成了赔了闺女又折酒吗?”
高祖奶说:“那好吧,俺叫公公带着酒来。”
太姥爷说:“他要来,早点来,俺这里还剩半个冰糖肘子,两碗梅菜扣肉,他来晚了,就让你五爹消灭了。”
在夕阳西下的时候,高祖奶迈着轻盈的步子回到家,看见太祖爷在墙角闭着眼睛晒太阳,就说:“爹,俺回来了。
太祖爷睁开眼说:“回来了就好,你爹给你锦囊妙计了吧。”
高祖奶说:“没有,俺爹批评俺了,还说俺娘不是真的要打俺,是俺把娘逼得太紧了,让她没有台阶下,俺这就回去给娘赔不是。”
太祖爷闪闪眼睛说“你爹没有邀请我去喝酒?”
高祖奶说:“俺爹说了,您欠他两瓶酒,只让您还一瓶。”
太祖爷说:“他想喝啥酒,茅台吧?”
高祖奶说:“茅台太贵了,给他喝可惜,留着给贵客喝吧,给他喝梦之蓝就行。”
太祖爷说:“回家,从柜子里摸一瓶梦之蓝,爹这就去。”
高祖奶取出酒交给太祖爷说:“爹,您要快点去,俺爹说,他还剩了半个冰糖肘子,两碗梅菜扣肉,如果您去晚了,就被俺五大消灭了。”
太祖爷拿着酒乐颠颠的走了。
高祖奶喊着娘进了大门,不听回音,站在院子中央想:娘肯定气还没有消。却听见太祖奶在后院吆喝鸡,就向后院走去,走到虚掩的柴门前,听见太祖奶在那里说话,高祖奶趴到柴门上往里看,并没有人,只有太祖奶和一群鸡,原来,太祖奶是一边喂鸡,一边和鸡说话,太祖奶撒一把玉米,鸡们都低着头,撅着尾巴,争先恐后的叨着,那只大白公鸡太强势了,一边吃,一边挤身边的花母鸡,还叨她一口,吓得花母鸡不敢吃,太祖奶就把花母鸡抱到一边,又撒了一把说:“花母鸡,今天给你开小灶,你多吃点,早点下蛋,小花妮要坐月子了,你得多给她下点蛋,让她养好身子,她怀的是俺的宝贝孙子,也是这水墅未来的男主人,是俺梁山英雄的后代,更是咱水墅祖宗薪火传递的火炬手,当然了,也是你们的好朋友了”,花母鸡一边吃,一边咕咕的叫,那只大白公鸡又跑过来了,小母鸡就不吃了,让给大白公鸡吃,大白公鸡可能是吃饱了,也可能是对小花鸡有情义,叨起来咕咕咕的叫着,又放到小花鸡的面前,小花鸡就叨起来咽了下去,大白公鸡则昂起头喔喔喔的叫起来,太祖奶用手爱怜的抚摸着大白公鸡的羽毛说:“这鸡都有情有义,难道这人还不如鸡?小花妮,娘不是真的想打你,你把娘逼得没个台阶下,你说,等娘死了不埋娘,不埋就不埋吧,俺活着,你把俺侍候的这么好,死了埋不埋谁知道,大公鸡呀,你是俺的好朋友,俺死了,你得为俺陪葬啊。”大公鸡昂首挺胸,喔喔喔的叫着,太祖奶说,“你是答应了,俺死后,让俺孙子杀了你,炖上一大锅,先供享俺,再让俺的儿孙吃了你,你的魂陪着俺就行了”大公鸡又昂首挺胸喔喔喔的叫起来,太祖奶将鸡抱到怀里说:“你说,这人还真不如鸡,这李家婆娘,就是一只无情无义的铁公鸡,你叨俺家多少东西,如今,俺家有困难了,俺媳妇要坐月子,俺家细粮少,她可是你的亲侄女呀,你就一点不怜惜,俺是脸皮薄,不好意思给你讨,让俺媳妇去讨,你家明明有粮不给俺媳妇,还惹得俺婆媳发生冲突,俺还打了她,她跑回娘家了,让全村的人看笑话,你说这事弄得,都怨你这李家婆娘,你就是光进不出,只吃不屙的铁公鸡,你不给儿孙积一点德,你难道就不怕生个重孙子不长屁股眼儿?”
高祖奶忍不住笑了,隔着柴门说:“娘,俺回来了。”
太祖奶说“回来了,就好,进厨房吧,我把水烧开了,想喝米汤熬米汤,想喝面条下面条,我喂完鸡,再看看有没有鸡蛋。”
高祖奶下了面条,太祖奶拾了三个鸡蛋说:“打锅里吧。”
面条舀到碗里,太祖奶说:“多放些醋少放辣子。”
高祖奶说:“娘,您不是不爱喝酸的吗。”
太祖奶说:“我是说你要多放些醋,少放些辣子,这酸儿辣女,你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