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唐四川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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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下来,混得最好的仍是李洋海他们三个,据传他们买的那座房产已涨到二百万,手不动脚不动又赚了五十万!听到这种消息,韩红星责备王书玲:

    “就怪你不让我买断,他们三个没脑子的还赚这么多。”

    哪想到遭王书玲反驳:

    “你怎只往好处看,就不看混得惨的?那桂主任在D行自视那么高,他现在啥样?”

    见韩红星无语,王书玲拿出唯心论来教导:

    “这年头,遍地是黄金,得要个命去拾!”

    “再让你开两年饭店就成精了!”韩红星发现老婆已见多识广,早不是当年的村姑。

    提起桂主任,他的境况的确惨,去年种了一百亩棉花喜获丰收,今年随即决定扩种三百亩,将买断的十几万都投资上去,还用家里的房抵了几万元贷款,本指望大赚一把,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今年的雨水特多,从夏天一直下到秋天,棉花见不到太阳开不了花,只长出僵黄的棉瓣,如果叫工来摘,每个工七十元,每天摘上来的棉瓣正好够付工钱;不叫工来摘就眼睁睁地看着棉瓣烂在田里,最终亏得是血本无归,拖欠的贷款也无力偿还。

    本以为D行上市后买断人员就不再来维权,没想到维权的势头更猛,而且各个地区的买断人员联合起来上访维权。解行长上任后的重点工作是维稳,不时和政府部门的相关人员去将上访的人员带回来。

    买断的人已分成两股力量,一股是普通的买断人员,另一股是军转干部,你方唱罢我登场,轮着去上访,让解行长疲于奔命,带回一批再去带下一批。现在对待上访人员越来越人性化了,到了上访地,会有人问你是什么地方的人,然后归口安排到相应的地点,很快解行长又到,跟大家许诺,有什么事到黄海D行去都好说,可回来后又回复到没去上访时的状态。

    顾总去上访过两趟,他总结的经验有二:一是上访人员一定要文明上访,绝不能有过激的行为,更不能违反法规,否则你还没机会维权,就可能已受到法律的制裁;二是到了上访地,想靠近那道申诉的大门太难,从门口往外很远的地方布满了接待人员,人家会围追堵截地问你是什么地方人?来了多少人?由不得你不开口,只要开口,就会有相应的接待人员将你引到相应的地点,接着又有解行长来。所以要想突破这厚重的防线,除非你拿着个破蛇皮袋,冒充拾矿泉水瓶的清洁工,才有可能靠近那道申诉之门。

    每到年底,都会是D行职工心情最糟糕的时候,柜面上忙得不可开交不算,收入反而比平时见少。平时每个月工资五百,季度底考核工资一千五,扯下来每月收入一千元,可到了年底,费行长又按惯例发了两千块,这是他惯用的技俩:四季度考核工资就该有一千五,一季度考核时他会说年前已预发,且不论D行员工该不该有过节费,仅这两笔考核工资就该有三千元,怎么每次过年反而将职工们应得的收入变少了呢?

    费行长有他的解释:我们一般在四季度将各项指标往下降,做的是“蹲”的动作,只有蹲得深,来年才能跃得高,才能拿更多的考核工资,因为四季度指标降了,所以就没有考核工资可拿,我是本着关爱职工,让大家能将年过起来,才凑出两千元预发给员工过年,员工们怎能不晓得好歹,还嫌钱少呢?

    韩红星虽身在基层,搞不懂费行长和袁经理也就是以前的袁总是如何运作员工们考核工资的,不过能发现其中的问题:承认你费行长会“蹲”,你也说是为了多拿钱才“蹲”下来的,可“蹲”的时候我们这一千五没有了,但你“跃”起来的时候我们职工还只能拿一千五,你多拿的钱哪去了?你说是你凑出钱来给大家过年,这四大国有银行之一、堂堂的上市公司,真的已到了员工过年得靠你个人施舍么?

    正当职工们为收入太低而怨声载道,市行的各类喜报却铺天盖地在报纸、电台以及内部发的文件里宣扬:四大行比较,D行上缴利润继续保持第一,80%以上的业务指标都排名第一,这种鲜明的对比让韩红星生出更大的疑问:为什么你D行什么业务指标都想争第一,却让员工的收入在整个金融系统中绝对垫底?

    正为这个问题郁闷,行里传出张行长的电话号码,大家都信誓旦旦地表态,一定要通过电话去责问张行长:这么低的收入让职工们日子怎么过?

    听那么多同事说要与张行长直接对话,韩红星也想出自己一份力,可惜自己普通话水平不过关,跟来自省城的张行长在语言沟通方面可能有障碍,便决定发一个短信给她,壮一份群众的声势:

    张行长您好!我是黄海D行职工韩红星,来信有一事求教:欣悉我行的绝大多数指标在四大行排名中均第一,此基础上,员工的收入却在整个金融行业中垫底,出现这种状况,要么是D行在对我们员工耍流氓,要么是您在对我们员工耍流氓,您作为金融高管、优秀企业家,能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第二天早上到班时,费行长的专车已停在分理处门口,刚进营业室,就被他叫进主任室,两个人关起门来谈:

    “昨晚你发信息给张行长了?”费行长开门见山问:“你骂她流氓干什么?”

    “谁说我骂她流氓了?具体内容还在我小灵通里存着,要不我发给你看是怎么说的?”

    “不用了,张行长昨晚已将这个信息转发给我。”费行长紧接着问:“有什么事不能内部谈,偏要捅到上面去?张行长昨天已对我提出严重批评,说我们内部管理存在问题,导致职工的思想存在不稳定因素。”

    “能怪我们员工思想不稳定吗?”韩红星谈自己对工资的认识:“十年前的工资就三十多元一天,那时候老母鸡十多元一只,那时候你们将我们跟建筑工人比,说我们工资比他们高;现在老母鸡三十多元一只了,建筑工人的工资一百多一天了,可我们的收入还这么多,就是桂主任请个拿棉花的短工还七十元一天,你D行在目前金融行业景气度这么高、利润连年猛增的情况下,却让我们拿最低的工资,难道我们在D行当员工就该死?就不该过衣食无忧的日子?就只能跟下岗职工比收入?”

    “你嫌收入低为什么不选择离开D行?你有本事可以走啊!外面赚大钱的人多得是!”费行长又将他常用来对付员工的话拿出来说。

    “你有资格赶我们走吗?从理论上讲,其实你我都是D行的员工,充其量你是员我是工,就是总行的行长也只能决定自己的去留,哪有权力开口就让员工走人?”韩红星听费行长在多个场合对职工们说这样的话,只要职工对收入稍有不满,便拿出‘你可以选择走’来对待,总让大家无言以对,回去细想后才找出应对方法,今天终于可以回击他:“D行提出的口号是股东利益最大化、员工利益最大化,口口声声谈家园文化,说每个员工都是D行这个大家庭的成员,你当干部的就是用赶职工走的方式来体现管理水平、体现家园文化吗?在你个人的家庭里,是不是一言不合就让你的老婆走人,让你的孩子走人?”

    这次轮到费行长无言以对,稍作停顿,他将话题扯到现实中来:“D行收入低也不是你我在这里谈就能解决的问题,我能做的是帮你解决困难,行里今年有困难职工补助,特困家庭可补助一千元,可以评上你家;听说你家开了个小饭店,生意还不错,下次再有招待也往那边去,这样不就相当于提高收入了吗?何至于将事情闹僵!”

    “我个小职工发个信息提个问题就将事情闹僵?”韩红星不解。

    “昨天张行长特意问你在什么岗位,并说你已不胜任现有岗位。”

    “我这个B级柜员还是买断时跟你谈条件谈来的,现在又不胜任,无非是再叫我到柜面上,两个岗位没多大差别,我无所谓!”韩红星经历过买断,已敢于直面行长,愤然表达自己的观点:“改革已让层层级级的干部们将职工的工资想怎么克扣就怎么克扣,在D行当员工根本没有收入保障可言,只可惜D行改革尚不彻底,还没到你们干部想叫谁滚蛋就滚蛋的程度,真遗憾!在南环储蓄所时我就说过,我兢兢业业上了十几年的班,做任何事循规蹈矩,却只能在最差的网点当最底层小职工,还在乎你哪门子行长?你们行长能做的至多是将我从南环调到北环,如果有权力将我由正职工变成副职工,你们早就这样做了!”

    “说话怎这么偏激?”费行长第一次跟韩红星谈这么久,向这个小职工看了又看:“没打算让你到柜面上去,我准备对你委以重任,在即将的网点转型之后让你当大堂经理,每天只在营业厅里转,手上也没有具体业务,有什么事可以想走就走,无需整天困在笼子一样的营业室里,多好!”

    见韩红星无语,费行长最后交代:“今天就聊到这儿,有事随时去找我,随到随接待,还有,提拔你做大堂经理的事暂时不跟任何人说,免得大家说我照顾你。”

    末了,费行长用笑眯眯的表情与韩红星打完招呼后走出主任室,见颜小二在营业厅里闲站,突然怒道:“每次来总见到门楣上有灰尘!连个卫生都搞不好,怎当的主任?”吓得颜小二一路小跑,赶忙去找抹布。

    只给张行长发一条短信,没想到竟能扬名,全市的D行人都知道黄海行有个员工昨晚通过短信骂张行长流氓了,至少员工们听到消息觉得过瘾,因为大家都收入低,都特想听到这样的声音。当然,从官方的评价来看,黄海D行的人的确难以管理,的确刁蛮,连市行的领导都敢冒犯。

    将得到费行长接见并许诺了好处的事跟王书玲说,本指望得到她的夸奖,没想到换来的是责备:

    “全市那么多人,别人都能忍,为什么就你逞能?哪个该你骂流氓?”

    “哪是我想逞能,他们都发狠说打电话跟张行长对话,我不过想发个短信助助势,哪想到成了唯一的主角。”

    “要么人家是利用你脾气冲,想将你当枪使!”王书玲再次交代:“跟你说过多少次,收入就是再低,人家能受我们就能受,我们家毕竟还开了个小饭店,有的人家就靠每月一千元的收入不是照样过?”

    “你现在这样说,平时怎么总笑话我个男子汉挣不到钱?”韩红星发表看法:“员工都胆小怕事,才让费行长敢胡作非为!都说考核工资被费行长变着法儿捞进他个人口袋,大家的收入才低。”

    “毕竟行长用特困家庭的名义多给你一千元,又肯主动替你调岗位,还有什么不满足?人家已经对你不错了。”王书玲不想老公惹事:“就是全部被他捞进口袋也不碍你事!再说一遍,人家能受你就能受,不准再胡闹,听到没?”

    “多给点钱就是对我不错?头发长见识短!”

    “哪怕我发长见识短,你也得听我的!”王书玲提过要求后也唠叨:“现在连最小的份子钱都涨到二百了,就你们银行的工资不见涨,如果不是我撑这个饭店,日子还真的没法过。”

    又一年的饭店开下来,两口子盘账,已用赚的钱还掉一万元高利贷,年底又有两万多现金到手,剔除明年的房租后,还净赚捌仟多。韩红星打算自己出三千,再让王书玲出三千,合伙买个手镯。遭到坚决反对:眼一眨的功夫可儿已上初二,很快就要上高中,再要集资难不成还去拿高利贷?没人稀罕什么手镯,你有那三千块钱给我,留着可儿备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