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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城里有一条街,这条街很奇怪。
奇怪,是因为白天这条街上看不到人,临街的房子里面却擦肩接踵装满了人。
这里聚集了城里所有胆子最大又胆子最小的人。
胆子最大,是因为他们敢抛出所有,家中财物,妻儿老小,手臂脚掌。
胆子最小,是因为他们比谁都怕输。
愿赌服输,对他们来说从来都只是圣人的教训。
赌徒是一定要赌到最后只剩一条命才会停手的。很少有赌徒能在这条底线上再赌,毕竟押上性命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街上往南,有一家非常不起眼的赌坊。
在众多赌坊雕梁画栋的高大建筑面前,这简单的木门上挂着简单的招牌,实在是一个如蝼蚁般渺小的地方。
这样渺小的赌坊,赌的却是整座城里最大的盘口。
城里最有钱的人才能走进这个珍珠赌坊。
其他赌坊进去,烟雾缭绕,人声鼎沸,这个赌坊却安安静静,干净整齐,就连雪也没有被带进陈设简单的大厅。
赌坊最深处的房间里,每一扇窗户都挂着厚重的窗帘,窗帘此刻被挂起一半,上面绣着异域的花色,在暗淡的阳光中不时闪耀出金色的纹路。
一个矮胖的年轻男人衣着华丽,斜躺在用整块金丝楠木雕成的卧榻上,旁边的桌子上摆着一碟瓜子,一碟花生,一碟干果,一碟蜜饯,一碟龙眼,一碟凉拌海蜇,一碟香滑猪头肉,一碟香樟鸡,一碟清蒸河豚,一碟一蛇三吃,一碟冰上熊掌,一碟几乎没有油水的青菜,青菜旁边是一盆炒的粒粒发光的鸡蛋炒米饭,最后是一壶月牙白酒,旁边放了两个精致的小酒杯。
矮胖的年轻男人此刻正看着饭菜发呆。
忽然窗外有个清爽的声音传来:“江湖上最爱美食的饕餮朱三哥都没有食欲了,是不对胃口,还是太对胃口?”
矮胖的年轻男人长叹了一口气:“我一直在等你,再过半柱香你还不来,我便不等你了。”
一个身型细长,穿了一身黑色衣服的男人推门走进来,他比矮胖的朱三哥年纪大些,肤色黝黑,眉眼细长,脸上有一种懒散的神情。
男人问朱三:“最近赌局多不多?”
朱三的眼神从饭菜中转移到男人的脸上,慢慢回答:“不多。”
男人自顾自坐在桌子对面,用上好的官窑白瓷碗盛了一碗炒米饭,倒了一杯月牙白,边说边夹向猪头肉:“不多不打紧,重要的有一两个也够了。”
朱三盯着男人黝黑色的脸道:“这次你押了谁?”
男人嘴里已经塞满了食物,他也并不擦去嘴上的油光,喝了一口醇香的月牙白,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反问道:“你押了柳青山?”
朱三道:“不错。”
说着,朱三开始吃那盘青菜,他只吃那盘青菜。
“多少?”
“三十万两黄金。”
男人放声大笑:“饕餮朱三从不做亏本的买卖,这么说你已经有把握了。”
“本来没把握,有个人来了就有了。”
“这个人是谁?”
“是你。”
男人又大笑:“我向来没有什么本事。”
朱三慢慢吃着青菜,一个字一个字说:“逢赌必赢的高飞没有本事,谁能有这个本事。”
高飞忽然停下筷子,认真道:“你知道,我从来不做破坏赌局的事。”
朱三即使吃的很慢,胖胖的脸上也有了些汗珠:“江湖大盘在下注,盘口是一比五,目前押李阔的还不到四分之一。”
高飞道:“看来我也应该押柳青山啊。”
这话似乎是给朱三听的,也似乎是说给自己的。
朱三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变了变:“你押了李阔?”
“没错。”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朱三开口道:“你至今的赌局似乎还未输过。”
“似乎是的。”
朱三突然笑道:“这次你却要输了。”
高飞也笑:“哦?为何?”
“这次比武似乎是惊动了红围墙里面的人,锦衣卫已经下来了。”
高飞瘦长的手放下酒杯,浅淡的眉毛拧在一起:“锦衣卫指挥使大概还是路政?”
“不错。”
“路政欠柳青山一个人情。”
“不错。”
“路政一直想还给柳青山。”
“也不错。”
“为何路政来了,我便要输呢?”
“因为路政来了,柳青山便不会提前死。”
高飞问:“柳青山只要能安然活到决战,他便会赢?”
朱三慢慢咀嚼咽下青菜:“李阔的天下无双剑确实厉害,只是若和望月刀的那一式比,完全没有胜算。”
高飞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朱三:“两年前夏天,御风镖局是不是丢了一趟镖?”
朱三立刻回答:“丢了一趟重要的镖。”
他之所以能立刻回答,是因为御风镖局只丢过这一次镖,那一次丢的实在太大太诡异,御风镖局只有一个人活下来,至今痴傻,无人得知真相,所以一下惊动了整个武林。
柳青山赔付了多少钱,谁也不知道,只知道那是很大的数目。
毕竟与这些财富相比,人命却便宜的多。
而几乎同时,柳青山的新娘子不见了。
“丢的是什么?”
“听说是一箱珠宝加十九箱黄金。”
“你能找到?”
朱三老实回答:“找不到。”
高飞凑近了朱三肥胖的脸,玩味的问道:“不可能在你手里。”
朱三盯着高飞问:“如果在我手里,我就会希望柳青山死,可我偏偏押他活。”
高飞抬抬眉毛,又问:“同年秋天李阔的堂口被砸了很多个,码头被毁,赌场被抢,粮油店都未幸免,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朱三已经吃完了那碟青菜,他放下碗筷叹了口气,平静道:“我也不知道。”
“这天下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高飞,”朱三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高飞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高飞一时沉默,却玩味的看着朱三。
朱三掏出一块洁白的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他以前很能吃,什么都吃,吃了就会吸收,身体像球一样越来越大。自从开了珍珠赌坊,他更加不能自拔,除了吃,还不断的赢。
可是最近,他忽然就开始节制了。
懂得节制的人,大抵是吃了亏的。
朱三又叹了一口气,他似乎有很多气要叹。
他忽然问高飞:“你知道现在隔壁的天元赌坊,谁在那里赌?”
高飞思考了一会儿,眼睛亮了一下:“是他?”
朱三不再叹气了,他说道:“我已经请了他过来。”
高飞饶有兴致的问道:“你请的动?”
“本来我是请不动的,只是你来了,我便能请动了。”
说话间已有人推开门走进来。
进来的男人奇丑,丑到一定没有女人肯嫁给他。
他的脸左右不对称,左边明显高出许多,像石匠故意留着未动工的雕像,见棱见角,充满了雄性的野蛮气息,右边又凹下去一大块,像被人结结实实的打在了一拳,整个右脸都瘪了下去。
他身上穿的却是京城里最好的裁缝妇人手张瑞方缝制的紫青祥云袍,外面穿一件剪裁合体,丝毫不显臃肿的洁白狐裘大衣。
如果不看脸,倒是一副美男子的修长身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