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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家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奚鸿轩又没有孩子,各地的铺子纷纷暂挂了牌。掌柜们寄书阒都,准备在老家设置灵堂,共商日后的安排。
沈泽川坐在椅上,说:“你此行遥远,又携带女眷,我不放心。小吴,你带几位兄弟,护送这位奚大哥。”
奚丹知道沈泽川的意思,连忙磕头谢了,不敢置疑。
“奚家如今只能由大夫人当家,”沈泽川瞧着跟前的账簿,说,“你回去了也费些心,别的事不急,先稳住局面,不要乱。前些日子说的生意可以暂时放一放,拿了钥匙也不要声张,检查钱库出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今你要照看这样大的生意,还要料理钱库,势必会遇些麻烦。”
奚丹自然明白,如今他只能求沈泽川的庇护。他跟着奚鸿轩,是个聪明人,最会审时度势,卖力地为沈泽川办差,就是为了能够不被沈泽川当作弃子。
“受着主子这般的提携,小的不敢马虎,等去了老家,一定竭尽全力为主子稳住买卖。”
“奚鸿轩那样信赖你,凭的是你有真能耐。从前他专横跋扈,只肯叫你做账面上的活儿,如今人不同了,我给你施展拳脚的机会。”沈泽川搁了账簿,没看他一眼,“规矩办事,来日有的是你当家主事的时候。但若是蒙骗我,单是一个字,我就要你这条舌头。”
他说得风轻云淡,奚丹听得寒意砭骨,又赶紧磕了头,不敢再看他。
打发了奚丹,才到晌午,葛青青回来了,进门卸刀,边上的杂役来给他奉茶,他一口灌下去。
“没人,”葛青青拉开椅子坐下,说,“奚家在阒都的所有宅子都找遍了,没有先生和师父的踪影。”
沈泽川沉默不语,靠着椅子神色不豫。
“会不会在城外的庄子里?”葛青青拭汗,“奚家在外边的庄子也多,说不准他就给藏外边了。”
“师父不是先生,时间这么久了,他必会想办法回来见我,但他没有回来,”沈泽川沉下心,“说明他身陷某处,回不来。”
纪纲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齐惠连,他在阒都难逢敌手。奚鸿轩重金聘请的江湖人里也许有高手,但是如今奚鸿轩已经死了,这群人该作鸟兽散,忙于躲避朝廷的追捕,哪里还会顾得着看押人?
“叫费盛来,”沈泽川说,“我有任务。”
葛青青一愣,遂说:“这些人……他肯接么?”
“他既然在诏狱挂了牌子,”沈泽川抬眸,眼里生冷,“就没有不肯的说法,这些人若不能为我所用,那么留着也是后患。”
锦衣卫里人才辈出,但像骨津那样光凭一双眼、一对耳就能探查八方的人还是寥寥无几。这个费盛是费家偏房庶子,荫承他父亲的原职,是个佥事。这人最了得的就是搜查,但是他之前被乔天涯压一头,终于熬到可以升迁的第八年,往本家赫廉侯那里跑了许多回,原本以为北镇抚一职该由他兼任,岂料从天而降了一个沈泽川,彻底断了他的前程,使得他还要原职待命。
费盛跟葛青青不同,他比家世寒素的葛青青更懂官场迂回,往上跟韩丞也能攀谈几句,算韩丞半个弟子,所以他不像葛青青这一类锦衣卫,与纪纲有旧情,他压根不买纪纲的账。他是如今在锦衣卫中与沈泽川势如水火的头号人物,前几个月沈泽川风头正盛,他稍避锋芒没有正面对上,但近几日已经逐渐有了摩擦。
沈泽川稽查旧案费了很多时间,其中有一半是浪费在了他们身上。吩咐下去的事情一概只听半句,把搜罗卷宗的差事办得马虎,沈泽川这头对不上年号,亲自跑了趟刑部才清理下来。
两方已经起了火药味,葛青青知道他们能耐,但这么被比下去,心里还是窝火。可他也明白自己技不如人,如今找人才是要紧事,所以没有异议,起身就去叫人。
葛青青打帘出来,见费盛在另一间屋里与人吃酒划拳,他立在门边,说:“费佥事正屋请,大人叫。”
费盛恍若未闻,踩着椅子跟人吆五喝六,一屋子人青天白日就闹得乌烟瘴气,半点没有规矩。
葛青青素来不与人红脸,他打小就跟着老爹跑任务,三教九流都见过,会照顾人,也懂进退,就是跟下边做看守的小旗、杂役也能谈个交情。当下再不舒服,也绝不会在这个时候给对方甩脸子,故而跨门而入,晃进来抄了桌上的酒壶,亲自给费盛倒了一杯,客客气气地说:“没什么大事,也不是皇命任务,费不了多长时间。”
费盛抛着花生米,说:“不是皇命,叫下边的人去就行了,专门找我一个带阶挂牌的,这怎么说呢?没道理吧。”
“大人自有安排,接不接,都好商量。”葛青青自倒了一杯,跟他碰一下,“这几日稽查旧案,各位兄弟也辛苦了。费佥事劳苦功高,我敬你一杯,有能者劳累,去吧。”
费盛不稀罕给沈泽川办差,也自诩是沈泽川的前辈,轮不到沈泽川使唤他。但到底是一起处事的,他也没道理平白无故地就闹起来,传到韩丞那里也不好听。
费盛吃了这杯酒,对葛青青皮笑肉不笑,连话也没接,从桌上拿了自己的腰牌,转身出去了。
葛青青被晾在原地,搁了酒杯,对周围神色各异的锦衣卫拱手,也退了出去。他一退出去,自己的人便都站了起来。
葛青青拭着口,说:“都站起来干什么?自家兄弟没讲究,坐下。”
小吴跟丁桃年纪相仿,面上不会藏心思,又气又恨地说:“他眼睛生在脑门上了,走个路螃蟹似的,这么横,也不怕哪天撞在门板上!狗眼看人低,算什么好汉子?呸!青哥,咱们忍他干什么?卸了牌拖出门,套上麻袋一顿打,看他还老不老实!”
葛青青训斥道:“说什么浑话?自己人打自己人,传出去还不够人笑话!”他把人都看了个遍,说,“都在一块办差,心里不能留疙瘩,否则遇着任务,大伙儿还怎么肝胆相照?他们瞧不起咱们,那咱们就更拼命。”
费盛掀帘进来,在桌前马虎地行了礼,他酒气未消,味道隔着桌子也能冲到沈泽川那里。
沈泽川没抬头,说:“当值吃酒,得罚俸吧?”
费盛见沈泽川没起身,便也拉了椅子,只是屁股还没挨着椅子,沈泽川就看向他。
沈泽川缓笑:“坐。”
费盛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坐下去,说:“大人寻我,什么事?”
沈泽川说:“有件差事,旁人都办不下来,非你莫属。”
费盛见他有求于自己,不由得放松了身体,摸着袖袋里的烟枪,开始拿乔了。先说:“是狱里头的差事么?若是指挥使下达的命令,给个文书就能办。”
沈泽川磕了笔尖墨,说:“不是诏狱的差事,也不是指挥使下达的命令。”
费盛擦着打火石,咬着烟枪,笑几声,说:“那就是大人的命令?办也能办,不过我近来还有听记任务。这不是正赶上四月吗?阒都柴米油盐价格浮动,我得盯着啊。”
所谓的“听记”,就是由锦衣卫将宫外一切大小事情记录在册,包括粮米面茶的价钱,随时报给李建恒和海良宜。但这差事轮不到费盛去亲自办,他一个四品佥事,能叫出门的差事只有逮捕和地方外勤。他这样说,实际上就是不打算干。
“杀鸡焉用牛刀,你去做听记,那是大材小用。”沈泽川说道。
“我本就是个庸才,比不得大人这样的天纵英豪,年纪轻轻已是三品同知,有皇上垂青,还生得风度潇洒。”费盛吞云吐雾,“我们么,就只能做点贱活儿混日子,别的不敢想,也不敢当。过几日吧,过几日才有闲暇。”
沈泽川说:“这差事等不及。”
费盛润着干涩的嗓子,半倾身,看着沈泽川说:“那有什么法子?事有轻重,我得办完手头的差事才能接你的差,这是纪无凡在那会儿就定下的规矩,破不了,所以你等着吧。”
沈泽川被那烟雾喷了一脸,看他神色无畏,把烟灰也磕在桌沿。费盛自持身份,想沈泽川也压不住自己,便滑开椅子,准备告辞。
沈泽川忽然探指,把一张签纸钉在费盛跟前,说:“我可以等,佥事也能等么?今年是你的升迁年,可巧,厥西布政使江青山马上就要入都述职,他这会儿入都,内阁的用意你也明白,他往后是要去中博做主事人的。这人身边缺个锦衣卫督察……费佥事还忙着呢?”
江青山是封疆大吏,境内管辖很厉害,硬是把厥西变作了大周粮仓,离北、启东的军粮都要打他那里出,这个人就是萧既明和戚竹音也开罪不起,跟他办差不愁前途。费盛升不动了,他得找外援,可光凭他庶系的出身,跟韩靳、费适、潘蔺这些个正儿八经的嫡系又玩不到一起,没那层关系,向上走不通,卡在这个位置浑身难受,不然也不会对沈泽川冷嘲热讽。
费盛匆忙地灭了烟枪,在腿侧蹭了手掌,略弯了腰,对沈泽川笑说:“您瞧我!忒没眼色。什么差?您说。”
沈泽川说:“我要你把阒都翻个底朝天,去找两个人。”
“明着找,还是……”费盛看着沈泽川,逐渐会意,说,“好办,我就擅长这个。大人给个描述,五天时间,我一定给你把人找出来!”
沈泽川沉声说:“我只给两天时间。”
费盛看着签纸,一咬牙,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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