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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忌虽然挨了打,但是很快就明白过来,魏王其实是出于爱护他的心理,怕他有了什么危险。
魏王打他的这一耳光,就像是田夕那时打他的三巴掌,都是要告诫他,身份尊贵的人,不能够轻易行险。
可是,无忌也有很不明白的一件事情——都说打人不打脸啊,怎么田夕打他脸,老爹也打他脸呢?
当天傍晚,无忌留在王宫中陪魏王一起吃饭。餐后,魏王才开始详细地询问无忌从军三月的细节。
无忌并不隐瞒丝毫,将所见所知,一一禀告。在讲到他水攻之策和乐毅的连环计时,饶是魏王久经阅历,也忍不住为之惊叹。
两人谈至中夜,魏王已显疲态,无忌遂佯作劳累,请求下去休息。
无忌被安排到王宫内的一处偏殿安歇。
他好好洗漱了一番,刚刚换好衣服准备睡觉,却有宫人告诉他说,王妃已经等候他多时。
魏国自王后薨后,便只有一个王妃,就是卫姜。
卫姜来找自己做什么?
怀着疑惑,无忌还是紧赶紧地换了一套衣服,来到前厅,看见卫姜正屏风前来回踱步。
他连忙上前施礼:“让母亲久等了。”
“好孩子。”
卫姜盈盈一笑,拉着无忌的手到一旁坐下,又对着身后的侍女挥了挥手,两个萝莉放下一直提在手里的食盒,把盒子里的点心零食一盘一盘地端了出来。
“无忌在外面,肯定吃不好也睡不好,这些日子,苦了你了。来尝尝我做的点心。”
“多谢母亲。”
无忌不明白卫姜为何对他突然变得热情,却是对卫姜的宽带不虞有他,盖因卫姜虽然智障大梁王城的后宫,却并不是太子的生母,自然也没有打压、暗算无忌的动机。
吃惯了后世烤串麻辣烫的无忌,再去吃那些点心自然是觉得味道寡淡,因此他只是敷衍着吃了两口,又不住地将其称赞一番。
“母亲深夜而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无忌做的?但凡我力所能及,必会帮母亲达成心愿。”
“我来看看自己的孩子就不行了吗?”卫姜嗔道,“自从三丫头嫁去赵国之后,在这个大梁宫里,我便只有你这一个孩子了。”
对此,无忌只是微笑,对卫姜的动机越发地疑惑,简直是一头雾水。
她想要什么?
但卫姜并不表露出任何有所图的样子,又拉着无忌聊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无忌尽管满腹的疑惑,却没个能够商量的人。就算他手下的须贾、范雎都堪称才智之士,可是卫姜却属魏国后宫,须贾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的。
无忌在榻上辗转反侧之际,卫姜也回到了寝宫,却是并未立即就寝,而是就着灯火,让侍女磨墨。
灯火忽明忽暗,映得卫姜的脸色亦是阴晴不定。
侍候笔墨的侍女不懂卫姜的烦恼,只是听卫姜反复说道“不会错……一定是他……不会错的……”
须臾之后,侍女已准备好了竹签、墨汁和一面半尺见方的细帛,卫姜挥了挥手,待侍女都离开后,方才拈起竹签蘸了墨,在帛的右上写下
“荀卿敬启”
若是魏无忌在侧,看到“荀卿”二字,一定会惊讶地瞪圆双眼。
在当世,荀氏本就人丁稀少,而号为“荀卿”者,更是只有一人。
那就是荀况,世称荀子!
荀子本名况,字卿,赵人。在无忌的记忆中,荀卿学兼儒、法,活跃于战国晚期,座下两名弟子韩非、李斯皆是不世出的大才。
此时,荀子或许是声明未显,或许是还在积累学问的阶段,无忌并没有听到多少有关他的事迹。
但卫姜给身在邯郸的荀卿写信,又是怎么回事?
这时,卫姜已经写完了短信,轻轻地将竹签搭在砚台上。
帛书上的字迹细小娟秀,却只有一行:
“魏无忌鬼王也”
过了会儿,卫姜已经将帛书封在一枚细小的铜管中,默默吹熄了灯火,在黑暗中自言自语道:
“不行……太危险……还是我自己去送吧……”
黑暗中一阵窸窣,除了卫姜自己,没有人知道她把那枚铜管藏在了哪里。
只是,卫姜虽然躺下休息,却是迟迟没有睡意。
或许是今日得以验证的这个猜想太过惊世骇俗,又或许是,她自感这世界将有大变?
黑暗中,有稀疏的星光穿过了窗棂的细缝,照出斑斑点点,但最明亮的,却是卫姜那一双明亮的眸子。
这双眼睛本有倾城之绝色,有倾国之风情,此时却闪烁着一种莫名的兴奋。
那像是跃跃欲试,又像是少女怀春般的忐忑,偏偏还带有一分壮志踌躇的豪迈。
在五月的最后一个夜晚,不仅是魏无忌辗转难眠,看来无忌名义上的“母亲”卫姜亦将度过一个不眠之夜。
可是,大梁城何其广大,睡不着的又何止他们两人?
距离王宫不远的孟尝君府内,有一座高大的三层高楼。
三层高楼的最顶端,那条长长的屋脊上摆了一排大大小小的酒坛子。
田夕仍是一身白衣,就坐在屋脊的一头,手里握着一壶兰陵佳酿,却没有多少心情去喝。
夏夜的凉风吹拂着她的衣角和长发,却无法吹开她微蹙的眉毛。
因她擅自留在陶邑城帮助无忌守城,孟尝君对她发了一通火,要不是有押送田章尸体的功劳,田夕几乎以为要被孟尝君幽禁在府中了。
依照孟尝君在战前给她的命令,田夕率孟尝十八骑前往济西战场,就是为了取下田章的人头。
在齐军被水淹之后,田章虽是战死,联军方面却未能得到他的尸首,就是因为田夕等人抢先一步,偷偷把田章的尸首偷走了。
在那之后,他们取道返回大梁,并在陶邑城内暂歇。
无忌当日在驿馆内闻到了一股臭咸鱼的味道,就是侯嬴为了掩饰田章尸体的臭味,特意从市场上买来遮掩的。
数日前,无忌亲自出城迎接孟尝君,那时候田夕避着不见孟尝君,就是因为不想吵架。
不料回到大梁之后,他们父女间还是大吵了一架。
“烦,神烦,早知道不来魏国了。”
她仰头将小酒壶里的兰陵酒一饮而尽,然后随手一扔,却没有预料中酒壶碎裂的脆响。
接着她就听到了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田夕忍不住眉头更皱。
须臾之后,一个年青的男人已经攀上了房顶,手里还握着田夕刚才扔下去的空酒壶,讨好地朝着她笑了笑。
田夕不悦的道:“燕十三?你来做什么。”
“当然是来为公子分忧啊。”
燕十三看起来心情不错,但他显然不是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
田夕竟是扭过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要说为我分忧,你还没那个能力。”
她说罢就长身而起,沿着弯曲的斗拱往前一跃,如飞燕般落在了另一处稍低一些的屋脊上。
见田夕竟是理都不愿意理自己,燕十三的眼中有了不忿,朝着田夕的背影喊道:
“我没有能力,难道魏无忌就有能力?他只是个奸诈小——”
燕十三话还未说完,骤觉一阵胆寒,听见有锐器破空的声音,脚步急动,才堪堪躲开了一枚田夕掷来的匕首。
那柄匕首虽是被燕十三躲开,却一下子撞在一坛酒上,径直将酒坛撞碎,顿时有酒水淅沥沥地顺着屋瓦和房檐落下,滴滴答答地响个不停。
燕十三回过神时,遽然发现田夕竟又回来了,而且还是面对着自己,居高临下地寒声道:
“纵然无忌有一千、一万的不好,也只有我一个人能说,而你……没有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