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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训班这个石桥来的小姑娘马上成为大家议论的热点。在落后的巴山深处,传统的男尊女卑观念还一定程度地存在,女人在家洗衣做饭喂猪牛,男人在外抛头露面洒热血,这才符合“农村社会主流”。淑芬作为培训班学员,坐在第一排,况且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这让“配猪种”的笑话很快转移到对石桥乡的讥讽。
有人说石桥乡已经阴盛阳衰,小姑娘都比大男人强;有人说石桥乡文化素质低,因为这个培训班要求来的农民需要小学以上文化程度;有人说石桥乡农民懒,马上都到“大雪”了,一定是男人们才慢吞吞地去种小麦。石桥二十多个农民一起“害羞”地低着头,连农民出身的副乡长都觉得有些难堪,连连说道:“县里领导照顾,县里领导照顾……”
淑芬并没有因此而觉得不自在,在她看来这正是值得骄傲的事情,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也能做,大人能做的事情我小孩子也能做好了!再说了,这些农技,也不是靠力气就能做好,关键还得动脑子。就凭那群农民的瞎议论,明显的就是没脑子!淑芬根本就没有理会,继续埋着头记笔记,成为了整个礼少有听讲的学员之一。
关于“生猪养殖”的课程一共一天半,老教授已经对这些农民的“愚昧”麻木了,自顾自地念着教案,偶尔看看这个做笔记的学员,有才有了继续讲下去的信念。第二天下午课程一结束,赶紧坐了车回县里了。
关于女学员的话题持续在礼堂里升温,几个石桥乡的“内奸”很快和其他乡镇的农民打成一片,并且透露了这个“傻姑娘”和她瘸子爹不要命去救人的“哈戳戳事件”。在引来一片唏嘘之后,也赢得了一部分人的刮目相看。
聂仁昊作为唯一一个留下来当学员的乡党委书记,成了淑芬的同桌。这个三十来岁的聂书记,已经有些秃顶,头顶的“明镜”也在映射出他的睿智;同样睿智的还有他炯炯有神的眼睛,只要他盯一眼坐在角落里的林木乡村民,那片喧哗立马停止;烫的平整的中山装,上兜里那闪闪发光的钢笔帽和记小红本子更显出这套衣服的庄严。
聂书记留下来的目的有两个,一是怕那群村里选出的“刁民”惹事儿;二是自己也想学习一下这些农技知识。他很欣赏和钦佩同桌的这个小姑娘,刷刷刷地记着笔记,不仅字迹工整、书写迅速,而且能抓住重点、条理清晰。
“小姑娘,你父亲就是上个月表彰的救人模范杨泽贵吧?”课间休息的时候聂书记和淑芬摆起了龙门阵。
“是的,聂书记!您认识我父亲?”淑芬从主席台上的座牌上知道了书记的名字。
“也算认识吧!那天县里开表彰大会我在现场,我还看到你了呢!县委大院里还有宣传模范的大字报,很不简单呀!那里面还提到杨淑芬了,就是你了吧?”
“对,聂书记,我叫杨淑芬。都过去好久的事儿了,我爹说他只是做了一个邻居和一个普通社员该做的!”
“这正是你爹不平凡的地方呀!小杨,你也很不简单,你已经不上学了吗?”
淑芬听到“上学”两个字,心里依然会荡起涟漪,所以她才倍加珍惜这次培训的机会,坐在那里静静地聆听,仿佛又回到了久违的课堂。“不上了,不过,像我爹说的,哪里都是学堂,‘农业大学’能毕业了,那也很了不起!”
“是呀,这‘农业大学’可不是扛着锄头、挑着粮食、耕着田地那么简单,学问大着呢!”
“嗯,聂书记,你为什么也坐在这里听课呀?”
“哈哈,我也‘农业大学’没毕业呀!”
淑芬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个幽默风趣的聂书记,跟他见到的其他当官的不一样,它既不像罗乡长那么死板,又没有七叔那样“狡猾”。
接下来的三天是“生猪养殖”的见习课。岔河乡畜牧站一下子热闹了起来,两头种猪、三头母猪和几十头小猪崽成了活教材,乡畜牧站的饲养员成了处处犯错的“反面教材”。地区畜牧局的技工师傅,手把手给饲养员纠正错误,农民们看得目瞪口呆,才发现自己喂了一辈子猪,连个猪圈都没打扫正确,更别说饲料搭配、保温保湿之类的了。聂书记和淑芬照例记着笔记,一些农民照样笑话着“牵猪人”,极个别的农民干脆躲在招待所睡大觉……
“你们家喂几头猪?”在老师教授实践课的间隙,聂仁昊和淑芬又拉开了话。
“以前两头,今年稍稍宽裕一点,引了三头。”
“哦,三头也不多呀,给国家上交一头,自家留一头,也就能卖一头了!”
“嗯,有时候上交一头还不够,这猪没有粮食和着,长不大,这都喂了快一年了,平均一头猪还不到二百斤!”
“是呀,就算二百斤,你宰杀了,除了下水除了毛,瘦啦吧唧的空壳壳,像样的腊肉也烘不到几块儿!”
“你家也喂猪吗?聂书记!”
“喂,我婆娘农村的,上有老下有小,不喂不得行哦!我家喂了四头,今年遭灾了,没得粮食的猪儿,又瘦又小!”
“我觉得老师讲得很有道理。我们家喂猪,平时就是猪草,有糠麸的时候和一点,粮食和红苕多的时候就光喂和食,这样不科学,没搭配好,催肥效果也不明显!”
“是嘛,还有哇,刚刚老师说的消毒,我们哪有那个意识哦,猪得了病还不晓得原因,几只小猪崽还不隔离开,整的不合适最后全病死去了!”
“嗯,还有还有!我们都没得把猪放出来养的意识,关在猪圈里一关就是一年,其实只要周围栏好了,也不得摔到或者跑丢嘛,猪也需要运动!”
……
一个干部和农民就这样一边观摩一边总结,和他们有着同样看法的青年农民越来越多,愿意和淑芬交流的人也越来越多,慢慢地,他们已经不再把这个小姑娘看成一个孩子了,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
“生猪养殖课”并没有因为观摩完畜牧站的猪圈就结束,真正的实践课才刚刚开始——农民被分成六个小组,每个组领养两头小猪崽到老公社的养猪房,作业的及格线是一个月之内猪不能生病,长势不得低于十公斤。副乡长们提着猪篓,脸拉得比驴还长,这可不是养宠物猪,也不是十多年前的“放卫星”,每头猪都在农委主任的眼皮底下过过秤!
农民们这才知道这次不挣工分的培训并不是闹着玩儿,农委主任天天盯着,不仅有这领回去的小猪崽,那河边还有着一大块儿果木和荒地等着他们呢!
“淑芬,我们俩打个赌,你敢不敢!”
“哈哈,聂书记,你不会欺负我一个小娃娃吧?要是你说的是比赛喂猪的话,我可不怕!”
“就赌喂猪!老魏,你过来,”聂仁昊把提着猪篓的石桥副乡长魏登寿拉过来,“老魏,我和杨淑芬打个赌,我们每人领养一头猪,谁的猪长膘多,就算谁赢!”
“聂书记,你这不是欺负人小姑娘吗?他打猪草也没得你厉害嘛!”魏登寿哭丧着脸,也极力地保护着本乡的“子民”。
“魏乡长,不怕,我和聂书记赌!科学养殖嘛,又不是靠猪草打得多!”
“真赌?”
“真赌!”
“赌个啥?“
“这样,淑芬,你赢了我这支派克钢笔就给你!我赢了……我赢了你就把你的记满的笔记本给我!老魏,还有大家伙儿,都是证人哈,哪怕哪家的猪多一两、一毫都算赢!”
淑芬听到要把她的笔记本当赌注,心里有些打退党鼓了,但既然刚刚都那样信誓旦旦、气势凌人,这个时候可不能做了缩头乌龟。小淑芬瞪圆了眼睛,把小辫子往后一甩,“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大家伙儿都被这小姑娘和书记的打赌吸引了过来,林木乡的农民摇着头,觉得那个小姑娘有点儿不识抬举。其他乡的几个局外人却开始了买马。
“那个书记不是欺负人嘛!一个小女子喂猪!哪门喂得过他?抬猪食也没得他一天抬得多哦!我觉得书记能赢。”
“我看不见得,他一个国家干部,哪里喂过猪,我赌小姑娘赢!”
回乡政府的时候,每个副乡长心里头,其实都在咬着牙暗自较劲,谁又愿意在一个月之后排最后一名,去丢那个人呢?
不过那个“赌博”可乐坏了林木乡和石桥乡的学员,除过聂书记和杨淑芬独自领养一头之外,各自剩余的一头猪二十个人养呢!回到老公社的养猪房,猪崽按编号进了猪圈,打赌的两头猪各占一个圈。
除了林木乡第一次热烈鼓掌的农民,其他谁也没想到,三天观摩之后,聂仁昊居然突然摇身一变,从学员变成了讲台上的老师,讲起了“果树嫁接与培育”知识。农委主任郑重地介绍了聂仁昊,淑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这个昨天还和自己打赌的聂书记,居然就是远近闻名的“聂果仁”!
说起聂仁昊可能没几个人知道,可说起“聂果仁”,在嘉苍县绝对远近闻名。十多年前,一个不到二十岁的技术员,培育出的良种“广柑”,成了亩产一千斤的“柑橘大王”,轰动了整个嘉苍,也让这个西部一隅的小公社名噪一时。随后,这个技术员开始培育和嫁接多种良种水果,不仅有水果橘子和梨,还有干果核桃和板栗;不仅有在北方才能结果的苹果,还有在更南方才有的甘蔗。试行包产到户之后,技术员的农民老婆和爹妈,一口气承包了二十亩地,聂仁昊又当工人又当农民,不仅自己干,还带领村民一起干,他也从“柑橘大王”成了名副其实的“水果大王”,也从技术员变成了干部身份,继而成了会种田的乡党委书记“聂果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