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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睿已进入睡眠,沐琦无精打采的手托脑后,手机响起来,打开一看,是刘澹泊发来的信息。他发了几张家中的照片,地板上一片狼藉,四处散落小魔女的玩具,洗衣房里衣服堆成小山,最后是他的书桌,电脑、咖啡杯、资料袋满满当当,刘澹泊叫苦说请的阿姨回老家了,他今晚又要熬夜,答应了一个杂志的编辑,月底交出一篇论文。他在向沐琦讨可怜,沐琦有点心疼,可困意袭来,未及回复,便睡着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林睿被闹钟叫醒,连续两天起的比鸡早,整个人昏昏沉沉。何佩兰兴许也累了,林睿洗漱时她的房间丝毫没动静,沐琦睡的也很沉,终于有了个清静的早晨,顿时感觉神清气爽。
出门坐上最早的一班公交车,然后换地铁,到所里是五点四十,准备了一下询问的内容,李春芳带着她的丈夫来了。两人穿着印着某某建设公司的工作服,估计为了抓紧时间跑的满头大汗,李春芳的丈夫和她一样朴实,黑黝黝的皮肤里藏着一双呆滞的眼睛,打量林睿的目光怯怯的,双手捏紧裤子两侧,腿上沾满了石灰粉,看上去像是工地上的油漆工。林睿请他坐,他哈着腰坐在椅子的一角上,林睿请他喝水,他拿手碰了碰杯子又缩了回去。
林睿道:“大哥,你放松一点,我是秦老板花钱请的律师,是为你们服务的,你不用紧张。”
刘春芳的丈夫忙道:“我叫罗建军,他们都叫我老罗,叫我老罗就行。”
“罗大哥,你先喝口水,工地上这么早就开工了,你们三点钟就要起床了吧。”林睿在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让他们尽快从紧张的情绪中缓解出来,紧张不利于回忆事情的经过。
刘春芳耷拉着脑袋,大概又想到了儿子,抹了一把脸,盯着地板看,全然不顾林睿他们在讲什么。
罗建军道:“三点半起来,晚上八点钟睡,习惯了。”
林睿道:“那挺辛苦的,现在这天气还好,大冬天的摸黑起来开工,真要鼓起勇气呢。”
罗建军见林睿一点架子也没有,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高高在上,咧开嘴笑了,打开话匣子道:“你们坐办公室的讲究,我们干粗活的,不起早赚不到钱。秦老板有钱,我们没钱,我们是他的穷亲戚,但我们不占他的便宜,等赚了钱会还他的。”
林睿想着怪不得刘春芳执意让她丈夫来讲,他的思路还是非常清晰的,这就好办了,做律师的最怕遇到含糊其辞,不知所云的当事人,笑道:“你们马上要赶回去上班吧,那我们抓紧时间,罗大哥,你儿子叫什么名字?上次大姐说他今年十九岁。”
“是啊,才十九岁啊,他叫罗小雪,是小雪那天生的。”
“跟我讲讲他的具体情况,现在还在读书吗?”
“早就不读书了,我们老家是苏县农村的,种了几年粮食没赚到钱,我们就跟着同村的人到笠州打工。小雪开始在村里的小学读书,后来到笠州读了初中,他底子差,在班里跟不上,考试成绩回回倒数。初中毕业后他说他不想读书了,我们也不想让他继续念了,浪费钱又啥都学不到,他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
“不读书了,那现在在工作吗?”
“没工作,到厂里上过班,在酒店也待过,后来他说累,不肯干了。啥本事没学会,却认识了一帮乱七八糟的朋友,成天晚上半夜才归家,他妈妈护他,说娃小,让他多玩几年。我跟刘春芳想的不一样,城里是什么地方,花花世界啊,你要玩你得有钱啊,你没钱你上哪玩去,还不得去偷,去抢!正因为娃小,我们才要管着他,咱们穷归穷,但身子骨得正啊,走上歪门邪道,去偷人家的东西,这辈子就废了!”
刘春芳猛的抬起头,哭着与她丈夫争辩,“我儿子没偷东西,那小石头被抓进去的时候,我问过儿子,他说他没偷,是小石头偷了!”
“你儿子的话你也信啊,他说他没偷就没偷啊!他没偷那警察凭什么抓他啊!你护小雪护到什么时候,护到他被枪毙啊!”
“你个王八蛋!他不是你儿子啊!你巴着他死!你巴着你死你这个老东西!”
面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刘春芳的彪悍本性一下子露了出来,抓住丈夫的衣领拼命锤他,罗建军被打急了,扇了刘春芳一巴掌,“小雪什么时候跟我们讲过实话!一个屁三个谎,在厂里那会,你儿子老骗我们今天要加班,明天要去师父家学手艺,到了呢,被厂子给开除了。你儿子没良心,不学好,就惦记着我那点养老钱,啥也不会!都是你这个娘们惯的!”
刘春芳揪住他的耳朵往门外拖,边哭边骂道:“咱们甭请律师了,花这钱干什么,在工地上没日没夜的干,一年也赚不了几个大钱,不要律师了!儿子也不要了!回家!回老家去!儿子不要了!”
“放手!刘春芳你给我放手!”
“我不放!我不放!没了儿子我也不活了!”
“哎呀,你这娘们挠我!应该也把你抓起来,蹲大狱去!”
“我和儿子都被抓了,你好再找一个是吧!罗建军,你是不是想再找一个啊!”
两人在地上打成一团,林睿虽感不舒服但不至于厌恶,弯下身劝道:“别打了,别打了,大哥,大姐,你们都冷静一点!”
他们哪听的进去,心中的郁闷、烦躁和恐慌在拳打脚踢中淋漓尽致的爆发了出来。林睿又道:“大姐,你先松手,你们把对方打伤了,儿子也放不出来啊,先冷静先冷静,我们一起想想办法,说不定你的儿子的确没有偷东西呢!”
刘春芳的手陡然一松,罗建军趁机爬了起来,使劲拍打头发和衣服。如此一闹,他的思想起了波澜,和刚开始的怯弱样判若两人,林睿邀请他再次坐下,他怎么说都不肯,难为情中夹杂着气愤。
林睿能理解他们的冲动所为,斯文如陆贝平在面对弟弟涉嫌强奸罪,父亲受了打击卧床不起时,也慌了阵脚,每一个刑事委托人,在律师面前展现出的都是他们人生中糟糕的时刻,他们要拯救的是至亲的人,和这相比,失态显得不值一提。
一位律师因包容而生出耐心,林睿对刘春芳说:“大姐,你说你一提到儿子就情绪失控,所以让罗大哥来讲,罗大哥刚讲了一半,却被你打乱了。我和罗大哥都明白你心里着急,但你这么做不妥当,如果你实在控制不住情绪,请你先在外面等一会好吗?”
刘春芳抵抗道:“罗建军他在胡说八道!”
“那大姐你来说说罗小雪吧。”
刘春芳泄了气,在她的眼里,她的儿子完美无缺,而林睿是不愿意与刘春芳多交流的,她对儿子的一味偏爱,并不能让林睿在侧面对罗小雪有个客观的了解。按照林睿总结出的经验,在和犯罪嫌疑人打交道前,先大概掌握他的性格特征,有利于她寻找到和他接触的合适方法。 毕竟进了看守所的犯罪嫌疑人如惊弓之鸟,要立即取得他的信任有时并不容易,林睿想把罗小雪不配合的风险降到最低,她不希望在看守所里听到谎言,虽然这种情况是无法规避的,但努力总比不努力要好。
最后刘春芳妥协了,默默的走出去,林睿对罗建军道:“罗大哥,你儿子罗小雪性格怎样?他除了不听话,爱花钱,平日里对你和大姐还好吗?”
罗建军见刘春芳出去了,指着她的背影解气似的说:“她到了城里脾气大了,在村里时她可不敢。”
林睿一笑,强调了一遍方才话中的重点,“罗小雪的性格随大姐吗?”
“哪能随刘春芳啊,小雪随我,好男不跟女斗,那孩子不学好归不学好,对我和他妈还行,我说他时他不顶嘴,不像我们工地上有的小孩,不给他钱就打老子,打亲妈。小雪他不敢,他从我这骗钱,能骗到最好,骗不到他屁话没有,所以他才会去偷啊!”
“你这么肯定罗小雪偷东西了?”
“没偷抓他干什么,警察来抓他的那天,我也在家里,我就问小雪你干什么坏事了,你看警察都来找你了,他说小石头让他去偷东西,然后我问他你偷了吗,他死活不开口,你说他要是没偷,他能这副样子吗!他没偷他还不得理直气壮的,警察带他走的时候,他吓的跟个老鼠似的!”
“小石头是谁?大名叫什么?”
“我也不晓得他的大名,他是小雪在外头结交的朋友,是笠州本地的。小雪领他到家里来过两三次,黄头发,瘦的像根牙签,大冷天的穿条破裤子,我是一点也看不惯。刘春芳说那是城市人时髦,小雪常跟城里人打交道,才能变成城里人,你说说这是一个当妈的吗。咱们是农村人哪丢人了,我刷涂料是我们工地上刷的最好的,多少主家抢着喊我去干活,我靠手艺吃饭,不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