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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流水花园里,树木郁郁葱葱,阳光透过树叶,在道路的两边留下斑斑点点。空气中透着暑气,7月即将来临。
“最近学城来信了,学士们观察夜空星象,达成共识,今年的夏天会比以前更漫长,也许会长达6个月。”大学士温斯顿·格鲁姆的头发看起来更稀疏了,他穿着轻质短袍,脖子上挂着学士项链,走起路来,项链上的各色的铁片发出叮当声。
“不可能,到12月还这么热?”塞巴斯蒂安咬了咬头,“这不符合常理。”
“自从帝国出现了魔法师,我就质疑常理。”温斯顿叹了口气,“没有常理的事情,近几年多的是呢。”
塞巴斯蒂安看到一片蓝色、紫色的飞燕草上,蜜蜂飞舞。
“你话中有话,大学士,有话直说。”塞巴斯蒂安抚摸一朵飞燕草的花瓣,蓝色的花瓣成五星状,花瓣柔软。
大学士轻咳一声,说道:“摄政王陛下,您可知道,我在国王塔长厅里为什么要说,奥拉夫总督在动摇帝国的根基吗?”
“奥拉夫总督已经说服了所有人,包括你,当时都哑口无言。”塞巴斯蒂安皱了皱眉,他想结束这个话题,语气略微冰冷。
大学士摇了摇头:“有些话,我在长厅里不能说。摄政王陛下,还记得我们上一次的单独谈话吗?在国王塔的长长的台阶上,那时,先皇陛下咆哮着要增加帝国庆典预算。”
塞巴斯蒂安依稀记得那是4月份,当时的克劳泽·威金斯为预算翻两番简直要愁白头了。他撇了撇嘴,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了克劳泽和瓦尔泽?”
“不敢。陛下,帝国预算和贪污,这是两回事。”大学士摸了摸项链,“就算预算翻两番,也不等于工程量增加,我懂。”
塞巴斯蒂安略微吃惊地看着大学士。在长厅里经常站都站不稳、御前会议里经常打瞌睡流口水的温斯顿,现在却表现得头脑清晰,富有逻辑。他在装糊涂。
大学士走过一片飞燕草,飞燕草花枝摇曳,洒下一些花瓣。他说道:“您还记得先知的预言吗?”
“违背常理,印象深刻。”塞巴斯蒂安想起那预言,心里滑过不安,但又觉得不真实。
“当太阳从西边升起,南面的海逆流北上,当月亮从东边落下,北面的风吹倒皑皑白雪。帝国百年,永不复还。”大学士喃喃重复,“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预言在雷霆堡里传开了。”
塞巴斯蒂安对此略有所闻,苏鲁士运河河水倒灌贫民区时,有些被救的贫民们就在说,皇帝驾崩,连天都哭泣,运河倒灌,不祥之兆。
塞巴斯蒂安走到花园中的凉亭里,侍从早已摆上了柠檬汁、瓜果。他坐下来,挥手遣走侍从,说道:“我确实听到街头的儿童在唱,他们只当预言是押韵的歌谣,而且他们不敢唱最后一句。”
“落日行省在帝国的东边,既然落日于东,当然朝阳于西。既然先知的预言里,那些自然现象反常,我们不妨反过来理解。”大学士眯起眼睛,拨开桃子的皮,咬上一口,桃子的汁水从他的胡子上流下来。
塞巴斯蒂安对大学士越发刮目相看,看起来微微颤颤,却说话条理清楚。
“那么预言的第一句话,其实说的是落日行省在东边升起。摄政王陛下,这下你该懂了吧?”大学士眨眨眼,“奥拉夫总督在催生一个新的威胁。”
塞巴斯蒂安重重地把杯子放在桌上,柠檬汁晃了出来,洒到他的袖口:“荒唐!牵强附会!大学士,我以为你有什么高见。”他气不打一处来,老头子罗里吧嗦,最后却说出一个毫无逻辑的理由。
“摄政王陛下……”
“你不用说了。如果我把加斯加尼克行省叫作落日行省,你的意思是穆迪·拜耳要造反?”塞巴斯蒂安冷笑道,语气中透着不屑,“你是大学士,不是贫民区里目不识丁的穷人,也不是天真的儿童。”
大学士低下头,仿佛做错什么,沉默了。他舔了舔嘴唇,桃子汁水在衣服上留下痕迹。
“除了这疯话,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塞巴斯蒂安打破沉默,“比如这次的御前会议成员公开竞选?”
大学士抬起头,露出苦笑:“恕我直言,陛下,您不该那么做。”
“初代皇帝的御前会议成员,从各个开国功臣里选,他们跟随初代皇帝南征北战,在众人里脱颖而出。”塞巴斯蒂安拨开李子,塞进嘴里,“既然御前会议成员不是世袭的,我为什么不在帝国人才里挑?”
大学士摇了摇头,他摸出项链上一块石片:“这片石片,标志着我通过了帝国历史的考试,并取得优异成绩。我敢保证,关于帝国历史,我研究得透彻。”
“哦?你研究出什么了?”塞巴斯蒂安微笑着,他将柠檬汁在杯子里晃了晃。
“帝国历史,就是一部血与火的曲子,永远不会停歇。权力的斗争,就是曲子的主题。”大学士用了多个比喻句,听得出他在修辞学上也有造诣,“帝国自上而下,构成一个金字塔,皇帝陛下在金字塔的顶端,首相、御前会议、各级官员,构成了金字塔的每一层,每一层越往下,人数越多,万民在最下面。”
“我听得懂。”塞巴斯蒂安点点头,“在我看来,建造金字塔的石块,恰好是从千百万块石块里挑选的,最上面几层的石块,打磨最精细、雕刻最精致,帝国的人才也是如此,越是人中之龙,越应该往上来。”
大学士笑了,他的牙齿数量稀少,空洞的牙床上还残留着桃子皮。他说道:“摄政王陛下是建筑师,您想一想,建造金字塔的要诀是什么?力量的平衡。从下到上,力量始终平衡,石块才不会掉落,金字塔才不会倒塌。御前会议成员的空位,不仅仅是砖块,还是平衡各方势力的筹码。”
塞巴斯蒂安抬了抬下巴,示意大学士继续说下去。
“初代皇帝不得不挑选那些开国重臣进御前会议,因为他们有的封地丰饶,有的兵强马壮,有的确实才能非凡。”大学士解释道,“历代皇帝都是如此。除了彼得·鲁道夫皇帝。”
弑亲者、弑君者皇帝。连皇室都不愿提及他。塞巴斯蒂安不明白大学士为什么要提彼得皇帝。
“尤迪特·鲁道夫皇帝,人称暴君,屠杀了无数人,连偷一块面包的孩童都不放过。人人都可以举报别人,只要你与某个人稍有芥蒂,也许转眼对方就以荒唐的罪名举报了你。到后来,连教会都懒得审判,连主教都怕担上包庇罪。”大学士的话让塞巴斯蒂安打了个寒颤。
“暴君巩固了自己的权力,但金字塔底盘却极不稳当,连皇子彼得·鲁道夫都看不下去,一刀砍了他。”大学士继续比喻道,“即便如此,他依然将御前会议的席位,当作平衡各方势力的筹码,尽管有的倒霉鬼白天还坐在财政大臣位置上,下午就被举报,上了断头台。”
“靠坑害他人上位,毫无荣誉,毫不可怜。”塞巴斯蒂安说道,“从一定意义上说,彼得皇帝拯救了帝国,拯救了万民。”
“尤迪特皇帝为了巩固权力,走向极端,然而彼得皇帝走的是另一个极端。”大学士接下话茬,说道,“他允许教会传播七神信仰,组建圣殿骑士团和圣堂武士团帮助镇压暴乱。放权导致了皇室处处受到教会的制约,直到尼克劳斯皇帝镇压教会,逼迫教会放弃武装,才真正巩固了皇权。维系权力的平衡,不可走极端啊。”
“我没走极端,我清醒得很。”塞巴斯蒂安气呼呼地说道,“我只是希望更多有才能、品行端正的人进御前会议。”
“因为屠杀,朝廷缺少人才,彼得皇帝和你想的一样,公开竞选,广纳贤才。结果呢?”大学士转过头,看着塞巴斯蒂安,神秘一笑。
“你都老态龙钟了,别摆出那副恶心的笑容。”塞巴斯蒂安不知何时学会了奥拉夫·克鲁格的毒舌,“快说下去。”
“有几个太能干,威胁到了他的统治,有几个靠着裙带关系进去,碌碌无为。”大学士将桃核放在桌子上,“如今太平盛世,我劝摄政王陛下收回成命。两个御前成员席位、一个总督职位在各行省的名门望族里挑选,只要让他们满意,他们就会安心治理领地,帝国的金字塔底层才能稳固。”
“不,朝令夕改,只会削弱我的威信。”塞巴斯蒂安轻轻拍了拍桌子:“这个问题不必讨论了。是金子总会发光,就像彼得皇帝的御前护卫骑士队长,‘威严的’奥尔巴赫来自伯伦堡的铁匠铺,铁匠的儿子。”
塞巴斯蒂安示意想要告辞的大学士继续坐着,转移了话题:“我更关心大皇子的病情。”
大学士深深叹了口气:“大皇子昏迷一个多月了,毫无醒来的迹象。”
“这才是帝国的头等大事,你得写信给学城,让医术最出众的学士过来,也可以写给教会,教会的教士也许有办法。”塞巴斯蒂安下意识捏了捏拳头,“全帝国人才济济,你把他们都找来。”
大学士摇了摇头,眉头紧皱:“我记得当时我就说过,论草药学,魔法评议会的舒尔茨委员在帝国内无人出其右。”
“那为什么一个多月了都不找他?”塞巴斯蒂安愤怒地吼道,“给我找来!向魔法评议会要人!如果需要军部允许,我就找路德维希要人!”
“您还不知道?”大学士的眼里充满困惑,“舒尔茨一个多月前死了。白头翁山的白塔上,发现了他和学徒的尸体,战狼小队的信姗姗来迟,断言是他杀。我以为路德维希司令向您汇报过。”
“没有!”塞巴斯蒂安一拳砸在桌子上,盘子都震动了,上面的小番茄滚落在地。
他气得肺都快炸了,路德维希对调查迷雾谷法师被杀事件一直遮遮掩掩,现在连魔法评议会委员被杀都隐瞒。该死的比尔·牛顿,你不是号称情报总管吗?为什么不说?
“肯定还有办法治疗大皇子!学城、魔法评议会,都干什么吃的?”塞巴斯蒂安瞪着大学士。
“有倒是有,就是风险太大。舒尔茨曾经用过一个配方,救活过受伤的十圣杰之一的泰伦斯·霍华德。但他声称那配方很危险,不能轻易尝试。”大学士略微颤抖地说道,“我不敢……”
“你必须尝试,无论什么代价,你必须成功!”塞巴斯蒂安几乎要掀翻大理石桌子,大学士拖了一个多月,却因为怕担责任而隐瞒救治大皇子的希望。
不是贪污犯,就是怕担责任,要么欺上瞒下。这些人,我迟早全部换掉。塞巴斯蒂安暗暗发誓。等大皇子醒来,我要给他一个强有力的御前会议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