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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恐怖的是还要打起精神,虚弱又虚伪地对院里一群打着谴责戈壁的旗号来幸灾乐祸的八婆们说,一切还好,还好。
人前装欢。
再消沉,都要摆出笑脸。谁愿意白白让别人捡笑话。
洛枳将给两个孩子上课的时间提前,以便晚上早些回来陪百丽。站在东门口的冷风中等车时,她收到了洛阳的短信。
“你嫂子来北京了,明天一起吃饭吧。”
洛枳感到一股久违的暖流经过心间。
她在玄关换拖鞋的时候觉得家中安静得过分,总是在客厅转来转去嘟囔着谁也听不大懂的英语的两个菲佣没有现身。洛枳曾经问过朱颜,为什么一定要用菲律宾女佣,她们在北京理应不具备香港菲佣价廉物美的特性。
当时朱颜微笑着说,听不懂中国话的最好,心里踏实。
洛枳愣了一会儿,心领神会。
两个孩子的课一上完,洛枳就被小丫头拉进她的房间里面。Tiffany大病初愈之后和朱颜一起去了香港,粉红色的小衣橱里面立时挂满了战利品。洛枳坐在床上看她一件一件地把新衣服秀出来。朱颜晚上要带他们出席一个酒会,Tiffany万分认真,于是她也很热心地帮忙参谋到底是选择小洋装还是小旗袍。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都没发现呢。”Tiffany去洗手间的时候洛枳才刚刚发觉朱颜竟然进来了,一直默默坐在床的另一侧微笑着看自己女儿换装。
“还真是好久没看见你了。”朱颜笑,递给她一杯茶。
“生了一场大病。”
“流感?”
“不知道,一半着凉一半心病吧。”
“怎么了?”
洛枳笑着跟她讲了自己的经历,从第一次勉强算是约会的出游,到盛淮南忽然的翻脸,直到雨天,直到她被逼迫承认的表白,包括回家上坟时候的奇遇。
以及窗台边迟到的那句,“你叫什么名字”。
“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她停顿了一会儿,笑:“你可以理解为我被狠狠地耍了。”
朱颜沉默良久,往茶杯中加了一块冰糖,搅拌着问:“那个男孩子,真的像你想象的那么好吗?”
洛枳看向朱颜,对方的眼里满是狡黠的笑意。她偏过脸,万分认真地想了想,才慢慢地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高中的时候我不了解他,但是他的确是个不错的人。一个各方面都值得被妒忌的人,能让所有人都夸赞而不中伤他,这已经很难得。后来凭我仅有几次和他面对面的接触,我觉得,他的确是个招人喜欢的人。”
她叹气,眼睛有些酸:“至少招我的喜欢吧。”
朱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他还真是平安地长大了。”
“你的口气好奇怪,好像他原本应该死于非命一样。”
朱颜笑起来:“不,我是说,我也觉得他很难得。你曾经跟我讲过他,你形容的那种略带世故的早慧,往往会害了他,但是看起来,好像也没有。”
“我倒真的希望他不是那么好,这样我可以尽早回头是岸。”
“别找借口了,”朱颜笑,“看不破就是看不破。我敢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他很差劲,一定比现在还难受。”
她看向透着稀薄暮色的窗台:“毕竟他是你的全部青春。他如果很不堪,那你的青春就等于喂了狗。”
洛枳咧咧嘴:“简直酸倒牙了。”
朱颜却没理会她,好像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很长时间之后,她才直直地看过来:“你怎么不去问他,到底是为什么?”
“他不说,”洛枳低头啜饮,“说了,我恐怕也不想听了。”
“矫情。”朱颜语气软软的,却让洛枳红了脸,她干巴巴地接上一句,“随缘而已。”朱颜笑得越加让她背后发毛。
“你之前也算是处心积虑了,又做导演,又做演员,埋了一路伏笔,现在又想假装一无所知,听从命运安排了?”
洛枳的茶匙磕在壁上。
“孩子妈说话就是一针见血啊,”她狼狈地扯开话题,“对了,我今天怎么没看到你家那两个菲佣?”
朱颜欲言又止,下一秒钟绽开一脸笑容,对着刚从洗手间蹦出来的Tiffany。
百丽的催命短信一条条冲进手机,洛枳五点钟气喘吁吁地推开宿舍门,看到的却是她穿着睡衣盘腿坐在床上举着手机的样子。
“你怎么还穿着睡衣?”
“我不知道穿什么。”
“这是什么规格的酒会?如果要求穿礼服,恐怕我就进不去了。”
“不用穿得特别正式,穿球鞋也可以进门。”
“那你为难什么?不必太费心想这些,你没办法跟陈墨涵斗艳。”
“我知道。”百丽没有反驳。
洛枳回头看了她一眼。今天的江百丽平静得有点反常,她迎上洛枳疑惑的目光,微微一笑,苍白脱尘。
“我不会是看到圣母玛利亚了吧……你别那样笑行吗?”
“对不起,我刚才突然想到,其实今天晚上盛淮南也参加这个酒会。我不知道你想不想见到他……”
洛枳咧嘴一笑:“这有什么好躲避的,我们之间又没有什么。”
然后在嘴角无法抗拒地下垂之前赶紧转过身假意去整理书柜上面的复习资料。
虽然百丽对于他们之间的故事知道的不多,但是她每天每天喊着“洛枳加油”,朝夕相处,眼角眉梢总能读出点故事,洛枳不知道怎么掩饰。
她听到背后江百丽下床的声音,伴着一句幽幽的:“如果我当初也和你一样,把一切都烂在肚子里,静悄悄的就好了。你喜欢别人也都是悄悄的,不被任何人知道,失败了都不丢脸。”
洛枳闻言一头撞在柜子上:“这有什么丢脸的——喂喂,等一下,我哪里失败了?”
想要嘴硬一次,却发现嬉皮笑脸的样子怎么也摆不出来。
她把《玛丽斯图亚特传》抽出来又放进去不知道第几遍,也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最后终于放弃,往桌上随便一扔,一屁股坐了上去,转过身语气冰冷地说:“对,我是挺失败的,我就是看准了自己有一天会很惨,当初才不像你一样,搞得满世界都知道。”
百丽正站在地中央,脱睡衣脱到一半,胸罩带子还挂在肩上,冷不防被洛枳吓到,惊慌失措地跌坐到下铺的床上。
她第一次听到洛枳用这样的语气讲话。掺着冰碴儿,却透着一股邪火。
两个人都沉默了。
“对不起……”江百丽刚刚开口,就看到洛枳脸上浮现出的夸张笑容。
“快点换衣服吧,”她说,顿了顿,又特意用很有精神的语气说道,“我突然想起来,《傲慢与偏见》里面好像说过,‘将感情埋藏得太深有时是件坏事。如果一个女人掩饰了对自己所爱的男子的感情,她也许就失去了得到他的机会。’所以,名着都说了,其实你是对的。”
江百丽笑起来:“读书人说话就是一套一套的。”
转眼,江百丽的脸却又沉下去:“……那为什么我还是没得到他?”
尴尬却默契地无言对望之后,洛枳笑出声,江百丽则乖乖地爬起来,说:“我穿你的衣服好吗?咱们身材差不多。”
洛枳指指衣柜,说:“自己挑吧。你不是一直说我的衣服都是寡居的人才穿的吗?”
百丽从衣服堆中抬起头,一本正经:“我的确在寡居。”
洛枳浅笑,抬眼去看窗外飘起的清雪。
她曾经以为,她会这样沉默,怕的并不是丢脸,在意的也不是得到与否,只是不想被误解。她的那份感情里面有着太多的曲折,不足为外人道也,思维直通到底的旁观者只会将她婉转的心思戳得鲜血淋漓。
直到那天,她提起那时候的阳台,他说,“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洛枳才忽然明白,那种忽然爬满心房的痛楚和不甘,就叫做得不到。
说出来,咽下去,万众瞩目的追求,或者不为人知的爱恋,并没有哪种更加高明,也没有哪种更为高贵。
只要得不到,就一样百爪挠心,痛得不差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