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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古汉带着东西退兵,约定三日后再来与郭湛安商议通商的具体细节。
等郭湛安等人回到边城,幕僚责备道:“郭大人,你为何要骗他们?这四皇子可从来没想过要和塔鞑签订协议,你是想让天下人都嘲笑四皇子和塔鞑谈条件么?”
郭湛安冷冷地看了幕僚一眼:“我们和塔鞑谈的条件还不够多么?已经有多少位公主和亲塔鞑,又早早香消玉殒?若不是你们几个没有辅佐好四皇子,又怎么会有今天这事?”
幕僚被说得哑口无言。
郭湛安说的没错,除了武帝和后面两位皇帝以外,塔鞑就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打不过,又不能放任塔鞑发展。到最后只能派宗族公主去和亲,名头上那塔鞑的首领还是皇帝的女婿。可谁都知道,去和亲的公主哪一个是有好下场的?
他难道要说这些派公主和亲的皇帝都是千古罪人么?
他不能。
如果郭湛安直接指出这是四皇子的过错,他就能借题发挥,治他一个不敬之罪。可郭湛安就是不上当,转而说是他们几个协同人的错,他如果不担下这名头,那转头就是他对四皇子不敬了。
郭湛安见他这样子,就知道是不敢回嘴了,又说道:“四皇子既然把事情交给你,你就要替他想想。如果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你还能遮掩多少次?我们许州又有多少钱替你们挡灾?还请先生为我们许州无辜的百姓和辛苦的将士们考虑一些吧。”
幕僚到底还算有些良心,想到塔鞑那骑兵,不由一阵后怕,点头道:“郭大人言之有理,是我没考虑到。还请郭大人给我两天时间,我一定会草拟出一份可行的方案,不让塔鞑占去便宜。”
郭湛安一笑:“恭候佳音。”
三天后,宁古汉依照约定前来,看到幕僚递给他的那数项条款,不由勃然大怒:“你真当以为我们是狗么?我告诉你,就算我落寞了,我也是狼!既然贵国这么没有诚意,那通商一事就作罢吧!”
幕僚冷哼一声,说道:“你真当以为你还是狼么?你的土地、牛羊、马匹和女人都被其他塔鞑部落占据了,没有我们,你们能熬过这个冬天?”
宁古汉气得浑身肌肉紧绷,他恶狠狠地盯着幕僚,上前几步,伸手就掐住幕僚的脖子,把人从地上提起来。
幕僚身后百步开外的将士见情况不妙,立刻提起武器就要来救那幕僚。而宁古汉身后的塔鞑勇士们也开始变得激动,提着武器就要冲上来支援他们的首领。
郭湛安当机立断,呵斥道:“放开!还有我在!”
宁古汉脸色一变,最终还是把幕僚扔到地上。郭湛安一摆手,示意赶过来的将士们重新退回去。
他这份诚意宁古汉领了,也做了一个不一样的手势,示意自己的勇士们稍安勿躁,回到不远处等待命令。
等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郭湛安捡起宁古汉扔到地上的纸,将上面的条款一条条看下去。
才看了三条,郭湛安就明白宁古汉为何会大发雷霆了——这上面的条款,分明是把这些塔鞑人往死路上逼。
年年称臣岁岁进贡,将所有骏马进献给皇帝,骑兵穿着的盔甲交由四皇子销毁,杀害过本朝子民的塔鞑人要自断一臂等等。下面还有不少条款,但郭湛安看不下去了。
“这个,的确无法让人接受。”郭湛安客观公正地说道,“这些条款统统不作数,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宁古汉气得喘着粗气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郭湛安看了还趴在地上的幕僚一眼,从怀中掏出一张牛皮纸,交给宁古汉:“你来看看这一份。”
宁古汉接过,看完之后,脸色总算是有所好转:“这才是像人写出来的。”
郭湛安笑道:“既然如此,一式两份,都签了吧。先生,我们这边就由你来代表四皇子签订。”
宁古汉这时候却突然说:“等等,这条不对,什么叫做通商集市上购得的物资与国家和部落无关?”
郭湛安解释说:“朝廷不能保证所有在集市上流通的物资都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如果你们换回去或者是买回去的东西出了问题,与我们无关。如果下次再因为这种事而派骑兵来威胁的话,西北的将士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宁古汉怒道:“你这算什么歪理?出了事不找你们我们还能找谁?不行,这条必须改了!如果出了问题,你们朝廷要赔偿我们。”
“呵,”郭湛安笑了一声,说道,“东西好不好,难道你们没有眼睛么?还是说,塔鞑人就这么愚蠢,不会自己分辨东西的真伪?”
宁古汉脸一红,为自己的子民辩解:“那是因为我们不像你们这样奸诈!”
郭湛安一点都不气,说道:“既然如此,我这边也有几位苦主,从你们那换购得来的草料喂给牲畜吃了,死了一大片。至于那牛皮,也不知道到底是用什么做的,用力一扯就破了。这些,你给不给赔偿?”
宁古汉说不出话来了。
郭湛安接着说道:“这世上哪有什么能保证你永远是受益一方的?与其要我们给出不切实际的保证,不如让你的子民擦亮眼睛,知道谁能相信,谁不可信。”
宁古汉长叹一声,最终还是签了。
幕僚看着手中的协议,还是有点不敢相信:“郭大人,这当真能让我拿回去交给四皇子?”
一旦落入四皇子手中,这功劳可就没郭湛安的份了。他就不信郭湛安能这么大方,把到手的政绩拱手让人。
岂料郭湛安一点都不在意,说道:“这件事本来就是陛下交给四皇子的,四皇子诸事缠身,总有纰漏,我不过是替四皇子查漏补缺,这哪里比得上四皇子运筹帷幄的功劳大呢?倒是先生,还请先生替我在四皇子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幕僚也就不再和郭湛安客气,心中还暗暗发笑,嘲笑郭湛安这个傻子,他身上都已经打上三皇子李绍钧的标签了,还指望着现在转投四皇子?先不说四皇子要不要,郭湛安找上他,那就是找错人了——四皇子离开许州的时候可是把这件事交代给他的,他去李绍锦面前帮郭湛安美言,不就是摆明了是他无能,要郭湛安替他收拾烂摊子么!
幕僚只当自己捡到了天大的便宜,却不知道这是郭湛安以进为退,为的就是不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情中有自己的身影。
就在幕僚回京的路上,通商集市又一次开始了。这次集市按照郭湛安写的条款为基准,虽然偶有争吵,甚至还有两次斗殴,但整体双方都是满意的。
郭湛安的那些话启发了宁古汉,他回去之后就交代自己的子民,拿到集市上的物资绝对不能有劣品,免得坏了名声。那些商人可要比他们精明多了,一旦发现从他们手中换来的东西有问题,下次生意可就没那么容易做了。
但同时,宁古汉也提醒自己的子民要擦亮眼睛,不要再以为那些商人卖给他们的就一定没有问题,要学会自己辨别货物的好坏,货比三家。
一番比较下来,塔鞑人们发现不少商人卖给他们的都是好坏参半,稍不留神就被他们骗去了。只有两家摊子里卖的东西成色好、分量足,不似作假。
塔鞑人大多都认死理,发现这两家铺子没有欺骗他们,就都拿着东西往这两家摊子前凑,剩下的几家相比之下就冷清不少。
“多亏有大人提点,我们才收获了这么多。”从集市回来后,酒楼老板专门拜见了郭湛安,将自己所得的全都写在单子上,交给郭湛安。
郭湛安接过一看,也被这次的收获吓了一跳:“这么多?”
“大人没去集市,不知道这些塔鞑人有多死脑筋,听说我这边卖出去的没假货,就抖往我这边凑了。哦,还有另外一家,也是按照大人吩咐的在做。”
郭湛安点点头,说道:“三九天就要来了,我看这雪一天积得比一天后,等融雪了怕是会更冷。棉衣棉鞋和再加厚一点,肉干再多准备点,还有暖身用的烈酒,风寒用的药物,这些都准备起来。”
酒楼老板不敢大意,连连应下,又问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郭湛安招招手,示意他上前一步说话:“记住,这次去,塔鞑人要肉干和药,就让他们拿铁矿来换!”
酒楼老板心一颤,忍不住提醒郭湛安:“大人,以往如果塔鞑人敢私自卖铁矿给我们,回头可都是被塞进麻袋里,活生生被马踩死的!这,这他们不会答应的吧?”
郭湛安却坚持说道:“按照我说的去做。”
酒楼老板不敢再多说什么,慌忙领命回去准备。
十天之后,集市又开始了。正如酒楼老板所料,当塔鞑人听说要拿铁矿来换取肉干和药,都纷纷打退堂鼓,宁可冒着被骗上当的风险去别的摊子前换购,也不敢和郭湛安授意的两个摊子做生意了。
但很快,塔鞑人发现,这次来集市的商人没有之前的多,带来的货物也没有之前的多,没过多久,其他摊子上都已经空荡荡了。
没买到食物等物资的塔鞑人有些犹豫,看着那两个摆放满棉衣和肉干的摊子良久,最终还是只换购了一些棉衣,就一一散去了。
酒楼老板无奈,将这件事告诉给郭湛安,但让他没想到的是,郭湛安说什么都不肯改变自己开出的条件,还是坚持要塔鞑人拿铁矿来换取食物和药物。
“你要注意观察,有些塔鞑人或许有这胆子,但是怕被族人发现。你要做的,就是替他们遮掩好,让他们多几次用铁矿换食物的机会。”
酒楼老板心中叹了口气,他比郭湛安大了两个轮回,但身份不如郭湛安。虽然明面上不好说,但酒楼老板心底里是真觉得郭湛安这回是太自负了,前几次和塔鞑人的交锋给了他太多的自信,居然让他开出这样的条件。
积雪越堆越厚,北风越刮越冷,其他商人存着的货物已经陆陆续续被换光了,而塔鞑人却始终不愿意拿出铁矿。
但这次的集市,显然要有所改变了。
就在酒楼老板以为这次依旧是毫无收获的赶集时,本来是去解手的伙计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凑到他身边悄声说:“老板,有、有塔鞑人刚找我,说是愿意用铁矿来换肉干吃!”
酒楼老板一惊,连忙细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找到你的塔鞑人是男是女?哪个部落的?长什么样子?会不会是塔鞑人的奸细?”
伙计如实回答道:“那人是个女人,什么部落我不清楚,她带着帽子,还用布把脸给围住了,不过我看她露出来的那一小截胳膊,肉都没了,就只剩下皮包骨了!”
酒楼老板听了,低头细想了一会儿,就明白过来了。
因为他们开出的条件,让塔鞑人只能去别的摊子上换购食物。那些摊子是本地商人的,背后虽然有几个家族支持,但哪里比得上他背后的姜言年和郭湛安?这几次集市下来,原本存着的只怕都已经卖光了,剩下一些要留着自己过冬,又或者是待价而沽,当然不可能卖给塔鞑人了。
不用铁矿换食物那就等着活生生饿死,而用铁矿换食物,如果藏得好,那就还能有一条生路!
无论是谁,面对死亡都不傻,那几个饿极了的塔鞑人估计是走投无路,才敢趁着有伙计离开摊子的时候联系上这伙计。
想到这,酒楼老板不由想起一个月前郭湛安的叮嘱——“你要注意观察,有些塔鞑人或许有这胆子,但是怕被族人发现。你要做的,就是替他们遮掩好,让他们多几次用铁矿换食物的机会。”
这人,怕是连这一点都料到了吧!
酒楼老板不寒而栗,暗自庆幸自己不是和郭湛安为敌,连忙让这伙计去找那个塔鞑人,转达他的话:“把肉干埋在集市东边一里外的枯树下,半个时辰之后我派人去拿,如果有铁矿,肉干就放在集市西边三里外的石碑下面。一两铁矿换三斤肉干,或者是二两药。”
伙计把这话背熟了,又假意肚子疼,离开摊子去找那塔鞑人去了。
第二天,酒楼老板便把两斤三两的铁矿交给了郭湛安。
“不够,”郭湛安说道,“光这么点铁矿能做什么?你多准备些肉干,还有那些棉衣棉裤棉袜,除了烈酒,你摊子上的东西全都要他们拿铁矿来换。”
酒楼老板这会儿是不敢再质疑郭湛安什么了,虽然他心中担心万一事情闹大,被塔鞑部落的首领发现就不好了。但既然郭湛安都没有说,也轮不到他来操这份心。
临近过年,来赶集的商人越来越少。这一天,酒楼老板正缩在自家摊子前小憩呢,突然摊子前来了一队塔鞑人。
为首的是一个高大的大胡子塔鞑男人,手中带着的扳指彰显着他是某个部落首领的身份。
几个伙计看他们气势汹汹的样子,不敢上前招呼,只好把酒楼老板喊醒:“老板,有人找你。”
酒楼老板睁开眼,发现摊子前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塔鞑人,下意识以为自己和塔鞑人暗地里的交易被发现了,这群人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强装着镇定,问道:“几位,想换什么啊?我们这边除了酒,其他可都是要用你们的铁矿来换的。”
那塔鞑首领出人意料地说道:“老板,你看这些铁矿够不够。”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子民向两边散开,露出那一车的矿石。
“这……”酒楼老板语塞了,“你……”
塔鞑首领张大嘴一笑,说道:“不过是些铁矿罢了,哪里比得上我部落子民的性命重要。就算你们有了这些矿石,也不够抵挡我们的铁骑的。来,这总共几百斤的铁矿,你们都拿去。给我们肉干、衣服、烈酒!”
老板定下神,把几个伙计都喊过来,一一分配他们的任务。一时间,又是称重,又是清点物资,好不热闹。
“慢着!”就在这时候,宁古汉领着人从远处匆匆赶过来,一身杀气地对着塔鞑首领发脾气:“查打,你怎么能把铁矿卖给他们!”
叫做查打的塔鞑首领毫不在意:“我们部落没东西吃,没衣服穿,没药治病,你说该怎么办?”
宁古汉说道:“那你也不能把铁矿交给他们!你们过不下去了,来投奔我不就行了么?”
查打哈哈大笑,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想趁着我们部落过不下去了,把我们并进你们的部落里。”
宁古汉辩解道:“我并没有这么想,我只是觉得大家都是塔鞑人,应该互帮互助。你们有困难,那就来找我,我会帮你们的。你们把铁矿卖给他们,明天他们就会提着这些铁矿做的刀来砍我们的头!”
查打毫不领情:“我不怕!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一个月里你已经吞并了两个小部落了。哦,不对,应该说,这两个小部落是走投无路,向你求救你却拒绝了。等到他们冻死、饿死、病死了好多人,最后只剩下二十多个人答应背叛自己的部落,加入你们的部落,你才给他们少的可怜的食物。”
当场被查打戳穿,宁古汉有些恼羞成怒,可他又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发火,免得坐实了这件事。
他只好沉下声音说道:“查打,我再说一遍,你不能把这些铁矿卖给他们,否则,你就是我们塔鞑的罪人。”
查打这次是铁了心要做成这笔生意,哪怕要和其他部落撕破脸:“我部落的人都快饿死了,与其做自己部落的罪人,不如做其他部落的罪人。”
宁古汉别无他法,他最后转头瞪了酒楼老板一眼,便领着自己的人离开了。
等人走了,查打催促道:“快点,把我要的东西给我。”
酒楼老板不敢犹豫,赶紧根据铁矿的重量,清点完查打要用的物资交给查打部落的人。随后,他命人在这些铁矿外包上厚厚的麻布,又花了一笔钱请三支小队护送他们回到许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