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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秉的折子送到了金銮殿上,果然引发了大片的争论。
保守的大臣说什么都不同意与塔鞑人做生意,咬死了这是颠覆江山社稷的阴谋,甚至怀疑谢秉已经被塔鞑人收买,此举是塔鞑人授意,刻意为之。
另外一些眼界开阔的大臣,则引经据典,例证此举是利大于弊,值得一试。
皇帝李崇浩听着底下众多大臣喋喋不休的争吵,不由感到一阵腻烦。他的目光落在今日从上朝开始就一直装缩头乌龟站在那一言不发的李绍钧身上,心中的暴躁更是无形中扩大了好几倍。
“老三,你怎么看?”
被点名的李绍钧无奈,只能出列,斟酌着说道:“儿臣在西北呆过一段时间,但是与塔鞑人并没有太多接触。我听说,塔鞑人虽然残暴,但是做生意这件事上却是很讲信用的。若是父皇有意与塔鞑人通商,在信用这点上倒是不必过多担心。塔鞑占据了大片的草原,他们的马匹和矿石比我们的要好上不少,若是能拿到这两样,对我们日后征战塔鞑倒是十分有利。今年的寒冬百年难得一遇,若是我们抓住机会,壮大西北军营,也正好弥补了这五年来石果敢贪墨的军饷。昔日武帝数次派兵,才把塔鞑一路赶去西边,结果不过百年,塔鞑又卷土重来,残害我边境百姓。父皇爱民如子,又深谋远虑,心中想必早有决断了。”
这一番话说得漂亮,既撇清了自己当初在西北时的嫌疑,又陈述了与塔鞑通商的好处,最后再抬高李崇浩,让李崇浩挑不出一处错处。
更何况,李绍钧最后更是把他和昔日的武帝相提并论,这让李崇浩心中的天平不由有了偏倚——他虽然讨厌武官,但如此难得的名垂青史的机会,他怎么会不心动?
琢磨透这一点,李崇浩心中便有了决断:“退朝之后,岳卿和兵部、户部、吏部尚书留下。”
众人心里明白,这件事上他们已经没有说话的余地,几个一直强烈反对的老臣只能在心中哀叹江山社稷动荡,却也是无可奈何。
下了朝,岳安等人来到皇帝平时勤政的书房,等了一会儿,换了常服的李崇浩还在内侍们的簇拥下缓缓走来。
众人行了礼,皆站立在两旁,等待着李崇浩先说话。
“众位爱卿,与塔鞑通商一事都有何高见啊?”
兵部尚书吴楚韩第一个出列,说道:“陛下,塔鞑对我朝西北边境大片土地垂涎已久,若此时与塔鞑通商,就怕塔鞑趁机举兵侵略我朝西北啊!”
户部尚书也不由点头说道:“西北的税收一年不如一年,每年发往西北救济的灾银反倒是一年多过一年。如果塔鞑趁机举兵,西北就会有大量百姓流离失所,户部这边的银两和衣物怕是有些勉强。”
吏部尚书却是有不同的看法:“折子上写着,这些在边境和本朝商人做生意的塔鞑人,都是来自那些小部落。这些部落被大部落征服,失去了土地和牲畜,只能靠以物易物来换取食物和其他必需品。如果我们加大对西北军防的投入力度,再严格限制塔鞑那边通商的资格,这件事倒是可行。”
吴楚韩第一个反对:“兵部每年能发往西北的军饷不多,如果再加派士兵,军饷供应不上。”
吏部尚书反问道:“这五年来石果敢贪墨了不少军饷,西北军营都能熬过去。现在军饷恢复以往,再加派人手,有何不可?”
吴楚韩怒道:“这五年来我西北的将士们过的是缩衣节食的日子!连饭都吃不饱,武器也磨不亮,还提什么打仗!如果要加派士兵,就必须加军饷!”
李崇浩见两人起了纷争,不由皱起眉头,说道:“军饷一事日后再提,岳卿,你有何高见啊?”
一直不说话的岳安这才出列,谨慎道:“各位尚书大人说的都有理,塔鞑始终是我朝的一块心病,不得不防备着。依我看,不如折中,既答应和塔鞑通商,又往加派士兵,增加军饷,免得有些塔鞑部落趁机钻了空子。”说到这,岳安顿了顿,用余光瞄了眼李崇浩的反应,这才继续说道,“此时非同小可,人员的选择上还需谨慎。”
李崇浩哈哈大笑:“岳卿真是深得我心,我想说的都被你给说光了。人选上的确是要再好好商量。这样,你们回去都仔细想想,两天之后给我人选。”
众人领命。
不说其他三位尚书回去之后是如何与自己门客商议的,岳安散衙回到家中,顾不上用饭,就让随从去请自家三位门客来书房商议此事。
他把今天朝上的事情连同皇帝的态度都说了,又说道:“朝廷下旨与塔鞑通商还是首例,机会难得,各位觉得呢?”
三个门客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道:“虽说这件事办妥了是一项大的政绩,但如果搞砸了,只怕是要遗臭万年。”
岳安有点诧异,不由问道:“怎么说?”
门客细细分析道:“现在只是几个商人与塔鞑做生意,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但如果朝廷下旨与塔鞑通商,大量商人涌去西北,鱼龙混杂,如何来界定这些人的身份呢?还有塔鞑那边,像今年的冬天实属罕见,他们不得不寻求我们的帮助,可一旦到了春风生百草的月份,他们还会不会这么安分了?”
另一个门客接着说道:“我们对塔鞑知之甚少,但如果加大西北军防,近期内倒是不必担心塔鞑会趁机侵扰西北边境。商人重利,以次充好缺斤少两的事情频频发生,就怕他们把这陋习带去西北,最终和塔鞑不欢而散,反倒是旧狠未消,又添新仇。”
岳安沉下脸,点头道:“我倒是忽略了这一点,看来,三皇子这次不能去西北,还是先明哲保身吧。”
最后一个门客说道:“我仔细瞧着这一个月京城的动向,四皇子如今安安分分在家闭门思过,反倒是柳文华,自从柳元亨闲赋在家,他当了个五品的官,上蹦下窜很不安分。他前些日子招回了不少当初柳元亨解散的门客,当中不少是有真才实学的。要不就选他去?”
另一个门客反对道:“不行,皇帝没有直接让许州知州或者通判负责这件事,而是从京城派特使过去,这特使的身份一定要比知州或者通判大。柳文华区区五品,在京城压根排不上号。”
“他这五品官当然没什么了不起的,但他可是四皇子的亲舅舅,柳元亨的独子,身后的势力不可小觑。与其让他留在京城给我们添堵,不如送他去西北。”
“西北一事非同小可,岂可儿戏?柳文华留在京城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把他送去西北,反倒是给柳元亨借他之手运作的机会!”
三个门客各执一词,谁也不服谁。而岳安则一直沉默不语,仔细思考着这三个门客所说的话。
最终,他下了决断:“柳文华不能去,他品阶太低,陛下不会考虑。而且,柳家授意石果敢贪墨军饷的影响还没有平息下去,短时间内是没办法离开京城的。明日我就上书陛下,建议由四皇子为特使,全权处理这件事。”
门客们皆是大惊,当中一个提醒道:“大人,你可是想明白了?我们好不容易才把四皇子赶出朝堂,现在又要主动把他抬回来?如果四皇子去了西北,那西北可就没人能制住他了!就算姜大人郭大人再有手段,身份差别摆在那,只怕也拦不住啊!”
岳安平静地说道:“你们好好想想,谢秉是什么性子的人,如果没有人提醒他,说服他,他会送折子来京城提议与塔鞑通商么?”
门客们有所领悟:“大人的意思是,是郭大人授意的?”
岳安点头道:“许州能说动谢秉的,也只有他了。”
“会不会是郭大人特地给三皇子寻的立功的机会?”
岳安摇头道:“郭湛安或许因为身份不方便,不清楚京城的动向,但姜言年一定会告诉他。如今三皇子不能主动邀功,这件事他不可能让三皇子去办。放心吧,就算不能正面和李绍锦有冲突,就凭他们当初在御书房里头闹出来的劲头,还怕他们两个不能制住李绍锦?”
几个门客也都明白,做官哪有总是顺风顺水的道理,更何况是皇子呢?如今李绍锦被训斥,朝堂上只剩下一个三皇子李绍钧,看似春风得意,其实如履薄冰。如果这次真能让李绍锦当了特使,不管结果如何,起码能让皇帝把放在李绍钧身上那审视的目光分一半道李绍锦身上。
几个人又商议了一会理由和措词,岳安才让三个门客下去休息,自己则草草用饭,继续处理政务。
另一头,柳文华得到了这消息,果然和预料的一样,兴奋地跑去找自家父亲商议如何上下疏通关系,好让自己抢到这块肥肉。
柳元亨围观多年,看道的要比柳文华长远得多。他听了柳文华的想法,沉思片刻,才说道:“这件事你躲得远一点,再去和绍锦打声招呼,让他别巴巴凑上去,免得惹祸上身。”
柳文华不解道:“爹,这可是立功的好机会!那些塔鞑人有求于我们,通商的事情还不是我们说了算!这机会可要把握住啊!”
柳元亨真是恨铁不成钢,说道:“你以为这件事就表面这么简单?塔鞑人心高气傲,如今是迫于生计才不得不向我们低头。这些蛮子都是爱记仇的,等他们缓过来,到时候举兵南下,遭殃的就是我们了!”
柳文华不满道:“爹,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许州知州都在折子里说了,这件事利大于弊。再说了,就算塔鞑举兵南下,打到京城还远得很呢!说不定半路上就被咱们打回去了!这里头油水多得很,我们这么多年送了多少钱给我侄子,替他打点关系,还替他招募私兵,现在全都打水漂了!我不趁机赚一笔,以后怎么东山再起?”
柳元亨怒极:“我老了?我老了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是不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做的那些勾当!你不过是一个区区五品小官,走在京城随便哪条路上,一盆水泼下来,就你的官最小!你还敢跟我提这个?我告诉你,你去了西北,那郭湛安和姜言年随便哪个都能把你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柳文华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随后,他想起来如今这家中就属他的官最大了,便大起胆子反驳道:“爹,就是因为听您的,您看看我们柳家都成什么样子了?我在宫里头的妹子从贵妃变成了嫔,还没了封号。我那侄子从吏部一路往下走,现在在家闭门思过。至于您,您嘛,我身为儿子的也不好说什么。”
“放肆!”柳元亨抬起手就想给自己儿子一巴掌,可想到这儿子明天还要去衙门点卯,脸上挂彩不好,这才反手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训斥道:“我告诉你,这件事起码要派个三品以上的当特使,你就给了歇了这心思!”
他原本以为拿这个当理由,自己这不成器的儿子就会偃旗息鼓了。却不料,柳元亨这一席话,反而让柳文华有了更大的主意。
“舅舅的意思是,是要我去做这个特使?”李绍锦接了消息,很是诧异,问道,“这也是外祖父的意思么?”
送信的摇摇头,他并不知道柳家父子在这件事上有个分歧,只能如实回答:“柳文华柳大人让我来送信的,至于柳老爷子怎么说,我不清楚。”
李绍锦摆摆手,说道:“我知道了,你快点走吧,让别人看到就不好了。”
送信的这人点点头,行了礼之后恭敬地退下。
李绍锦因为还未封王,没有出宫建府,所以平日里柳文华等人只能通过这几个机灵的内侍把消息送进来。也正因为没有出宫建府,所以李绍锦不敢在宫中就招揽门客,只能以传道解惑的名义,请来了几位先生。
当然,这几位先生可不光只是教授李绍锦四书五经的。
比如这时候,李绍锦便请来了这几个先生,他特意略去自己如何得知的消息,只是问他们几个:“各位先生怎么看待这件事?我是否要争取这次机会?”
几个人商量了一会儿,有人出来代表众人说道:“如今朝堂上三皇子一家独大,您却苦于没有机会重新赢得陛下的信任,这的确是天赐良机,四皇子千万不可错过。”
李绍锦有另一层顾虑:“那几位先生可有办法替我争取到这次机会?我伤透了父皇的心,只怕他还不愿意见我。如果舅舅出面,又容易引起父皇的猜忌,可偏偏朝堂上能替我说话的人不少都被免了职。还有那黄明理,我错信了他,给父皇添了麻烦,现在我实在是没这脸去找父皇啊!”
其实这几个人都知道,如果不是李绍锦授意,那黄明理哪有这么大的胆子买通狱卒伤害一州知州,之后又诬陷一州的通判。不过他们也清楚,这李绍锦最爱的就是这表面功夫,看上去光明磊落,实则心狠手辣。偏偏这李绍锦还从他母亲那得了一副好皮囊,这一番自责若是让外人看到了,大多都会选择相信他。
但不管李绍锦是怎么样的人,他们既然选择跟随李绍锦,就只能一条路走到死了。就像现在,他们就要赶紧想办法替李绍锦争取到这次机会。
关着门商量了好一会儿,几个人最终得出的馊主意,就是让柳嫔去吹一吹枕边风,说不定皇帝的心就又偏向李绍锦了。
麟趾宫偏殿的柳嫔得了消息,苦笑道:“什么枕边风,如今我连陛下都见不到了,恩宠都没有了,还谈什么枕边风呢。”
侍立在一旁的夏荷宽慰着说道:“娘娘别急,您和陛下这么多年的恩爱,哪里是一朝一夕就烟消云散的?之前陛下是在气头上,又有小人在一旁起哄,陛下这才一时被迷了心智,斥责娘娘的。”
这话说到了柳嫔的心坎里,她一想到这几个月来那玉妃和蔡妃趾高气昂的挑衅,气得把桌子上的茶杯扔到了地上:“哼!小人得志罢了!就算当年姜后在世,也不是被本宫逼得走投无路!就算是贵为当朝太后,当初我执掌后宫的时候,还不是乖乖呆在佛堂念她的佛!呵,不过是玉妃和蔡妃两个小鬼而已,还真以为能扳倒我么!”
柳嫔发了一通火,气消了不少,转头吩咐夏荷道:“让小厨房把老母鸡汤熬上,等会儿我给太后娘娘送去。”
夏荷不解:“这汤若是送去给陛下,说是娘娘亲手熬制的,岂不是更好?”
柳嫔笑道:“我在这节骨眼上送过去,岂不是明摆着告诉陛下我是替我儿子来谋求好处的?现在大冬天的,老人家的身子骨最是受不住了。偏偏分位高的玉妃和蔡妃,为了后宫的权利争斗不休,哪有时间关心太后娘娘的身子呢?分位低的呢,也没这个资格去太后面前尽一尽孝。罢了,就让我去替陛下关心一下太后娘娘的身子吧。”
夏荷这才明白过来,又是一通夸赞,这才喊来人收拾地上的茶杯碎片,自己则亲自去小厨房嘱咐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