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苏)尼·奥斯特洛夫斯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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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党有了新的经济政策,这样一个消息开始时只是很模糊地在共青团省委里传播着。但是几天之后,在第一次政策研讨会上便有了意见上的不统一。保尔因为不太明白该政策的实质,因此在离开会议室时带着一肚子的疑惑,心头非常压抑。他在铸造车间里碰见了杜达尔科夫,这是个矮矮胖胖的工人、共产党员,他翻了个白眼,叫保尔:“你到底是要干嘛?想让资产阶级再次来到吗?听说要开店了,买卖想做多大便做多大。这好呀,打过来打过去却最终打了一个一切照旧。”

    保尔虽然嘴上没有说话,但心中的疑团已经越来越浓重了。他不知不觉当中已参加了反对党的活动,而且表现得很不理智,在共青团的省委会全会上,他第一回发言便引起了很激烈的争吵,形成了多数派与少数派两派。而紧接着的日日夜夜更是令人烦躁。各级的党、团代表,在争吵、激辩中,将火药的味道搞得四处弥漫。保尔与其一部分伙伴的立场真的非常强硬而且难以说服。

    阿基姆是共青团省委书记,他体格高大强壮,看上去精力旺盛,政 治方面也很成熟。他和丽达·乌斯季诺维奇在一起试着与保尔以及与保尔持相同观点的人座谈,但是根本没有效果,保尔倔强地直言不讳道:“你回答我一个问题,阿基姆,资产阶级为何又得到了生存的权利?我不太懂得理论,但是有一点我可以看出来,新的经济政策是背叛了我们的党性的。我们的战士冒着枪林弹雨,绝对不是为了让资产阶级重新夺权。我们工人阶级是绝不同意这么做的,而且会竭力反对。你们假如乐于去当资产阶级的奴隶的话,那你们就去吧!”

    阿基姆这一次真被激怒了:“保尔·柯察金同志,你看自己在说什么话?还不把脑子弄清醒。你是否明白你这是在侮辱我们的党呢?你在诽谤党。你自己已经狂躁还仍然执迷不悟。自己不愿意将道理弄明白——假如我们依然奉行战时的共产主义政策,那我们便会将革 命葬送的,这将会给反革 命提供一次绝佳的机会,他们会利用农民来反对我们的。你不愿意思考,既然你不再打算用布尔什维克的方法来解决问题,却以斗争来作威吓,那便只能发展着看了。看来,在你们身上再花费时间已经是完全地徒劳了呀!”他们就这样分手了,明显已成为敌人。在全区的党员大会上,一伙来自中央的工人反对团体派代表在台上演讲,遭到了大多数人的严厉痛斥;紧接着保尔发言了。他指责说已背叛了革 命的事业,用词很尖刻而且让人反感。

    于是第二天,团省委紧急召开了会议决定免除保尔与其他四位同志的省委委员职务。保尔已不与扎尔基有话可说了,他们之间有了很厚的壁垒。在团支部开的会议中,保尔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拥护,在开会的时候对扎尔基狠狠地批了一次。斗争往深处发展的结果却是保尔被清除出了区委会,而且还被撤去了支部书记职务。这一处分引来了很多人的反对,有二十多名团员都纷纷交出了团证。最后,保尔与其相同观点的人都被开除了团籍。

    保尔也因此开始了他这一生之中最暗淡无光的一段时间。扎尔基也离开了公社。保尔非常郁闷,生活作息已不再正常。他常常站在车站的天桥上面,但却看不到下面来来往往急驰的列车。

    有人拍了他一下肩膀。这人是共青团员奥列辛科夫,砖瓦厂的支部书记。这个人长着一脸的麻子,而且皮肤疙疙瘩瘩,特别狡猾又很自命不凡。保尔从来都不喜欢这么一个家伙。

    “怎么回事,他们竟然把你给开除了?”他问道,用几乎全是白眼珠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保尔。

    “我不是总跟你讲嘛!”奥列辛科夫忙着说道,“你到底是图什么呢?犹太佬遍地都是。他们见缝扎针,得意无比。就是他们想开大店来赚钱的。当初的时候,你们在前线打仗,而他们则坐在家里边享福。而如今你却已经被开除掉了。”

    保尔拿眼看了一下对方,眼光里面充满了憎恶,他没法子控制住自己,预计着要有什么事发生了。你看,保尔一把抓住了奥列辛科夫的胸脯,怒气冲天,把他摇过来摇过去。

    “你这个王八蛋白匪,婊子,你在说什么呢?你这个富农遗老,你在对谁说这样的话?王八蛋,我们城子里当初被白匪兵杀死的那么多布尔什维克,不好多都是犹太工人吗?你知不知道?哼,你是不是也钻进了反对派里?我看现在就得把你给毙了!”

    奥列辛科夫使劲地摆脱了身子,玩命地朝楼下跑去。保尔则在后面依然发着怒,他对自己说:“天哪,看看到底是些什么样的人在赞同我啊!”

    歌剧院里面人头一片。大家都纷纷涌入各个入口处,坐满了各个座位,大厅挤满了人。这是全市党团组织的联席会,目的是要总结一下党内的斗争。

    在剧院的休息室里面,大厅的走道上,人们纷纷议论着什么,今天是要期待一批工人反对派的成员们返回革 命的阵营中来。朱赫来,丽达以及扎尔基都坐在前排讨论着这个问题。丽达似乎是在回答着扎尔基:“他们肯定会回来的。朱赫来讲转机已经有了。省委方面决定,只要他们敢于承认自己的缺点与错误,愿意重新返回,就欢迎归队,这样可以制造出一种团结向上的气氛;而且为了表示对他们重新归来的一种信而不疑,在即将召开的大会里还会恢复保尔的省委委员职务。我真的很激动。”

    在会议主席摇了很长的铃之后,会场才得以安静下来。

    “省党委已经作了报告,现在则由共青团内的反对派代表们发言:首先发言的是保尔·柯察金同志。”

    后排站起了一个人,穿着保护色的军便服,他沿着台子步上了讲台。他将头往后仰了一下,走到了护栏之前,伸手摸了摸额头,好像在回忆着什么,随即毅然地甩了一下长着鬈发的脑袋,两只手牢固地搭住护栏。

    保尔看到会场里座无虚席,感到似乎有千百双的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剧院加上大厅,共六层里,人们都在静静地等着他说话。他已默默地立了几秒钟,努力控制住了不平静的心情。他已思潮澎湃,一时之内也开不了口。

    离他的讲台不太远的前一排,省“契卡”主席朱赫来同志坐在丽达·乌斯季诺维奇旁的椅子上面,他的肩膀很宽,也很壮。他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保尔,微微地笑着,很严肃同时也含着鼓励的神情。他是如此魁梧,一只衣袖空荡着,没什么用处便塞进口袋中,这让人看到之后心里沉沉的。他外衣的口袋上佩着一枚四边是深红色、闪闪发亮的红旗勋章。

    保尔将眼光由前排移开了,他要开口说话了,大家都在等他呢。于是如临博击一般,他将全身的劲头都鼓足之后,很响亮地对着全场的人们讲:“同志们!”刚刚一开口,心里头便升起了一股激情,浑身竟热了起来,仿佛大厅之中全是吊灯,光焰灼烧着他的身体。非常激动的语句好像疆场上的一声声呐喊,回荡在大厅之中,几千人都为之震撼了,感奋不已。这极其雄亮的声音中包涵着青春的活力,有着无尽的热情而又迸发着万点火花。在那弧形的屋顶上面,这些火花一直飞到各个楼层中离得最近的座位上。

    “我今天要讲一讲往昔。大家都在期待着我来发言,那我就说一说。我心里明白,我这次发言肯定会引起非常激烈的反响。这可绝不是所谓的政 治上的宣传,这全是我一个人的心里话以及与我一样心情的人们的心里话。我想讲一讲我们的生活,讲一讲革 命的烈火。这种烈火好像燃烧在炉膛中的大火一样在我们的心中燃烧。正是靠着这种火,我们的国家才生存;正是它,我们的共和国才胜利;正是它,我们才甘愿抛头颅洒热血。我们这些年轻人,在这烈火的鼓舞下,与阅历丰富的老同志们一起并肩作战,开辟新的天地。而我们的火是举世无双又坚如钢铁的。大家都在它的领导下英勇战斗。我们这两代人,共同在一个沙场上奋战,如今又聚集在这儿。你们将希望寄托于我们身上,而我们这些人却在制造动乱,反对我们本阶级,反对我们自己的党,破坏党钢铁般的纪律,犯下如此大罪。结果是我们被党赶出了战斗的阵营,我们感到远离了沸腾而热烈的生活,仿佛处于偏远的荒漠之中。

    “亲爱的同志们啊,我们曾经经历了革 命的考验,但又几乎背叛了革 命——这样的事是怎么发生的呢?怎么可能会发生呢?在斗争的过程中,我们和咱们党内的多数派的表现,你们都几乎全部清楚。我们这些人在国家最艰难的日子中也没有离开大家,如今反而掀起这么一场动乱,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对资产阶级要怀着仇恨——我们都接受过这种教育,因此我们便认为经济政策是反对革 命的政策。党实行这一新的经济政策,这样一种转折其实仅仅是意味着无产阶级对于资产阶级所采取的斗争形式发生了变化,转变了斗争的角度,我们却将这种转折看作是对本阶级利益的背弃。这场斗争所以会最终变得不可以协调,是因为在老一辈的布尔什维克近卫军当中也有一些老同志兴风作浪,对党的决议予以反对。我们年轻人都知道他们干了那么多年的革 命,便认为他们才是真正的纯正的布尔什维克,就决定跟着他们走。这样看来,光有热情,光有对革 命的忠诚之心是绝对不够的,还应该善于理解大规模斗争那万分繁杂的策略与战略,这是必须的。而我们却一直到现在才得以理解,不是任何时候所有的正面打击都是正确无误的。

    在有些时候,这种正面的进攻反而成了对革 命的一种背弃。我们的伟大领袖列宁同志掌握着方向,将国家引入了一条良好的发展轨道,但即使是他也没能让我们停下敌对的活动,可以说我们都已经昏过了头,连基本的方向都分不清楚了。我们被很多的花言巧语所欺骗所蒙蔽,进入了工人反对派之中,看上去似乎是在为真正的革 命行动进行着正义的斗争。我们在共青团内部大肆鼓动,煽动大家纠集在一起,反对党的基本路线方针。你们都知道,我们这几个团省委委员在经过一番激烈的斗争之后都被开除出了省委。后来我们又到各个区去继续活动。团区委里的斗争则更加艰苦,但是也把我们都给击败了。再后来我们又都分别回到了各自的支部,经活动将很多青年人拉了过去,以求得支持。我任书记的那一个支部则异常的顽固不化,在我们最后几个支部的反对都遭到失败时,我的那一个支部仍然抗争了半天,也非常的凶,但最终结果一样。

    “不错,亲爱的同志们,对于我们来讲,这些日子都是非常昏暗的。根本想不清问题的症结,只是脑子里面晕乎不堪,而让自己与自己坚信不二的党来作斗争,那种心情是非常难受的。所以我也常常问自己:你到底在跟谁斗啊?你搞这样的一种党内斗争,两面遇敌,到头来又会落个什么样的下场呢?我回忆起一次谈话,感到万分羞愧。大概朱赫来同志还记着那一次谈话吧。他在大街上遇到了我,便喊我上了他的车子。我的脑子中正稀里糊涂,便什么都没想地说道:‘既然有人要叛变革 命,我们便只能采取斗争了,紧要关头就走武装斗争的路子’。朱赫来回答得更加干脆:‘那你就会成为反革 命分子,被枪毙。我提醒你,保尔,你现在已经站在了最后一个台阶上,再多走一步便会坠入深渊。

    ’对我说这话的是我的老师,是我的启蒙老师啊!是他用自己那种大无畏和坚定不移的精神赢得了我的尊敬,他还是当初在契卡工作时的老首长。我永远也忘不了他这番话的。当我们这些臭硬派们被开除了组织的身份时,我们都感受到了什么是政 治生活上的死亡。真的是,那是一种死亡,因为离开党后我们都无法再生活下去了。所以我们都要回来了,我们以工人阶级那种朴素的态度,公开而又直率地提出‘请还给我们生命’的要求。我们都已明白了这几个月以来自己所犯下的错误。离开党之后,我们感到生同死一般难受。我们切身的体会是,一个人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当一位战士,而最大的自豪莫过于感觉到自己始终是革 命阵营的一员。所以我们发誓都将永远不会再离开奋起的无产阶级的战斗行列。没有什么宝贵的东西我们不能奉献给伟大的党,生命、家庭以及自己的个人幸福——所有的所有的所有,都是献给我们伟大的党的。党同时对我们敞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