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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坤赔着小心道:“亲爱的,不要太小心眼,我妈是刀子嘴,豆腐心。就这样说定了,晚上来接你。”
段英道:“刀子嘴也会杀死人!”
又劝了几句,段英还是不想回他父母家中。刘坤生气地道:“你怎么是这个态度,我妈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发了火,他又放缓了语气,“亲爱的,还是回去,我来接你。”
老板凳
中午下班时,侯卫东又开始琢磨在什么地方吃午饭。他走到窗口,正好看到赵永胜上了桑塔纳,桑塔纳一溜烟开出了大院,带起了浓重灰尘。
侯卫东初到青林镇的时候,满街垃圾以及漫天灰尘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此时又见灰尘,他就续接上了之前在半山坡上的思路:“改造青林老场镇是提高新一届政府威信的好办法,尽管短时间不能将老场镇彻底变样,最起码可以将老场镇的环境卫生搞好,这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成绩。”
这时,社事办主任苏亚军出现在院子里。侯卫东喊道:“苏主任,等一等。”
社事办是社会事业办公室的简称。社事办主任苏亚军四十六岁,工龄长,人面熟,加上受到年龄限制,其政治生命已经结束,是标准的机关老板凳。
听到侯卫东的喊声,苏亚军便停下了脚步,在院子里等候。
在他的人生经验里,跳票副镇长就是兔子尾巴,再加上他知道赵永胜对侯卫东很有看法,因此他对这位分管副镇长采取了敬而远之的态度。
“侯镇,有什么事情?”
侯卫东笑呵呵地道:“一起吃饭,叫上社事办其他同志,我请客,苏主任定地点。”他初当副镇长,不想当光杆司令,主动向苏亚军示好。
苏亚军知道侯卫东是上青林石场老板,听说他要请客,没有客气,道:“河口村村支部书记刘卫彬家里开了一个农家乐,环境不错,味道也还马虎,我们到他那里去。”
侯卫东爽快地道:“好,就到河口村。”
“那我去打个传呼,让曾强他们几个人都回来。”苏亚军一边说,一边朝办公室走去。
“不用到办公室,用我的手机。”此时手机在青林镇还是稀罕物,除了赵永胜和粟明各有一部外,党政领导班子成员中只有侯卫东在用手机。赵、粟二人是公款消费,侯卫东纯属私人消费。
苏亚军不冷不热地道:“这些洋玩意儿我不会用,还是去办公室打电话。”
侯卫东有些尴尬地将手机收了回来,但是他为了争取这个老板凳,也就没有计较,将手机放回口袋,跟着苏亚军来到了办公室。
在办公室等传呼时,苏亚军眼珠一转,道:“侯镇长,跟你汇报一件事。社事办管着广播站和民政办,点多面广,特别是即将开展的殡葬改革工作,任务很重。你能否争取买一辆面包车?也就几万块钱!计生办都买了面包车,他们管活人,我们管死人,镇里要一视同仁。”
青林镇政府成立了财经领导小组,镇长粟明用钱都受到了不少限制,侯卫东作为跳票副镇长,在用钱上根本没有发言权。苏亚军这是给侯卫东出了一道难题。
侯卫东老老实实地道:“我是副镇长,喝顿酒可以解决,但是没有买车的权力。我是实在人,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不会勉强自己说大话。如果真想买车,我们一起找赵书记和粟镇长汇报。”
苏亚军本意就是给侯卫东出难题,没有想到他说话如此实在,反而觉得很无趣,也就不再提起此事。
曾强、杨川闽、王蓉以及程义琳等社事办工作人员陆续到了办公室,听说侯卫东请大家到河口村吃饭,个个都是笑逐颜开。一行人来到镇外,在公路边等了二十多分钟,才来了一辆客车,摇摆着到了河口村刘卫彬家门口。
河口村村支部书记刘卫彬,是下青林村干部中出名的精明人,前几年到广东、福建做过花木生意,见多识广,很有些经济头脑。回到青林镇以后就在家里搞了一个苗圃,专门从福建花木批发市场进高档小型花木,移栽以后再养几年,然后卖到益杨和沙州。
苗圃旁边有一个几亩地的池塘,塘里有鱼,这里就成为集钓鱼、赏花、吃饭为一体的简易农家乐。这是刘卫彬从沿海地区搬过来的经验,在益杨县还算新生事物,每到星期天,只要天气好,生意都不错。
由于是周三,农家乐只有一桌客人。刘卫彬很悠闲地侍弄着花草,见苏亚军等人进来,放下水壶,招呼道:“苏主任,怎么现在才过来?”
苏亚军指了指身后之人,道:“今天是侯镇长请客。”
刘卫彬这才认出了侯卫东,热情地道:“侯镇长是第一次到我们河口村,我等一会儿把杨主任叫过来,这一顿饭河口村请客。”
“刘书记,我今天请社事办吃饭,你别和我争饭钱,以后我到河口村的时间还多,到时你再请我。”
“怎么能这样,侯镇长第一次到河口村,应该我们请客。”
侯卫东坚持道:“今天我说了算,听说你弄的肥肠火锅鱼味道不错,我就点这道菜。”
刘卫彬安排了中午生活,又来到了侯卫东身边,他从皱巴巴的西服口袋里摸出一包红塔山,给众人散烟。
侯卫东环顾四周,道:“农家乐在沙州已经有了规模,城里人都时兴周末到农家乐休闲。你这里环境还行,就是距离县城稍稍远了些,可以考虑到县城边上去开农家乐。”
“如果到城边开农家乐,成本高得多,我这是利用现成的土地。”
“那你的农家乐要更有特色,才会有更多顾客,等天气暖和以后,我带益杨的朋友来玩。”
“侯镇带来的人,一律打七折。”
苏亚军一直在观察着侯卫东,见他与刘卫彬谈得投机,暗道:“侯卫东还算老练,不是传说中的愣头青。”
酒至三巡,侯卫东将话题引向了殡葬改革,对刘卫彬道:“沙州全市都要搞殡葬改革,村里有什么看法?”
刘卫彬打了一个酒嗝,道:“我在电视里看到过新闻,知道这件事。青林镇是山区,到处都可以埋人,这事根本不可能搞起来。”
侯卫东主动做起了宣传,道:“殡葬改革的目的是移风易俗,节约土地资源,减少丧葬费用。省、市、县三级政府下了很大的决心,沙州市已经下了政府令,全市从5月1日起一律不准土葬,必须火化,火化以后民政局要给予一定的补贴。”
村委会主任杨文武以前当过民办教师,算得上村干部中的文化人,他深知此事的艰巨性,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道:“殡葬改革比计划生育还要难,真要执行下去,不知要打多少架,扯多少皮,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苏亚军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专心吃鱼。
侯卫东在上青林待了两年多,天天与村干部混在一起,对村干部所思所想了解得一清二楚,道:“县里给青林镇下了火葬任务,镇里将依葫芦画瓢,给每个村下任务。完成任务的村,可以对土葬户收取一定的土地占用费,或者说是罚款。”
刘卫彬听说可以收取土地占用费,马上就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道:“土地占用费如何使用,镇里是否上交县里?”
侯卫东心道:“聪明人硬是不一样,看来刘卫彬已经嗅出了其中隐藏的利益。”他含糊地道:“土地占用费全部归各镇使用,不用上交县财政。”
两位村干部对视了一眼,刘卫彬叫苦道:“要搞殡葬改革,村干部不知要得罪多少人,我们很难做。”他是生意人,很擅长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侯卫东点到为止,不再说此事,与刘卫彬碰了两杯酒。
喝了好几杯以后,刘卫彬忍不住问道:“侯镇长,你是分管领导,给我们透个底,土地占用费,村里到底有多大的搞头?”
侯卫东含糊地道:“这笔费用镇里将给村里一定比例的留成,算作工作经费,现在还没有完全确定,只是一个大概念。”
刘卫彬见侯卫东卖起了关子,心里如猫抓一样。由于餐桌上人多,他强忍着没有继续追问。
苏亚军原本担心侯卫东工作经验不足,抓不住工作重点,控制不了全镇局面,如果在工作中出了岔子,最终还得由他来擦屁股。此时见侯卫东说话办事有板有眼,便松了一口气。
侯卫东有心将社事办主任苏亚军灌醉,与村里人谈完了正事,就拿了两个啤酒杯子,倒了两杯白酒。
“苏主任,能在一起工作是缘分,没有缘分,我们八竿子也打不到,有了缘分才能在一起工作。我们俩干一杯,祝合作愉快。”
看着满满一杯白酒,苏亚军眼睛都绿了,道:“侯镇,酒不是这样的喝法。”
侯卫东气势如虹:“怎么喝酒,难道有法律?我先喝了,别磨蹭。”他今天是有意要喝醉苏亚军,也就毫不留情。
侯卫东把大杯喝了下去。在刘卫彬等村干部的起哄下,苏亚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将这一杯白酒喝了下去。
在河口村吃完午饭,已是下午3点钟了,社事办主任苏亚军当场醉倒,被拖到了村支书刘卫彬的床上。
侯卫东也有醉意,但是他越发的豪爽,对曾强等众人道:“青林镇有说法,酒风看作风,牌品看人品。今天通过对社事办酒量的检验,说明社事办是一支特别能战斗的队伍。”
社事办两个未醉的女同志,看着醉成一团的男人们,听着侯卫东的豪言,捂着嘴笑。
侯卫东拍着副主任曾强的肩膀道:“喝了酒爬青林山是要命的事情,我不回镇里,明天上午到益杨民政局,下午你和苏主任在办公室等我。”
刘卫彬心里想着土地占用费的事情,把半醉的侯卫东拉到了屋里。
侯卫东拍着刘卫彬的肩膀,道:“目前县里所有正式文件都没有提及土地占用费,所以土地占用费的事情不能说出去,你千万得保密。”
“你放心,我一定会保密。每一具土地占用费是多少钱,多大的返还比例?”这是刘卫彬最关心的数据。
“党政联席会上还未研究,我只说个大致情况。土地占用费每具在五千到一万,比例大约在10%到20%。”村干部是不在编的干部,工资很低,除了村里工作外,还得从事农业生产养家糊口。用人民币来吸引村干部,这是镇政府与农村干部打交道的重要手段之一。
刘卫彬在心里算了算:“去年冬天全村死了二十五个人,如果能收十家的土地占用费,每家暂时按五千计算,就能收到五万多。村里比例如果提10%,就是五千元;提20%,就是一万元。”
他的算法已经很接近赵永胜的想法。
青林镇副镇长的工资不过四百多一点,全年加上奖金,也就五千多元的年收入。算清了账,刘卫彬的积极性就被调动起来,口里却道:“殡葬改革是难事,村里是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如果土地占用费的返还比例高一些,大家可能还有积极性,否则谁愿意做这些得罪人的事情。”
谈完事情,侯卫东和刘卫彬才从家里出来。众人在公路边等了一会儿,一辆大货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停了下来。车身自重加上碎石重量足有数十吨,压得公路不停地颤抖。货车司机伸出脑袋道:“侯疯子,到哪里?”
“益杨。”
货车司机拍了拍车门,道:“上车。”
看着带着灰尘远去的大货车,曾强打了一个酒嗝,对小姑娘程义琳道:“侯卫东就是一个山大王,苏主任的酒量和他相比,差得太远。”
汉湖
大货车如装甲车一般在公路上横冲直撞,风驰电掣。侯卫东坐在车上一直迷迷糊糊,等他睁眼时,已经到了益杨城边。
货车司机道:“疯子,实在不好意思,我不进城了,你在这里坐公共汽车。”
侯卫东在城边站了一会儿,坐上了入城客车。
回到沙州学院的住房,他靠在沙发上休息,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下午6点左右,大门响起有节奏的敲门声,侯卫东迷迷糊糊地开了门,站在门外的居然是满面笑容的任林渡。
“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任林渡比侯卫东还要吃惊,他退后一步,看看隔壁的房门,道:“郭兰住那边?”
侯卫东带着酒意,用手指着任林渡道:“任林渡,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小子,我还以为是来找老朋友,结果是来找郭兰。”
任林渡脸上的尴尬转瞬即逝,笑呵呵地道:“你住在郭兰隔壁,这太好了,以后我就有了根据地。”
任林渡是侯卫东的朋友中最长于交际的,他的朋友遍及县政府所有要害部门。这是他天生的本事,学也学不会,侯卫东自叹不如。
任林渡转身去敲郭兰的家门,开门的是郭教授。
“郭叔叔,您好,我是郭兰的同事,请问她在家吗?”
“没有回来。”
“我叫任林渡,在县团委工作。我和侯卫东是郭兰同学,可以进屋等她吗?”
郭教授开门时刚从书房出来,鼻上还架着眼镜,手上拿着笔,道:“进来吧。”
他对站在门口的侯卫东道:“小侯,你来陪着这位小朋友,我还有事情。”
侯卫东知道郭教授事情多,道:“任林渡,郭教授有事,你到我家里去等。”
任林渡摇头道:“没有关系,我就在这边等。”
侯卫东对于任林渡的厚黑精神大为叹服,他借口尿急,回到自己屋里。
郭教授在书房忙了半个多小时,出来见任林渡一人还坐在客厅,正欲开口,任林渡道:“郭教授,我能不能给郭兰留个便条,不耽误你的时间了。”他来到放着笔墨纸砚的桌前,提起毛笔,在桌上写道:“县团委,任林渡。”
郭教授眼前一亮,道:“好漂亮的柳书。”他欣赏了一会儿,频频点头,道,“年轻人能写一笔好字的,凤毛麟角。”
成功引起了郭教授的兴趣,任林渡暗自佩服自己的观察力,道:“我从小就喜欢毛笔字,爸爸是岭西省书法家协会的会员。”
“你这字适合写晏殊的词,写几句来试试,会背吗?”
任林渡是学理工出身,晏殊是谁根本不知道,他只记得课本中学到的李清照词,写道:“……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郭教授只是欣赏字,没有注意到任林渡偷换了词作。
一老一少都是书法爱好者,郭教授放下手中的事情,跟他聊起了书法。正在兴头上,郭兰回到了家中。见女儿回来了,郭教授高兴地道:“小任有一手漂亮的毛笔字,真是难得。你们两人聊,我办正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