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出狱(4)

孔二狗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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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市里!你把我送回去我给你二百,你要是送不回去你给我二百,行吗?”蒋门神第一阵败了下来,但他还是想吓唬吓唬老五,挽回点儿面子。

    “上车!”桀骜不逊的老五又说出了这简短有力的两个字。

    这部人力车在ZJ县停了不到二十分钟,又回市区了。第二天中午,老五把蒋门神送到了昨天早上上车的地方。据说这时的老五,停下以后就趴在了车把上,一句话都说不出,吐了一地酸水。

    “你他妈的真有刚儿!二百块,拿着!”蒋门神愿赌服输,由衷地敬佩犟驴老五。

    已经没力气说话的老五接过了二百块钱。

    “兄弟,我还想去趟广州,你还能去吗?”蒋门神还不忘再将老五一军。

    “……上车!”趴在车把上的老五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虽然已经没力气了,但这俩字说得还是坚定而决绝。“……我过几天再去,到时候再联系你!”蒋门神吓死了,昨天张岳找他办事他还没办呢,非挨骂不可。他算是知道了,老五可是真敢去广州。这可能是犟驴蒋门神唯一的一次承认有人比他还倔。据说后来老五蹬着“板的”在大街上又看见了蒋门神好几次,每次见到蒋门神总不忘调侃上几句。“哎呀,大哥,还认识我不?”老五每次都是一脸坏笑。

    “啊……认识认识。”

    “那你啥时候去广州啊?”

    “过几天!过几天去!”蒋门神一见到老五就低着头赶紧走。

    “那你还去ZJ县吗?”老五蹬着板车追着问。

    “啊……最近……暂时不去了。”蒋门神灰溜溜。

    “那你去的时候千万别忘了联系兄弟啊!”老五扬扬得意地蹬着车远去了,看那架势像是一个凯旋的将军。

    四、人在旅途

    “张岳,你们刚才干什么去了?”小北京八卦完蒋门神的年龄后,赵红兵忍不住问了一句,他也看到了富贵袖口上的血。

    “公司的事儿,有笔钱富贵和表哥他俩收不回来,欠钱那小子太气人。”

    “还有人敢气你呢?”李四笑着说。的确,张岳近两三年收账用武力的时候已经不多了,欠钱的人一听到张岳的名头就已经怕了。

    “他以为他是勾疯子的小舅子,我们就不敢动他了。”

    勾疯子跟赵红兵差不多年龄,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成名,当时和赵红兵、李老棍子等人齐名。他最大的本钱就是经鉴定他有精神病证,在别人看来,那张精神病鉴定证明就是个杀人不偿命的执照。大家都觉得这人平时挺正常,只是一到真的犯了事儿他就会说他有精神病。坊间都流传他的精神病证其实是花钱买来的。勾疯子是否真的有精神病无法考证,但他打架时的确是很疯,这毋庸置疑。勾疯子当时给离火车站约一公里的卖淫一条街看场子,手下还有十来个兄弟,全跟着他混饭吃,而且个个都以他们的老大是精神病为荣。

    “那你动他没有?”赵红兵追问。

    “我刚才见到他的时候,他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说气人不?他还找来了勾疯子的几个小兄弟,拿着几把破刀,刀都拿不稳还想吓唬富贵和表哥。他们这么欺负人,那我只能动手了。”

    “……你不会真要了他命吧!”小北京可知道张岳是个什么人,听张岳说完吓得够戗。

    “要了他的命,谁给我钱啊?我只是让富贵戳了他的嘴两刀。他那破嘴说出来的话太不中听。”张岳轻描淡写地说。

    张岳这句话,别人都认为没什么,大家早就习惯了张岳这样的生活,但却把赵红兵吓了一跳。赵红兵想不到张岳如今已是如此的嗜血,而且完全是为了钱而嗜血。

    “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赵红兵对张岳说,他是真怕张岳越走越远。赵红兵在狱中看了四年《道德经》,出来后张口闭口就是这一套,也不管别人是不是听得懂。

    “我懂,呵呵。喝酒啊!”张岳应该没能了解赵红兵这句话的含义,但他就是想快点儿岔开话题。

    “喝酒吧!”赵红兵也没法深说。

    当晚大家都喝得大醉。张岳提议再像六年前一样兄弟几人拿着吉他去六中操场边弹边唱,找一下旧日的感觉,大家欣然应允。二狗帮忙回家拿了吉他来到六中操场的时候,大家都已经聚齐,正在大声地聊着天。

    “张岳,你小子什么时候结婚啊?以前你说你没钱,后来你有钱了你又说等红兵出狱。现在红兵出狱了,你总该结婚了吧!人家李洋也二十四了。”费四说。

    “结,马上结还不行吗?我真纳闷你急什么。我和李洋就是在六中认识的,还是通过红兵和高欢认识的呢……”张岳也有点儿喝多了。别人酒喝得越多脸越红,张岳却是越喝脸越白。据说,越喝酒脸越白的人,都有几分杀气。

    “二狗把吉他拿来了,咱们唱几首歌吧!”小北京怕张岳说下去触动赵红兵的伤心事。

    “大伟先来一个吧!”赵红兵说。

    “好呀,那我就来个《人在旅途》。”孙大伟表演能力显然一般,但是表演欲特强。

    孙大伟开始唱歌的时候,二狗望了望天空,依然像六年前一样无风有月,繁星满天。空气中,也弥漫着六年前那个深秋的气息。家乡的苍穹亘古不变,但苍穹下的赵红兵他们,在过去的六年中,已变得太多。

    从来不怨命运之错/不怕旅途多坎坷/向着那梦中的地方去/错了我也不悔过!

    人生本来苦恼已多/再多一次又如何/若没有分别痛苦时刻/你就不会珍惜我!

    千山万水脚下过/一缕情丝挣不脱/纵然此时候情如火/心里话儿向谁说?

    我不怕旅途孤单寂寞/只要你也想念我/我不怕旅途孤单寂寞/只要你也想念我!

    孙大伟唱得不怎么样,但大家却都十分投入,可能真正触动大家的是歌词。

    六年前的这个季节,就在这片操场的看台之上,这群青春年少的人肆意挥洒着他们激扬的青春,以玩闹的心态和铁南的路伟在这里大战了一场。可如今,曾经的天之骄子张岳出狱后以暴力手段为生,李四经营着赌场性质的电子游戏厅,费四左手因为残疾只能提起一杯啤酒,曾荣立战功的赵红兵在监狱中苦苦熬过了四年刚刚出狱,李武依然在服刑。那天和路伟打架的七个人中,只有小纪和孙大伟目前未留下残疾未曾入狱或从事黑道活动。想起这些,他们怎么能不欷歔不已。赵红兵一定想起了六年前,他在这里认识了他一生的最爱高欢,如今已即将嫁作他人妇。张岳也一定想起了六年前他在这里第一次拿刮刀捅人,到了今天,刀却已成了张岳吃饭的家伙。

    《人在旅途》歌词中唱的“错了我也不悔过”,谈何容易?他们怎能青春无悔?他们现在都在生命的旅途中,已经走错的路不能重走一次。旅途的终点尚且未知,这群已经二十七八岁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男人都到了该有心事的年纪了。

    孙大伟唱完,大家都很安静,一时没人说话。

    “我来唱一首吧!刚刚学会的,《水手》。”赵红兵打破了沉寂。赵红兵这些天里为了赶上潮流,在最短的时间内认识了四大天王,每天除了看书就是弹吉他。二狗记得他那时还学会了《来生缘》、《潇洒走一回》等流行歌曲。他不但唱得不错而且吉他弹得极好,唯一的缺点就是总爱窜改歌词。

    “我用口哨帮你吹前奏。”费四说。20世纪90年代的混子口哨吹得都特别好,费四的口哨吹得最是清亮。“好!”

    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年少的我喜欢一个人在海边/卷起裤管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

    总是幻想海洋的尽头有另一个世界/总是以为勇敢的水手是真正的男儿/总是一副弱不禁风孬种的样子/在受人欺负的时候总是听见水手说。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多年以后,二狗依然难以忘记赵红兵那夜唱的《水手》。赵红兵的嗓音略带沙哑而且咬字不清略带东北口音,但是配上《水手》的旋律很是动听。最关键的是赵红兵在唱这首歌的时候投入了极大的感情,他当时的心境与这首歌的歌词和旋律很是匹配,在唱那句“长大以后……渐渐地忽略了父亲母亲和故乡的消息”的时候显然有些呜咽。

    即使不懂音律的人,只要投入感情去唱歌,也肯定能打动听众。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的确,赵红兵出狱后,没有沉沦,没有走向更黑暗的境地。回家以后他擦干了眼泪,真的忘了过去四年多在狱中的痛,振作起来重新做人。他当时唯一难以割舍的,可能就是高欢。

    “红兵,你在狱中是不是每天都弹吉他?”孙大伟说话总是没轻没重。

    “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张岳训斥了孙大伟一句。“红兵,李洋说,明天高欢结婚办酒席,在市宾馆,邀请我也去。”张岳继续说。

    “就他妈的你会说话!你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费四骂张岳。

    “嗯,知道了,那你去呗。”赵红兵的喜怒哀乐别人很难看出。

    “我跟李洋说了,我不去。高欢跟了别人,我怕我酒后闹事儿。”

    “你今年是八岁啊还是六岁啊,这么大的人还管不住你自己。”赵红兵说。

    晚上回家的路上,赵红兵对小北京说:“明天中午咱们俩开车去市宾馆?”“嗯。”小北京拍了拍赵红兵的肩膀。小北京知道,赵红兵是不会去闹事的,他肯定只是想看一看高欢现在的样子。

    第二天中午,小北京开着那部林肯很早就到了市宾馆的对面。据小北京后来讲,他那天看到一夜没怎么睡的赵红兵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的时候,他才深刻理解“望眼欲穿”这个成语。

    当地的习俗是,中午12点新郎新娘准时到酒店,燃放鞭炮。

    林肯车里,烟雾缭绕,呛得人睁不开眼睛。

    “红兵,你是烟囱啊?咱们把车窗打开会儿行吗?”

    “别开!”

    “操!”

    二狗真不知道赵红兵希望见到高欢还是不希望见到高欢。他脑中的高欢还是四年多以前那个纤细袅娜的背影,那个背影是他记忆中唯一存留下来的影像。据说赵红兵早已忘了高欢究竟长的什么样。

    “有些时候,一个人过度地想念另外一个人,就算拼命地想也想不清对方的容颜。开始时是模糊,后来干脆一点儿都想不起来。白天想不起,但是在梦中却会清晰地梦到,等早上醒来再回忆,就又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二狗曾偷看赵红兵在日记中这样写道。二狗当时觉得怎么二叔也变得这么矫情,十分不解为什么每天都在想一个曾经那么熟悉的人的容颜却想不起来。直到二狗22岁以后,才能真正体会这样的感觉。

    的确是,清晰地回忆一个自己深爱的女子的容颜,太难,尽管二狗现在仍然能清晰地记起学校里几个食堂里所有打饭的大妈的容颜,但……

    12点,花车准时开到了。车上下来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英俊男青年和一个穿着白色婚纱的纤弱女子。

    据说赵红兵当时手里拿的那支烟,已经烧到了手指头他还浑然不觉。他或许在想,今天他就不该来,这个魂牵梦绕了四年多的女子出现在离他十几米的地方时,是和另外一个人走进结婚的礼堂,他这纯属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红兵,你那烟头!掐了吧!”

    “哦。”赵红兵捻灭了烟头。

    “这小子怎么长得这么难看。”小北京是想给赵红兵长长志气。

    “挺精神的小伙子。”赵红兵比较客观,实事求是。

    “我看你比他好看多了。”小北京总想让赵红兵心里多少舒坦一些。

    “你说这个有劲吗?”赵红兵嘴上说着话,眼睛一直在盯着高欢的背影看。

    这时,已经快走到市宾馆门口的高欢忽然回头看了看停在马路对面的那部林肯车。

    高欢的目光停在那部林肯车上不动了,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可以确定的是,她根本就看不见车里的人。

    “高欢看见咱们了?”小北京问赵红兵。

    “可能吗?”

    “当然不可能,但她可能认识这车是咱俩的。毕竟这林肯全市就是咱这一部。”小北京只要一提起这林肯车,就美滋滋的。

    “你就会穷得瑟。”

    这时,赵红兵看见有人拉了拉高欢,把她拉进了酒店。走进酒店门口时,高欢又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就消失在人群中。

    “走吧,红兵。”

    “等会儿。”赵红兵还是希望多留一会儿,这里离高欢更近一些。

    “你要是想捣乱,咱们俩现在就下车。我知道这酒店里有消防栓,我一会儿拿下来全喷那小子身上。”

    “扯淡。”

    “那你非留这不走干吗?”小北京知道,赵红兵多留一会儿,就会多难过一会儿。“……走吧。”赵红兵说。临走时,赵红兵又看见了高欢的妈妈,那个曾跪下求他放过她女儿的女人。那天,高欢的妈妈穿了一身红,兴高采烈。看得出,她是真高兴。据说,婚礼的那天,高欢在给客人敬酒时不住地落泪。客人都说:看把这孩子幸福得,激动成这样。

    从那天起,赵红兵染上了酗酒的恶习,每天都醉,到了一年多以后再次见到高欢的时候,已经到了不喝酒手就哆嗦的重度酒精成瘾的地步。赵红兵在那两年,被小北京、张岳等人戏称为“赵酒颠”,二狗认为十分贴切。因为那时的他不喝酒连觉都睡不着,而且,只喝酒,不吃菜。这样的生活,令赵红兵的性格有些乖张,他会莫名其妙地动怒,有时候表现出来的戾气倒有点儿像张岳。但多数时候,他还是比较正常的。

    几年后,赵红兵终于和高欢再次走到一起的时候,赵红兵才知道,那天高欢真的知道他就在酒店对面的车里。

    “我知道那天那部车里一定是你。”

    “为什么?”

    “我通知了你最好的朋友张岳,目的就是为了让你知道。你得到这个消息就一定会来。再说,我认识那林肯车。沈公子天天开着那车招摇过市,他总不能闲着没事儿来看我结婚吧。”小北京那时的绰号已经改成了《家有仙妻》中的沈公子。

    “那你为什么看我们的车看了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