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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莲调情婿风流
金莲见西门庆正在系裤子,心中火起,骂道:“没廉没耻的货,你和奴才淫妇大白日里在这里真的干这勾当儿!刚才我该打那淫妇两个耳刮子才好。你与我实说,和这淫妇偷了几遭?若不实说,等大姐姐来家,看我说不说。我若不把奴才淫妇脸打得血肿,也不算。”
西门庆穿好衣服,笑道:“怪小淫妇儿,悄悄儿罢,休要嚷得人知道。实对你说,今日才头一遭。”
“哼,一遭二遭,我不信。”金莲气呼呼地,还想说什么。西门庆已是笑着出去了。
宋惠莲挺乖觉,打这日起,常来金莲这边,或替她造汤饭,或替她做针指鞋脚,或跟着李瓶儿下棋,趋附着金莲。金莲只得是心中有数,随二人如此这般,图西门庆喜欢。惠莲背地里得了西门庆给的衣服首饰、香茶之类不算,只银子,竟能成两地带在身边,在门首买花翠脂粉,渐渐显露打扮得比往日不同。西门庆又对月娘说她做的饭菜汤水好,不教她上大灶,只教她和玉箫两个,在月娘房里后边小灶上,专顿茶水,整理菜蔬,打发月娘房里吃饭,与月娘做针指。惠莲得这份宠爱,也就渐渐地飘起来了。
一日,新正佳节间,西门庆外出贺节,吴月娘去了吴大妗子家。午间,玉楼、金莲都在瓶儿房里下棋。玉楼突然问道:“咱们今日赌什么好?”
金莲说道:“咱们下三盘,赌五钱银子东道。三钱买金华酒,那二钱买个猪头来,教来旺媳妇子烧猪头咱们吃,听说她会烧得好猪头,只用一根柴禾儿,烧得稀烂。”
“大姐姐又不在家,却怎办是好?”玉楼问道,“吃东西不可丢下大姐姐。”
金莲看了她一眼:“存下一份儿,送在她屋里,也是一般。”
三人摆下棋子,下了三盘,李瓶儿输了五钱银子。金莲使了丫头绣春去将小厮来兴儿叫来,把银子递与他,教他买一坛金华酒,一个猪头,又吩咐道:“买来送到后边厨房里,教来旺儿媳妇惠莲快烧了,拿到三娘屋里等着,我们就去。”
玉楼不同意:“六姐,教她烧了拿到这里来吃罢,在后边吃,李娇儿、孙雪娥两个看答着,是请她们还是不请?”
金莲听了,点头同意。
惠莲正在后边和玉箫在石台基上坐着嗑瓜子儿。来兴把买来的酒和猪头送到厨下,便来叫惠莲,把金莲和玉楼的话说了。
惠莲听了,只是不动身子:“我不得闲,与娘纳鞋哩,随便教别人烧烧吧,哪就点名教我烧?”
“烧不烧随你,交与你了,我有事去。”来兴儿说完,扬长而去。
玉箫劝道:“你且丢下,替她烧烧吧。你晓得五娘嘴头子,又想惹个什么事出来不成?”
惠莲笑了:“五娘怎么就知我会烧猪头?”说着,起身走到大厨灶里,舀了一锅水,把那猪头剃刷干净,只用一根长柴安在灶内,用一大碗油酱,并茴香大料拌得停当,上下锡古子扣定,哪消一个时辰,把个猪头烧得皮脱肉化,香喷喷五味俱全,取大冰盘盛了,连姜蒜碟儿,教小厮儿用方盒拿到前边瓶儿房里,又打开金华酒坛,筛酒来。玉楼先拣上齐整的留下一大盘子并一壶金华酒,使丫环送到月娘房里。然后三人坐定,围着桌儿,斟酒共酌。
正吃着,惠莲笑嘻嘻地走进来,说道:“娘们尝尝这猪头,今日烧得好不好?”
金莲说道:“三娘刚才还夸你好手段儿,烧得果真稀烂。”
瓶儿问道:“真个你只用一根柴禾儿?”
“不瞒娘们说,还消不得一根柴禾儿哩。”惠莲有点得意了,“若是一根柴禾儿,就烧得脱了骨。”
玉楼叫绣春:“拿个大盖儿,筛一盏与你嫂子吃。”
瓶儿连忙教绣春斟酒,又拣了一碟猪头肉儿递与惠莲,说道:“你自烧的,你尝尝。”
惠莲说道:“小的自知娘们吃不得咸的,没曾好生加酱,胡乱吃罢了。下次再烧时,小的便知道了。”又插烛似地磕了三个头,接过盏碟,在桌头旁边立着吃酒。
到晚夕月娘回来,小玉把猪头端上,又把众人赌输赢的事说了。月娘高兴,不愿白吃,跟众人说好,初五摆酒请客。李娇儿等人也觉得热闹,于是大家分定日子,轮流摆酒。初六是娇儿摆,初七玉楼占了,金莲本该排在初八,偏偏初九是她的生日,于是挪到初九,瓶儿自然移到初十。金莲问雪娥,雪娥半天不言语,月娘说罢了。
到了初十那天,是瓶儿摆酒,西门庆一早出去,众人都在瓶儿房中热闹玩耍。到后晌时分,西门庆来家,玉箫替他脱了衣裳,西门庆问道:“娘往哪去了?”
“都在六娘房里吃酒哩。”
“都吃的是什么酒?”
“金华酒。”
“不是还有年下你应二爹送的那一坛茉莉花酒么?打开吃。”
西门庆说道,当即教玉箫把酒找出打开。西门庆尝了尝,说道:“正好你娘们吃。”于是教玉箫并小玉两个提着,送到瓶儿房里来。惠莲正在月娘旁边侍立斟酒,见玉箫送酒来,连忙走下来接住。玉箫递了个眼色给她手上捏了一下。惠莲心中知意。
月娘问玉箫:“谁使你送酒来?”
“爹使我来。”
“你爹来家好久了?”月娘又问道。
“爹刚才来家。问起娘们吃的什么酒,我说是金华酒,便教我把应二爹送的这坛茉莉花酒拿来与娘们吃。”
月娘听了,说道:“你爹若吃酒,房中放桌儿,有现成菜儿打发他吃。”
玉箫答应了,往后边去了。
惠莲在席上站立了一会,推说道:“我后边看茶来与娘们吃。”
月娘点头吩咐道:“你去吧。对你姐说,上房拣妆里有六安茶,顿一壶来俺们吃。”
惠莲应了一声,抽腿转身出了房门,走到后边。玉箫站在堂屋门首,向她努了努嘴。惠莲掀开帘子进了月娘房,只见西门庆坐在椅子上正吃酒。她走向前,一屁股坐在他怀里。两人就亲嘴咂舌做一处。惠莲一面用手揝着那话,一面噙酒哺与他吃,说道:“爹,你有香茶,再与我些。前日与我的,都没了。”又道:“我还少薛嫂儿几钱花儿钱,你有银子与我些儿。”
西门庆正在高兴上,说道:“我茄袋内还有一二两,你拿去。”说着动手解她的裤子。
惠莲不肯:“不好,只怕人来看见。”
“那你今日不出去,晚夕咱在后边好生耍耍。”
“后边人多,不如还在五娘那里最好。”
二人说定,惠莲从西门庆身上下来,掀开帘子,见四近无人,赶紧往后边看茶去。正巧孙雪娥从后边过来,先是听见房里有笑声,一会儿,又见惠莲神色异样地出来,心中明白了。
这时,月娘教小玉来催茶,惠莲提着茶来到前边。
月娘问道:“怎的茶这咱才来?”
惠莲道:“爹在房里吃酒,小的不敢进去。等着姐屋里取茶叶,剥果仁儿来。”
众人吃了茶,惠莲斜靠桌儿站立,看着月娘众人掷骰儿,故意高声说道:“娘把长幺搭在纯六,却不是天地分?还赢了五娘。”过一会又说道:“你这六娘,骰子是锦屏风对儿。我看三娘这么三配纯五,只是十四点儿,输了。”
玉楼恼了,说道:“俺们在这里掷骰儿,插嘴插舌,有你什么说处?”
惠莲顿时一脸红,站不是,坐不是,出了房门。
众妇人饮酒玩耍到掌灯时分,西门庆掀帘子进来,看上去半醉样子,笑道:“你们吃得好。”
月娘说道:“你在后边吃酒罢了,女妇男子汉,来这做什么?”
“既是这样说,那我去了。”西门庆转身出房门,金莲随即跟了出来。西门庆拉着金莲说道:“小油嘴儿,我有句话儿和你说,我要留惠莲在后边一夜儿,后边没地方。就在你这边歇一夜儿吧。”
金莲不同意:“我不好骂的,又中哪邪了!胡乱随你和她哪里捣去。教她在我这里?就算我依了,春梅也不容。你不信,叫了春梅来问问。她若肯了,我就容你。”
西门庆无可奈何:“罢,罢,我和她往山子洞儿那里过一夜,你吩咐丫头拿铺盖,生些火儿,不然,这一冷怎么当。”
金莲忍不住笑了:“我不好骂出你来的!那贼奴才淫妇是养你的娘?你是王祥,寒冬腊月行孝顺,在那石头床上卧冰哩!”
西门庆也笑了:“怪小油嘴儿,休奚落我。罢么,好歹叫丫头生个火儿。”
“你去,我知道了。”打发西门庆去了,金莲回到瓶儿房里。
待酒席散了,金莲吩咐秋菊,抱了铺盖送进山子底下藏春坞雪洞里,笼了一盆火。
宋惠莲把杂事做完,走到花园门首,还以为西门庆未到,进了洞内,只见西门庆早已秉烛而坐。进到洞里,只觉冷气侵人,尘嚣满榻。惠莲在袖中取出两枝棒儿香,就灯火点了,插在地下,这才见地下还笼着一盆火儿,可身上正冷得打战。惠莲把床铺收拾好,上面盖了一件貂鼠禅衣,关好门,上床就寝。西门庆脱了里外衣裳,披白绫道袍,坐在床上,把惠莲的裤子脱了,抱在自己怀里,两只脚跷在两边,那话突入牝中。二人正做在得意处,潘金莲已是轻移莲步,悄悄走来窃听了。
许久,仍见里面灯烛尚明。只听见惠莲笑着说:“冷铺中舍冰,教你活受罪。寻个地方的本事也没有,走到这寒冰地狱里来了。口里衔条绳子,冻死了好往外拉。”过了一会儿,又说道:“冷合合的,睡了吧。你怎么只顾端详我的脚?你看过那小脚儿来的,是不是见我这双没鞋面儿,要给我买双鞋面儿怎的?看着人家做鞋,不能够做!”
西门庆说:“我儿,不打紧,到明日替你买几钱各色鞋面,我只是看你比你五娘脚儿还小。”
惠莲接着说:“拿什么比她?昨日我拿她的鞋略试了试,还套着我的鞋穿。我倒不在乎大小,只是鞋样子周正才好。”
西门庆没言语,不知在干啥。
过了多时,惠莲问西门庆:“你家第五的秋胡戏,你娶她来多少时了?是女招的,是后婚儿来?”
西门庆回答道:“也是回头人儿。”
惠莲笑了:“怪不得这样久惯牢成的,原来也是个意中人儿,露水夫妻。”
金莲听到这里,气得两只胳膊都软了,半天移脚不动,不知是冻得,还是气得。心里说道:“若教这奴才淫妇在这个家里,明儿会把俺们都吃她撑下去了。”
金莲真想声张骂起来,又怕西门庆性子不好,护着她逞了那淫妇的脸。待要忍耐下去,心中不甘,明儿她还不认帐。想了想:“罢罢,留下个记儿,让她知道,明儿再和她答话。”于是走到角门着,拔下头上一根银簪儿,把门倒销了,懊恨回归自己房中。
次日早晨,惠莲不敢贪恋欢床,先起来,穿上衣裳,蓬着头走出来。见角门没插,吃了一惊,又摇门,摇了几摇,不得开。回过头去告知西门庆,西门庆隔壁叫迎春来开了。这才见门被簪销着,见是金莲的簪子,就知晚夕她来过了。惠莲心中有鬼,不得安宁,回到自己房里,梳了头,先去月娘房里打了卯儿,然后来到金莲房里。
金莲正对着镜子梳头,惠莲走上前去,小心服侍,拿抿镜,掇洗手水,十分殷勤。金莲眼也不瞧她。
惠莲说道:“娘的睡鞋裹脚,我来收拾。”
“由他,你放着,叫丫头进来收。”金莲又叫秋菊,不见人应。“这贼奴才,往哪里去了?”
惠莲说道:“秋菊扫地哩,春梅姐在那里梳头哩。”
金莲说道:“你只别要管他,丢着罢,一发等她们来收拾,歪蹄泼脚的,没得沾污了嫂子的手。你去服侍你爹,爹也得你这么个人儿服侍他,才可他的心。俺们都是露水夫妻,再醮货儿,只嫂子是正名正项轿子娶将来的,是他的正头老婆秋胡戏。”
惠莲一听,正说着昨晚夕洞子里的话哩,连忙向前双膝跪下,说道:“娘是小的一个主儿,娘不高抬贵手,小的一时儿也立脚不住。当初不是娘宽恩,小的也不肯依随爹。就是后边大娘,不过只是个大纲儿。小的还是娘抬举多,莫不敢在娘面前欺心?随娘查访,小的但有一字欺心,到明日不逢好死,一个毛孔里生一个疔疮。”
金莲说道:“不是这等说,我是那种眼里放不下砂子的人?汉子既要了你,俺们莫不与你争?只不许你在汉子跟前弄鬼,轻言轻语的。把俺们踹下去了,你要在中间踢跳。我的姐姐,对你说,把这样的心儿且吐了些儿吧。”
惠莲忙说道:“娘再去访,小的并不敢欺心。怕是昨日晚夕娘错听了。”
“傻嫂子,我闲得慌,听你怎的?我对你说了吧,十个老婆,买不住一个男子汉的心,你爹虽然家里有这几个老婆,或是外边请人家的粉头,来家通不瞒我一些儿,一五一十就说与我听。你六娘当时和他一鼻子眼儿里出气,他什么事儿来家不告诉我?你呀,比她还差些吧!”
这几句话说得惠莲闭口无言,在房里站了一会儿,走了出来。刚到仪门夹道内,撞见西门庆,气得说道:“你真是个好人儿!原来昨日晚夕人家对你说的话儿,你就去告诉与人,今日教人数落了我一顿。我和你说的话儿,只放在心里,放烂了才好。怎么想到对人说?你这嘴头,就是个走水的槽,有话再不告你说了。”
西门庆莫名其妙,问道:“什么话?我并不知道。”
惠莲瞅了一眼,往前边去了。
自从被金莲识破了心事,惠莲每日只在金莲房里把小意儿贴恋,端茶送水,做鞋脚针黹,殷勤侍奉。月娘那边,每日只打个卯儿。金莲似乎也不提过去的事儿,同她去瓶儿房里下棋抹牌,有时遇到西门庆来,金莲还故意令她旁边斟酒,教她一处坐了玩耍。
转眼过了元宵。正月十六日这天,合家欢乐饮酒。西门庆与吴月娘居上坐,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孙雪娥、西门大姐都在两边列坐,都穿着锦绣衣裳,白绫袄儿,蓝裙子。只有月娘穿着大红遍地通袖袍儿,貂鼠皮袄,下着百花裙,头上珠翠堆盈,凤钗半卸。春梅、玉箫、迎春、兰香四个家乐,筝歌板,弹唱灯词。独于东首设一席,给女婿陈经济坐。小玉、绣春三四个丫环在上面斟酒。宋惠莲不得上席,坐在穿廊下一张椅儿上,口里嗑瓜子儿,传唤小厮们热酒上菜,一肚子不乐意。
西门庆见女婿没酒了,吩咐潘金莲去斟酒。金莲连忙下来满斟一杯,笑嘻嘻递与陈经济,说道:“姐夫,你爹吩咐好歹饮了奴这杯酒儿。”
经济心里高兴,一边接酒,一边把眼儿只往金莲身上溜,说道:“谢谢五娘,等儿子慢慢地吃。”
金莲用身子挡住灯光,左手执酒,看看经济用手来接时,右手向他手背只一捏。那经济何等机灵的小伙儿,双眼四周一扫,见众人不注意这边,在下轻轻地用脚尖碰了金莲小脚儿一下。金莲微笑低声说道:“怪油嘴,你丈人瞧着怎办?”
二人调情玩耍,以为他人不知,却未见到穿廊下的宋惠莲正在窗格子外瞧个一清二楚。惠莲心下自思:“寻常在俺们面前,男是男,女是女,却原来还有这一段勾搭。今日被我看着了,到明日她再苛求我,自有话说。”
这时,应伯爵差人来请西门庆去赏灯吃酒。西门庆吩咐月娘几句,带上玳安、平安两个小厮去了。
月娘众人吃了一会,只见银河清浅,珠斗烂斑,一轮团圆皎月从东而出,照得院宇犹如白昼,众人或有去房中换衣者,或月下整妆者,或有灯前戴花者。那玉楼、金莲、瓶儿三个再加上惠莲,在厅前看经济放焰花儿。过了些时,娇儿、雪娥、西门大姐都随月娘后边去了,金莲便对玉楼、瓶儿说道:“他爹今日不在家,咱对大姐姐说,往街上走走去,走百病儿。”
惠莲听见,说道:“娘们去,也带我走走。”
金莲看看她,说:“你既要去,就往后边问声你大娘和你二娘,看她们去不去,俺们在这里等着你。”
惠莲连忙往后边去了。
玉楼想了想道:“她去问不成,等我亲自去问。”
瓶儿说道:“我也往屋里穿件衣裳去,回来路上冷,只怕夜深了。”
金莲说道:“那,李大姐,你有披袄子,带件来我穿着,省得我往屋里去拿。”
瓶儿答应去了,只剩下金莲一人看经济放焰花儿。金莲见四下无人,走近经济,在小伙身上捏了一把,笑道:“姐夫原来只穿这么单薄衣裳,不怕冷么?”
这时,家人来旺的儿子小铁棍儿,一个十来岁的小孩,笑嘻嘻地跑来向经济要炮仗放。经济赶紧与了他两个,支得他去外边耍去了,便和金莲打牙犯嘴,嘲戏地说道:“你老人家见我身上单薄,肯赏我一件衣裳儿穿穿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