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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发展,高楼迅崛;时事变迁,人心趋恶。
读小学那阵,我家所在大院属重庆较高楼层,地处半山坡,站在楼顶观景,长江滔滔,油轮如鱼划过。那时整个院子友善和睦,各楼层老头老太,逢艳阳日聚集于院坝,晾家事晒心情。谁家花猫死了谁家女儿出嫁,谁家老婆出轨谁家老公赌嫖,俱都一清二楚。那时我是读书天才,年年考取第一名,每次手捧奖状回家,老妈都会赏我一枚鸡蛋。老爸没老妈那般体贴入微,凭借纯熟的木工技术,为我削制伪造市场上的玩具:AK—47、王五大刀、匣子枪。班上有钱人的孩子,个个见了都觉稀奇,常拿奥特曼跟我兑换,我不肯他们加糖果蛋糕,甚者掏出积攒的零花钱。我渐渐见钱眼开,把木制玩具当艺术品卖,回头又找老爸精工定做。老爸就数这点最好了,每求必应,而且一次比一次有耐心。最后一把AK—47,小学毕业前夕我高价拍卖,竟然卖了三十六块二毛。买家是九龙坡区蔡主任的独儿,这厮长大后不务正业,用老爸的污款嫖赌涉黑,最终为争女人枪杀情敌。五年前我在重大深造,他却垂着光脑袋,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阴森森的刑场。
那时院里的老头皆夸我是人才,老太们即便嘴利牙尖,也都尽拣好话讲。张婆说我以后是数学家;刘姨说我会开宇宙飞船;陈姑姑稍微有些实际,说我长大定是个帅哥,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保不定还能娶明星当老婆。那时有彩电的人家占少数,有一回我在陈姑姑家看晚会,宋祖英彩妆高调出场,看得我两眼发直,嚷着娶她做媳妇儿。陈姑姑抿嘴傻笑,说等你长大她都老了,以后娶年龄相当的明星吧。如今才觉沧海桑田,在岁月的长河中,我并未成龙升天,辜负了长辈们的期望,也让老两口备感心寒。
到楼下吃了两根油条,边喝豆浆边拨吴倩手机。电话响了七八声,吴倩懒洋洋接起,问:“秦风啥事啊?家人勒令思过,这段时间我不能外出。”心下一悸,我说:“今天不许提你家事,咱们谈谈别的吧。”话毕听筒那头窸窸窣窣,估计吴倩在穿衣服,等了一阵吴倩又问:“到底有啥事?”突觉她变冷漠了,“没……没事,就打电话问问。”正欲挂断电话,吴倩扔来一句:“最近想我没?”
算算老爸生病住院,至今已有十余天,如实相告:“好久没想了,那玩意儿也勃不起。”吴倩异常惊讶:“那出问题了怎行啊,快去医院检查,哪天真嫁你了,本小姐还不守活寡。”我暗暗苦笑:“老子现在就在医院,结果也出来了。”吴倩信以为真,心急如焚地问:“结果是好是坏?”我强忍悲痛:“坏到了极点,无可救药。”话毕吴倩默不做声,仿佛我真得了阳痿,顿了顿我忍不住苦笑:“瞧你紧张的样子,是我老爸的检查结果,他患了……”本想说老爸身患鼻癌,所剩时日不多,可话到嘴边悲从心来。噎了良久,吴倩说:“那玩意不行,对我没啥影响,咱们禁欲好了,更可做丁克家庭。”我又气又急:“爸就快死了,你还笑!”说到这听筒那头当的一声,接着传来吴倩的喊叫,问及细由,吴倩低声说:“不小心将杯子碰到地上了。”然后颤抖着问,“秦叔叔还有救吗?”我漠然应道:“得了癌症还有啥救?能拖多久算多久,现在只有尽量满足他的心愿。”话毕吴倩又默不做声,怔了怔才道:“叔叔有什么心愿,咱们尽量帮他。”我趁机道出爸想见她一面的愿景,气氛竟陡变沉寂,心酸之余我叹道:“你不方便就算了吧,别勉强自己。”说完正想挂电话,吴倩嗫嚅道:“秦风别误会,我在想如何逃离爸妈的管制。”
晚上喂老爸吃药,谈及吴倩要来重庆,老头子甚是开心。老妈却满脸愁容,坐在边上自言自语:“淑芬咋还不来?”这段时间老妈和淑芬相处得久,彼此培养出深厚感情,老妈自然偏颇淑芬。我说:“淑芬累得够戗,再则她又是外人,就让她多休息一阵。”老妈斜我一眼:“啥子外人不外人,我早把她当成了自己人。”眼下我不想跟老妈吵,当即软下语气说:“淑芬的确好,二娃早看出来了。”说着面向老爸,“爸您觉得淑芬咋样?前些天她在医院守了几个晚上。”老爸努努干裂的嘴,艰难地说:“都好,都中。”
看老爸那副态度,如若中国实行一夫多妻制,估计把两人娶进家门他也乐意。正暗觉好笑,陈永胜来电,叫我赶紧去纽卡斯尔,他让花丛环绕,已然应接不暇。纽卡斯尔是解放碑一处酒吧,早前周大炮喝过两次,陪酒小姐蜂腰肥臀。据说走姿经过专业培训,扭成一条线摇成一个向,在街头坊间颇有口碑。陈永胜主动邀约,想来不是风花雪月,一定是合作上的事。我当即应下:“今晚誓与陈哥不醉不归。”陈永胜大笑不迭,朗声道:“还是你娃够义气,比周大炮耿直多了。”
赶到时陈永胜搂着一名黄发妞,操椒盐普通话介绍:“刚泡的外国妞,巴基斯坦人。”我冲黄发妞点点头,顺手倒了杯啤酒润润喉,用英语问她:“Hello,which country are you from.(你好,你来自哪个国家?)”黄发妞愣着不知作答,我就知她是新疆人。新疆人乃古突厥后裔,属黄白混血过渡人种,年初我去綦江出差,饭毕客户薛涛请唱歌,在当地最高档的“海上海”找了两名新疆美女作陪。那天薛涛十分装大,硬说她们是正宗沙俄金丝猫。我用俄语问多大年纪,两人头摇成拨浪鼓,随后满嘴本地脏话:阿馕死给、哈呀木也木赛。大意是要不要吃她某部位,真是粗俗不堪,下流难容。
黄发妞帮着斟满酒,招来另一美女作陪,只须臾,杯盏间雀鸟莺莺。但任那妮子肆意调情,我始终无动于衷。陈永胜甚觉奇怪,戏谑道:“你娃是不是萎了?”我肉笑着问他:“要不要试试火力?”直惹得两妞媚笑不迭,谈笑间周大炮横地里冒出,灰头土脸地说:“你们玩得挺开心的嘛!”陈永胜连忙让座,埋怨道:“磨蹭到现在才来,哪个妹妹把你魂勾了?”周大炮一脸不悦:“别在我面前提女人。”陈永胜不明就里,我倒听出弦外音,侧身悄悄问周大炮:“那玩意如何了?”周大炮耸耸肩深表无奈,“唉,吃了一箱擦了两件,还是不行。”
结账出得纽卡斯尔,陈永胜拽上黄发妞,又帮周大炮点了一名成都妹,肤若凝脂,比豆腐脑还嫩。给两人各开一间钟点房,我独坐在酒店大堂闷等。接连抽了两支烟,陈永胜鬼祟下楼,身后的黄发妞一脸意犹未尽。接着等周大炮败阵,过了半小时,这厮牵着一个小妹灿笑而来,陈永胜摆出一张乏善可陈的脸:“你龟儿铁铸的啊,老子等得花都谢了。”周大炮不置可否,径直走到我俩面前:“陈哥别乱讲,她是逼迫无奈,我认她当妹子了!”陈永胜撇撇嘴,这时成都妹就说:“哥哥们,今晚妹子请吃烧烤。”
周大炮认人做妹,使何高招令人迷糊,更迷糊的是关于成都军区的团购合作,在朝天门码头,陈永胜咽下一块烤鱿鱼,拍着我的肩膀似笑非笑:“老弟,说个好消息,军区和五粮液特供的合作黄了。”我顿时作了两个假设:其一,陈永胜寻找供价更便宜的买家无果;其二,他想海吃供货商回扣,客户感觉宰得太狠。我暗自做过调查,茅台特供的确缺货,普通经销商根本无法打通关节。金融危机如火如荼,川渝酒水经销商亏的亏散的散,屹立不倒的,资金受存货牵制。目前市场上张贴名酒牌号的产品,发货都是一百件起,动不动就要几十万;条件更是苛刻,款到发货无退无换。市场经济就是这样,供过于求的产品,厂家喊经销商是老子,供不应求的产品,经销商叫厂家是大爷。
且不论陈永胜胃口多大,事有转机,还是涨人信心。供往成都军区的货,我若通过公司做一半,自己再暗箱操作一半,既为公司效力,又鼓了胯上腰包,两全其美何乐不为?如此一来,扳倒朱福田胜券在握。翌日陈永胜离开重庆,我在价格上又作让步,每瓶酒让利两元,权当彼此分成。陈永胜笑得合不拢嘴,悻悻地说:“资源整合就是好,我辛辛苦苦坐班,不如兄弟卖一批酒,销售真是赚钱的行当。”我只好暗暗叫苦,心想你不入虎口,焉知虎牙的厉害。
周大炮认的妹子叫甄媛媛,礼拜天兄妹俩前来医院看望老爸,周大炮戏称甄媛媛是重庆著名“女童子军”。我大惑不解,他耐心解释:“童子就是处子。”然后细数甄媛媛各类优点:卖笑不卖身、温婉如玉、苗条如柳,凸处不过一厘,翘地不越一分,稀罕式黄金分割。我斥责他借认妹之名欲行不轨,周大炮暴跳如雷,直骂我是“人的模样兽的想法”。
眼下甄媛媛已弃娼从良,穿上工装当了售楼小姐,周大炮又称这是他劝说的杰作,道来满脸荣光。我暗示这有可能是另一陷阱,周大炮当即反讽:“你以为干销售高雅?又舔脚丫又行骗,当完婊子立牌坊!”这厮说得没错,销售是风险行业,今天月入五千,明儿保不定只有八百,碰上公司散盘,还得流浪街头。刘浩曾说:“万职属下品,唯有铁碗高,看看贪官,阅报喝茶公款包养;再看看匪警,职权滥用敛财如命。”这厮涉足销售界不久,深谙其理也就有所总结,“世界在腐朽中进步,腐朽中也有我一份,谈业务,乌鸡要说成凤凰,酒量深邃似海,不亮合同事已成三分;再加能曲能伸,该贿的贿该诈的诈,誓不手软事成六分。”
四年前我从策划转入销售,月入一千八,日子紧紧巴巴。时任总监是一善人,见我孤苦伶仃,热情介绍一名女孩相识。此君在家乐福做收银,底薪仅有我的一半,总监说我干销售,粉脸一拉扬言:“业务员免谈,当官的例外。”现在我学聪明了,对内是区域经理,对外宣称公司副总,掌管西南区生死,底薪只是毛皮,回扣都吃不完。如此这般,身边的女性朋友竟然多起来,就在爸未生病住院前,还时常接到陌生电话,问之答曰:“秦总,我是上次你给名片的某某,啊,你不记得了?我们在大坪唱歌,等会搓麻将,五一二,三缺一,你来凑个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