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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闷热得要命,连喘口气的机会都不给。好不容易等来一丝风,瞬间,却又被黏糊糊的空气凝固,真是让人受不了啦!
“他妈的MB,天老爷哈,蔫(湘西方言,“你”的意思)还要不要人活哈!”
素养一贯不错的西厚太爷,在家里打着转,忍不住也骂了起来。
“厚太太(太太,湘西方言,“曾祖父”的意思),蔫老人嘎(湘西方言,“您老人家”的意思)乃们(湘西方言,“怎么”的意思)生气了哈?”正在拌猪食的淑珍问道。
“口误,口误!厚太太越老越糊涂。”
西厚太爷发觉自己说了脏话,竟然还被叔伯重孙媳妇听见了,他脸上实在是挂不住了。脸通通红、通通红的,活像关老爷一般。
“歹个(湘西方言,“这个”的意思)鬼天气,真是没想让人活哒!”淑珍虽然没有看见西厚太爷的窘相,但她想象到了他的窘样,于是,岔开了话题说。“厚太太,完幺爷爷还没回来噢,已经出替(湘西方言,“去”的意思)快半年时干儿(湘西方言,这里是“时间”的意思)了吧?”
说起玉湖坪的老朱家,真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自他们的祖先从北方搬过来后,一直是人丁兴旺,人才辈出。
据老人们说,老朱家的祖先非常、非常的厉害,是“高官得做,骏马得骑”的宦官之家。明末清初时,才移居到玉湖坪的。他们家族的祖先是同一个人,几百年来,老朱家世代供奉着他。还说,他临终前,把自己的五个儿子,七个女儿叫道床前说:无论朱家在这里延续到多少代,发展到多少人,分出多少个支系,同一辈分的子孙按照出生的前后,统一排序……
他临终的嘱咐,老朱家世代薪火相传。因此,就有了朱家老大,朱家老二……这叫法。与此同时,他们在和别人聊天或说话的时候,当说到自己家族的成员时,他们都会在称谓前面加上一个“完(湘西方言,“我”的意思)”字,或者加上“完家(湘西方言,“我家”的意思)”这个词,几百年未曾改变过。很显然,这样的传承和叫法,自然拉近了老朱家族人之间的关系,使得他们比任何一个家族都要和谐。
西厚太爷的儿子叫世才,他是老朱家“世”字辈中最小的一个。所以,与他同辈和辈分比他高的,都叫他“老幺”。辈分比他低的,都叫他“幺叔”、“幺爷爷”‘“幺太太”。
“是的哈。这傻孩子,一出替哒,就不想回来哒。”
“完幺爷爷出替,还不是想多弄几个钱回来哈。”
“理儿是歹个(湘西方言,“这个”的意思)理儿。照他(湘西方言,“按他”的意思)长期歹么(湘西方言,“这么”的意思)到外边儿跑,家里要是出个么得(湘西方言,“什么”的意思)事儿,不知乃们搞。唉……”西厚太爷叹了一口气说。
“厚太太,蔫老人嘎想滴太多哒。完幺爷爷不在家,蔫老人家还有完老朱家歹些人哈。开心点儿。”淑珍劝慰西厚太爷说。
“蔫想想,自从蔫家幺爷爷出替做副业乃年(湘西方言,“那”)起,完们这一大家老小,么得事儿不是蔫们照看的。唉……惭愧。”西厚太爷再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
“厚太太,蔫老人嘎莫再叹气哒。叹气对身体不好。完们老朱家没得几个老人嘎哒哈。”淑珍劝道。“都是重孙媳妇儿不好,蔫老人嘎把完骂几句哈,只要蔫不叹气哒。”
“傻孩子,完老朱家的孝子贤孙们,都能找不到蔫歹些孝顺贤淑的好媳妇儿,是祖上的庇护,积下的阴德得来的,完们这批老头儿、老太婆,疼蔫们都还来不及,乃们舍得骂蔫们呢。”
湘西有句古语,叫做“屋檐高,门前招”。是啊,这话一点儿都没错。老朱家的儿孙们,无论家境怎样贫寒,相貌怎样的丑陋,没有一个打光棍的。即便是身体有缺陷的,也能找到媳妇儿。并且,个个勤劳苦作,持家把业,贤淑孝顺。为此,玉湖坪大队的人,都说老朱家的祖坟埋得好。
“厚太太,完回替看一哈孩子他爹回来没。蔫老人嘎莫再叹气了哈。”淑珍喂完猪食,向西厚太爷辞行道。
“蔫回替吧。”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烦闷的热气,大地那张火辣辣的脸焦急地等候着风。但是,风却偏偏作对,不肯吹来,整个地面像着了火一样,冒着缕缕白中带蓝的火焰。
“吶儿……吶儿……吶儿”满姑一边搅拌猪食,一边大声地唤着她家的猪。
听见主人的招呼声,老母猪带着一群猪崽慢腾腾地走过去。
“吶儿……吶儿……吶儿”、“吶儿……吶儿……吶儿”。
满姑继续不停地唤着她家的猪。当她看见那群慢腾腾走来的猪们,她笑了,笑得是那样地甜,那么地美,脸上绽开了一朵花儿似的。
回想农村的那个年代,谁家若能拥有这群猪们,谁家的日子该会过得怎样的开心。这群猪,对满姑来说,简直就是一个聚宝盆,心头肉。她每天晚上都要起床两、三次,甚至是四、五次。她觉得只要看见这群猪,就懂得了人活着的意义。
猪崽们在母猪的带领下,走进了猪栏。满姑赶忙就像伺候太上皇一样,伺候着这群猪。看她一会儿摸摸这头,一会儿摸摸那头,整个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她把所有的猪都摸完后,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感觉心儿快要嘣到喉咙上来了,总感觉到有些不对头。于是,她伸出手指头,开始一个一个地数着猪崽。可是,数来数去,连续数了几次,都是一样的结果:少一个猪崽!
少了一个猪崽,这还了得。于是,她冲着正在家里睡觉的丈夫玉田大呼小叫起来:“蔫还在挺(湘西方言,骂人的话,“睡”的意思),挺蔫妈的尸哈!”
“蔫歹个婆娘,完不晓等乃们港蔫。闹个MB不闹!”
在满姑心里,玉田的回骂声,也是一种回答。
“蔫每天除了上工(集体劳动)外,么得MB事儿都不管。”满姑接着骂道。“老娘完不是一起和蔫上工替的么?就蔫累!”
“蔫愿意干就干,不愿意干就莫干哈,又没得乃个强迫蔫干!”
“蔫有点儿出息没得!不干,一家老小七(湘西方言,“吃”的意思)么得,穿么得?”满姑越说越气。“乃时哈儿尔(湘西土语,那个时候)完哈眼睛(湘西土语,瞎眼)哒,乃们就看上了蔫歹么个懒鬼!”
“喂……喂喂……!”玉田左顾右盼、滑稽地用京剧腔道。“蔫乃们就看上完了哈?哦,完明白了,只因为小生完长得太帅了,太帅了啊……”
“还帅啊啊地,把蔫比成猪八戒还好事(好事,湘西方言,“便宜”的意思)蔫哒!比MB乖不到乃呵儿(湘西土语,“哪里”的意思)替。”满姑十分生气了。
“有了娘子蔫,那还要小生管些么得哈?”玉田见满姑这次真的生气了,嬉皮笑脸地、继续拖着京腔奉承她说。“乃个不晓等完娶到了一个狠(湘西方言,“不错,了不得”的意思)媳妇儿哈。”
奉承话总是让人舒服。满姑听了玉田的话,把嗓音一下子就降下了八度,说:“老头子儿,完家的猪崽少了一个。”
“乃是乃们搞的哈。蔫数错了没?”
“完都数了好几遍,就是差一个哈。”
“老婆子儿,要不完们去找找?”
“嗯。”满姑点了点头说。
“娘子,请前面带路啊……”玉田拖着京腔,滑稽做了一个手势说。
尽管太阳像火一样,夫妻二人还是分头去找丢失的小猪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