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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南业酒人某翁,遣子小二如齐河索贳价。出西门,见兄阿大。时大死已久,二惊问:“哥那得来?”答云:“冥府一疑案,须弟一证之。”二作色怨讪。大指后一人如皂状者,曰:“官役在此,我岂自由耶!”但引手招之,不觉从去,尽夜狂奔,至泰山下。忽见官衙,方将并入,见群众纷出。皂问:“所事何如矣?”一人曰:“勿须复入,结矣。”皂乃释令归。大忧弟无资斧。皂思良久,即引二去,走二三十里,入村至一家檐下,嘱云:“如有人出,便使相送;如其不肯,便道王货郎言之矣。”遂去。二冥然而僵。既晓第主出,见人死门外大骇。守移时微苏,扶入饵之,始言里居,即求资送,主人难之,二如皂言。主人惊绝,急雇骑送之归。偿之不受,问其故亦不言,别而去,疲龙胶州王侍御出使琉球。舟行海中,忽自云际堕一巨龙,激水高数丈。龙半浮半沉,仰其首,以舟承颔;睛半含,嗒然若丧。阖舟大恐,停桡不敢少动。舟人曰:“此天上行雨之疲龙也。”王悬敕于上。焚香共祝之,移时悠然遂逝。舟方行,又一龙堕如前状。日凡三四。又逾日,舟人命多备白米,戒曰:“去清水潭不远矣。如有所见,但糁米于水,寂无哗。”俄至一处,水清澈底。下有群龙,五色,如盆如瓮,条条尽伏。有蜿蜒者,鳞鬣爪牙,历历可数。众神魂俱丧,闭息含眸,不惟不敢窥,并不能动。惟舟人握米自撒。久则见海波深黑,始有呻者。因问掷米之故,答曰:“龙畏蛆,恐入其甲。白米类蛆,故龙见辄伏,舟行其上,可无害也。
”
真生
长安士人贾子龙,偶过邻巷,见一客风度洒如,问之则真生,咸阳僦寓者也。心慕之。明日往投刺,适值其出;凡三谒皆不遇。乃阴使人窥其在舍而后过之,真走避不出;贾搜之始出。促膝倾谈,大相知悦。贾就逆旅,遣僮行沽。真又善饮,能雅谑,乐甚。酒欲尽,真搜箧出饮器,玉卮无当,注杯酒其中,盎然已满;以小盏挹取入壶,并无少减。贾异之,坚求其术。真曰:“我不愿相见者,君无他短,但贪心未净耳。此乃仙家隐术,何能相授。”贾曰:“冤哉!我何贪?间萌奢想者徒以贫耳!”一笑而散。由此往来无间,形骸尽忘。每值乏窘,真辄出黑石一块,吹咒其上,以磨瓦砾,立刻化为白金,便以赠生;仅足所用,未尝赢余。贾每求益,真曰:“我言君贪,如何,如何!”贾思明告必不可得,将乘其醉睡,窃石而要之。一日饮既卧,贾潜起,搜诸衣底。真觉之,曰:“子真丧心,不可处也!”遂辞别,移居而去。
后年余,贾游河干,见一石莹洁,绝类真生物。拾之,珍藏若宝。过数日真忽至,眺然若有所失。贾慰问之,真曰:“君前所见,乃仙人点金石也。曩从抱真子游,彼怜我介,以此相贻。醉后失去,隐卜当在君所。如有还带之恩,不敢忘报。”贾笑曰:“仆生平不敢欺友朋,诚如所卜。但知管仲之贫者,莫如鲍叔,君且奈何?”真请以百金为赠。贾曰:“百金非少,但授我口诀,一亲试之无憾矣。”真恐其寡信。贾曰:“君自仙人,岂不知贾某宁失信于朋友者乎!”直授其诀。贾顾砌石上有巨石,将试之。真掣其肘,不听前。贾乃俯掬半砖置砧上曰:“若此者非多耶?”真乃听之。贾不磨砖而磨砧;真变色欲与争,而砧已化为浑金。反石于真。真叹曰:“业如此,复何言。然妄以福禄加人,必遭天谴。如逭我罪,施材百具、絮衣百领,肯之乎?”贾曰:“仆所欲得钱者,原非欲窖藏之也。君尚视我为守钱虏耶?”真喜而去。
贾得金,且施且贾,不三年施数已满。真忽至,握手曰:“君信义人也!别后被福神奏帝,削去仙籍;蒙君博施,今幸以功德消罪。愿勉之,勿替也。”贾问真:“系天上何曹?”曰:“我乃有道之狐耳。出身綦微。不堪孽累,故生平自爱,一毫不敢妄作。”贾为设酒,遂与欢饮如初。贾至九十余,狐犹时至其家。
长山某卖解砒药,即垂危灌之无不活。然秘其方,不传人。一日以株连被逮。妻弟饷狱食,隐置砒霜。坐待食已乃告之,不信。少顷腹中溃动,始大惊,骂曰:“畜生!速向城中物色薛荔爪为末,清水一盏,将来!”妻弟如言。觅至,某已呕泻欲死,急服之,立刻而愈。其方始传。此亦犹狐之秘其石也。
布商
布商某至青州境,偶入废寺,见其院宇零落,叹悼不已。僧在侧曰:“今如有善信,暂起山门,亦佛面之光。”客慨然自任。僧喜,邀入方丈,款待殷勤。僧又举内外殿阁,并请装修;客辞不能。僧固强之,词色悍怒。客惧,请倾囊倒装,悉以授僧。欲出,僧止之曰:“君竭资实非所愿,得毋甘心于我乎?不如先之。”遂握刀相向。客哀求切,不听。请自经,许之。逼置暗室,且迫促之。适有防海将军经寺外,遥自缺墙外望见一红裳女子入僧舍,疑之。下马入寺,遍搜不得。至暗室所,严扃双扉,僧不肯开,托有妖异。将军怒,斩关入,则见客缢梁上。救之,复苏,诘得其情。又械问僧女子所在,实为乌有,盖神佛现化也。杀僧,财物仍以归客。客重募修庙宇,从此香火大盛。赵孝廉丰原言之最悉。
彭二挣
禹城韩公甫言:与邑人彭二挣并行于途,忽回首不见之,惟空蹇随行,但闻号救甚急,细听则在被囊中。近视囊内累然,虽偏重不得堕。欲出之,而囊口缝纫甚密;以刀断线,始见彭犬卧其中,出而问之,亦不自知其何以入。盖其家有狐为祟,乃狐之所为也。
何仙
长山王公子瑞亭,能以乩卜。乩神自称何仙,乃纯阳弟子,或云是吕祖所跨鹤云。每降,辄与人论文作诗。李太史质君师事之,丹黄课艺,理绪明切;太史揣摹成,何仙力居多焉,故文学士多皈依之。每为人决疑难事,多凭理,不甚言休咎。
辛未,朱文宗案临济南,试后,诸友请决第等。何仙索试艺,悉月旦之。有乐陵李忭,乃好学深思之士,其相好友在座,出其文代为之请。乩批云:“一等。”少间,又批云:“适评李生,据文为断。然此生运气大晦,应犯夏楚。异哉!文与数适不相符,岂文宗不论文耶?诸公少待,试往探之。”少顷,又书云:“适至提学署中,见文宗公事旁午,所焦虑者殊不在文也。一切付幕客,客六七人,粟生、例监都在其中,前生全无根气,大半饿鬼道中游魂,乞食于四方者也。曾在黑暗狱中八百年,损其目之精气,如人久在洞中,乍出则天地异色,无正明也。中有一二为人身所化者,阅卷分曹,恐不能适相值耳。”众问挽回之术,书云:“其术至实,人所共晓,何必问?”众会其意以告李。李惧,以文质孙太史子未,且诉以兆。太史赞其文,为解其惑。李心益壮,乩语不复置怀。案发,竟居四等。太史大骇,取其文复阅之,殊无疵摘。评云:“石门公祖素有文名,必不悠谬至此。此必幕中醉汉,不识句读者所为。”于是众益服何仙之神,共焚香祝谢之。乩又批云:“李生勿以暂时之屈,遂怀惭怍。当多写试卷,益暴之,明岁可得优等。”李如言布之。久而署中亦闻,悬牌特慰之。科试果列前名,其灵应如此。
异史氏曰:“幕中多此辈客,无怪京中丑妇巷中,至夕无闲床也。”
牛同人
(前缺)牛过父室,则翁卧床上未醒,以此知为狐。怒曰:“狐可忍也,胡败我伦!关圣号为“伏魔”,今何在,而任此类横行!”因作表上玉帝,内微诉关帝之不职。久之,忽闻空中喊嘶声,则关帝也。怒叱曰:“书生何得无礼!我岂专掌为汝家驱狐耶?若禀诉不行,咎怨何辞矣。”即令杖牛二十,股肉几脱。少间,有黑面将军获一狐至,牵之而去,其怪遂绝。后三年,济南游击女为狐所惑,百术不能遣。狐语女曰:“我生平所畏惟牛同人而已。”游击亦不知牛何里,无可物色。适提学按临,牛赴试,在省偶被营兵迕辱,忿诉游击之门,游击一闻其名,不胜惊喜,伛偻甚恭。立捉兵至,捆责尽法。已,乃实告以情,牛不得已,为之呈告关帝。俄顷,见金甲神降于其家。狐方在室,颜猝变,现形如犬,绕屋嗥窜。旋出自投阶下。神言:“前帝不忍诛,今再犯不赦矣!”絷系马颈而去。
神女
米生,闽人,偶入郡,饮醉过市,闻高门中有箫声。询知为开寿筵者,然门庭殊清寂。醉中雅爱笙歌,因就街头写晚生刺,封祝寿仪投焉。人问:“君系此翁何亲?”米云:“并非。”人又云:“此流寓于此,不审何官,甚属骄倨。既非亲属,又将何求?”生悔之,而刺已投矣。
未几两少年出迎,华裳炫目,丰采都雅,揖生入。见一叟南向坐,东西列数筵,客六七人,皆似贵胄;见生至,俱起为礼,叟亦杖而起。生久立,待与周旋,叟殊不离席。两少年致词曰:“家君衰迈,起拜良难,予兄弟代谢高贤之枉驾也。”生逊谢。遂增一筵于上,与叟接席。未几女乐作于下。座后设琉璃屏,以幛内眷。鼓吹大作,座客无哗。筵将终,两少年起,各以巨杯劝客,杯可容三斗;生有难色,然见客受,亦受。顷刻四顾,主客尽釂,生不得已亦强尽之。少年复斟;生觉惫甚,起而告退。少年强挽其裾。生大醉逖地,但觉有人以冷水洒面,恍然若寤。起视,宾客尽散,惟一少年捉臂送之,遂别而归。后再过其门,则已迁去矣。
自郡归,偶适市,一人自肆中出招之饮。并不识;姑从之入,则座上先有里人鲍庄在焉。问其人,乃诸姓,市中磨镜者也。问:“何相识?”曰:“前日上寿者,君识之否?”生曰:“不识。”诸曰:“予出入其门最稔。翁,傅姓,不知其何籍、何官。先生上寿时,我方在墀下,故识之也。”日暮饮散。鲍庄夜死于途。鲍父不识诸,执名讼生。检得鲍庄体有重伤,生以谋杀论死,备历械梏;以诸未获,罪无申证,颂系之。年余直指巡方,廉知其冤,释之。
家中田产荡尽,衣巾革褫,冀其可以辨复,于是携囊入郡。日将暮,休憩路侧。遥见小车来,二青衣夹随之。既过忽命停舆,车中命一青衣问生:“君非米姓乎?”生曰:“诺。”问:“何贫窭若此?”生告以故。问:“安往?”又告之。青衣向车中语;复返,请生至车前。车中以纤手搴帘,微睨之,乃绝代佳人也。谓生曰:“君不幸得无妄之祸,甚为太息。今日学使署非白手可以出入者,途中无可为赠,……”乃于髻上摘珠花一朵授生,曰:“此物可鬻百金,请缄藏之。”生下拜,欲问官阀,车发已远,不解何人。执花悬想,上缀明珠,非凡物也。珍藏而行。至郡投状,上下勒索甚苦;生又不忍货花,遂归依于兄嫂,幸兄贤,为之经纪,贫不废读。
过岁赴郡应试,误入深山。时值清明,游人甚众。有数女骑来,内一女郎,即向年车中人也。见生停骖,问:“何往?”生具对。女惊曰:“君衣顶尚未复耶?”生惨然出珠花,曰:“不忍弃此,故未复也。”女郎晕红上颊,嘱云:“且坐待路隅。”款段而去。久之一婢驰马来,以裹物授生,曰:“娘子说:如今学使之门如市,赠白金二百,为进取之资。”生辞曰:“娘子惠我多矣!自公掇芹不难,重赐所不敢受。但告以姓名,绘一小像,焚香供之,足矣。”婢不顾,委金于地,上马而去。生得金,终不屑夤缘。旋入邑庠第一。乃以金授兄;兄善行运,三年旧业尽复。适有巡抚于闽者乃生祖门人,优恤甚厚。然生素清鲠,虽属通家,不肯少有干谒。
一日有客裘马至门,家人不识。生出视,则傅公子也。揖入,各道间阔。治具相款,肴酒既陈,公子起而请间;相将入内,公子拜伏于地。生惊问故,则怆然曰:“家君适罹大祸,欲有求于抚台,非兄不可。”生力辞曰:“渠虽世谊,而以私干人,生平从不为也。”公子伏地哀泣。生厉色曰:“小生与公子,一饮之知交耳,何遂以丧节强人!”公子大惭,起而别去。越日方独坐,有青衣人入,视之即山中赠金者。生方惊起,青衣曰:“君忘珠花耶?”生曰:“不敢忘。”曰:“昨公子,即娘子胞兄也。”生闻之窃喜,伪曰:“此难相信。若得娘子亲见一言,则油鼎可蹈耳;不然,不敢奉命。”青衣乃驰马去。更半复返,扣扉入曰:“娘子来矣。”言未几,女郎惨然入,向壁而哭,不出一语。生拜曰:“小生非娘子,无以有今日。但有驱策,敢不惟命!”女曰:“受人求者常骄人,求人者常畏人。中夜奔波,生平何解此苦,只以畏人故耳,亦复何言!”生慰之曰:“小生所以不遽诺者,恐过此一见为难耳。使卿夙夜蒙露,吾知罪矣!”因挽其祛。隐抑搔之。女怒曰:“子诚敝人也!不念畴昔之义,而欲乘人之厄。予过矣!予过分!”忿然而出,登车欲去。生追出谢过,长跪而要遮之。青衣亦为缓颊,女意稍解,就车中谓生曰:“实告君:妾非人,乃神女也。家君为南岳都理司,偶失礼于地官,将达帝庭;非本地都人官印信不可解也。君如不忘旧义,以黄纸一幅为妾求之。”言已,车发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