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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汗渗出来,李横叹息着不住用麻巾擦着额头。
虽然说心中颓然,却又极大地不甘。他心中飞快地将江汉地区各路军马和相关势力在心中过了一遍,贼军退却之后,王慎的部队已经分散成许多股,一路高歌猛进收复以前沦陷的州县。北面且不说了,那边是女真人占据的襄阳,王慎现在也没有追击曹成,主动去惹金兵的迹象。
西面是江陵府,那边还在朝廷手里。江陵知府的官职虽大,可他却管不到王慎,而且,也不听我李横的,可以忽略不计。
南面……南面是洞庭湖……
自钟相等一干邪教徒作乱一来,洞庭湖区的澧州和以南的鼎州、辰州一片糜烂。
钟相的摩尼教妖人凶残嗜杀,朝廷在南方处处都是民变,实在抽不出兵马,只得调大捉杀使李成的兵马过来征剿。
如今,李成部和钟相在鼎州、辰州打成一团。李成虽然占了上风,可他的部下不善水战,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正在湖南一带纠缠对峙。
听说这个李成的兵马都是北地精锐,能征善战,李成又有万夫不当之勇。若是引他来江汉,倒可制衡王慎。
想到这里,李横精神一振,指了指榕树下的几张石凳,示意众幕僚坐下,缓缓地将自己的这个思路说出来。
最后,他擤了一把鼻涕,道:“各位,你看此事可成?”
一个幕僚皱着眉头:“相公不可,小生听说这个李成当初受招安乃是王慎一手促成,二人私交慎好。若是招李成过来,二人沆瀣一气,岂不更是麻烦。王慎虽说飞扬跋扈,可做事好歹代表着杜充的脸面,未必肯将事情做绝。而这个李成匪气极重,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同相公一条心。若是撕破脸,咱们岂不是平白招来一头恶虎?”
“是啊,是啊,相公三思。”众幕僚都是忧心忡忡,正如刚才这人所说,王慎虽然可恶,可做事还是有底线的。但李成这人以前在两淮的时候,攻州掠县,抢劫百姓,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的。想起李成在两淮屠戮百姓的凶残,大家都是胆寒。
李横翁声翁气,道:“你等这就不知道了,没错,李成是王慎出面招安的,可用的却是张德远张相的名义,这个情分,却是要记在张浚头上去,和他王慎无关。咱们大宋的官在朝做官,最讲究的是出身。现在李成是张德远的人,而他王慎则是杜充的得意门生。张相和杜充乃是政敌。单就这一点,两人就不可能勾结在一起。否则,他们头上的相公又该怎么看?还有,李成当初在开封可是杀了杜充全家的,二人仇深似海。你们说,李成敢和王慎亲近吗?再打个比方,就算王慎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没有拿下李成的心思。可是,如果杜充下令让姓王的动手,泗州军敢违命不遵吗?”
“王、李二人都是沙场虎将,所谓一山难容二虎,就算他们私交再好,就算没有杜充这个关系,两大军头为了地盘和实利,说不好也要争上一争。在卑贱的军汉眼中,所谓的道德、伦理、大义又算得了什么呢?”
“丝……”听李横将话掰碎了,将道理说透,众幕僚都抽了一口冷气,皆面上有异色闪动。
“相公高明,我等佩服。”
“不过……”还是有个幕僚小心地问:“李相公,属下还有一个顾虑想请教请教。”
李横擤了半天鼻涕,鼻子都揪红了,他张大嘴巴吸了一口气:“你说。”
那人道:“是的,正如相公说的,李成和王慎分别有不同的主家。而且,因为当年李成杀了杜充全族,已结了深仇,两人不可能拧成一条心。但是,就算相公你将李成引来江汉,他也未必肯听相公差遣。别忘记了,李成可是张德远相公的人。最后,李成若是据有江汉,壮大的也是张相公的声威,我等忙上一成,反替张德远做了嫁衣裳。”
“对,言之有理啊!”众人连声附和。
“你等也是见识短。”李横淡淡地笑起来:“张德远这次为什么去陕西,一是因为他这人喜欢做事,喜欢带兵;二是,他在朝中已失去了官家的信任,这才远离临安那是非之地。李成做为张德远的门人,难免会受到波及。而且,张浚远在陕西,与湖南远隔千山万水,根本照应不到李成。若我是李成,现在想的只怕是另外找一座靠山。这些带兵的人,如王慎者,改换门庭跟喝水一样简单,李成若是够精明,如何选择,他心中自然清楚。”
说罢,他站起来,将覆在额头的湿巾狠狠地摔在地上:“笔墨侍侯,某要给李成写一封信。另外,以我置制使司行辕的名义给王慎下令,命他兵发鼎、辰二州,配合李成剿灭湖区反贼,好歹先让二人先照个面。不要怕乱,越乱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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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带老了兵的人,从小生活在军营里,这两年,从开封到淮北,然后到江南,现在又到了湖南,陈兰若见过的生生死死实在太多了。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场景,也见得实在太多。
可是,没有哪一个地方比得上此刻湖南的惨状。
此刻,她正带着十几个骑兵军的士卒在一座已经找不到一个活人的荒村里。
在之前,陈兰若跟着李成的大军走一路吃一路,没在一个地方呆上过一个月。但现在他们到洞庭湖以南,已经三月,大大小小的战经历过不知道多少场。
在现在,她才深刻地认识到战争对于地方的破坏究竟大成什么程度,百姓又悲惨到何等程度。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而粮食又从何而来?如果是在太平年月,军队的一切给养自由国库开支。只是,在如今这个乱世,朝廷自身难保,大伙儿也只能自己想办法了。至于办法——不外是征和抢两种手段。
最后,都要逐一落实在百姓头上。
大军过处,每日人吃马嚼都是一笔巨大的数字。所在地的百姓,只要还没有死,都要全部征招入伍,或为士卒,或为民夫。百姓财物被抢光,人丁却被抽走,地里的庄稼也没人种,荒芜下去。
过得几月,没有了收成,那就是一场空前的大饥荒。
李天王和钟相在湖区反复拉锯三月有余,双方的都是伏尸数万,白骨填于丘壑。战火波及三个州县,粮食都被双方的兵马抢光,百姓都被征召一空。在战火最激烈的鼎州,据州衙的人统计,还余户口一万余。看情形,没有几十年恢复不过来。
而且,这战争还在继续,所不定这一万多户人口也要死个干净。
等到剿了钟相,这鼎、辰、澧三州也呆不住了,将来……又能去哪里?
已是夜半,屋外电光闪烁,有隐隐的雷声传来。却密云不雨,空气闷热得让人发狂。
陈兰若想到这些,心中却是一片冰冷:打仗、厮杀、冲锋、溃逃……什么时候是个头……我实在太累了。
她脱掉外套,只留了一件亵衣,正拿着湿毛巾擦着满是臭汗的背心。
篝火的摇曳的光影中,浑身花绣正盘旋、扭动,仿佛要活过来。
在花绣中是一道接一道大大小小的累累伤疤,如此,不但不叫人心中害怕,配上她妙蔓挺拔的身肢,反有一种叫人惊心动魄的美。
和一年前相比,陈兰若胖了一些。不,应该说更健美了。她往日那小巧的胸脯变大了,腹部有醒目的鱼人线。
这是属于北地女儿的特有的英姿飒爽的美,比起南方的温宛白皙,极具视觉冲击力。
可是,围在篝火边吃酒的几个骑兵却对主将这惊心动魄的美毫无反应,只不住朝口中灌着南方的米酿,用刀子将架在火上的那根牛腿上割下一块肉来,然后用满是黑泥的手抓住,丢进嘴里,大口咀嚼。
士卒们小声说笑,好象正在议论前一阵子的缴获,以及……鼎州城里的青楼女子。
看到这些对自己视若无睹的部下,陈兰若心中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懑,接着又是无边的郁闷:这几个杀坯,已经不拿我当女人了。在他们的心目中,我只是一个无敌的勇将,能够带领着他们在战场上活下去,获取战利品的当家人。对我,他们佩服、崇敬、畏惧……可是,我只是一个女子,我想要的并不是这些啊!
她是十六岁那年嫁给马皋的,当年自己年纪还小,并不懂得男女之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反正听爹娘的话去马家就是了。至于那个贼汉子是好是歹,又有什么关系。
马皋死于杜充刀下之后,她自伤心。可是,现实不允许她悲痛。几百士卒,上千匹战马,诺大家当,这么多人要吃要喝,都眼巴巴地指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