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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轿刚出禁垣,石应诏便将横杆拍的啪啪作响,青衣宦官赶忙跑过来,借着月光发现石应诏的脸色一片铁青。
今晚的朱平安和曹无伤实在是给了石应诏太多意外和震撼,一个蝼蚁般的王府家生子,竟然能将朝中和宫内的掌故如数家珍一般的说出来,更可怕的是,他似乎知道自己和凤阳镇守太监卢九德之间微妙的争斗。结果弄得自己筹谋已久的全力一击,就像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毫无施展的空间。
司礼监已经连续来了几封书信催促石应诏尽快解决朱聿键,信中更是明言,崇祯皇帝将对各地镇守中官进行适当调整。石应诏是否能称心所愿的离开皇陵这个鸟不拉屎的贬谪之地,就看眼前这一遭了。
但偏偏这档口却跳出来一个朱平安,弄得石应诏投鼠忌器。
一行人和一顶软轿就这样静静的停在了禁垣外的一片废墟旁边,远处凤凰山的黑影就像一只怪兽,匍匐身侧,情景说不出的诡异。
好一会,石应诏才幽幽的说道:“去帮咱家做两件事情。第一,那朱平安身边的小子是个内官,你去查清楚他的来历,看看是否和宫里有什么瓜葛。第二,将朱平安的底细给我查清楚,一个家奴,就算现在做了百户,哪里来的如此见识,查清楚他背后究竟有什么人!”
“是!”青衣宦官回答道:“干爹,那朱聿键……?”
“唐王朱聿鏼殿下和司礼监曹公公那里需要一个交待。回禀他们,一个月之内,朱聿键必死无疑!”
……
“少爷,那可是两千两银票,小的费了一个月的功夫才找到……”。曹无伤很是委屈。
朱平安赶忙捂住他的嘴,挤眉弄眼的示意他消停一会。
朱聿键反倒不以为意。石应诏没有在私入高墙这件事情上纠缠,得益于朱平安的一系列敲打和威胁。这让朱聿键也很是好奇,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朝廷人事调动和宫内的阴私呢?况且,朱平安也不是一味的闷头硬抗,反而是一手软、一手硬,分寸和时机拿捏的格外妥当,逼得石应诏最后也只能忍气吞声的见好就收。
“看来,人还是要读一些书的。至少,当年安排木先生做他的启蒙老师这是绝对正确的!”朱聿键不禁这样想到。
心中虽然愉悦,但朱聿键的脸上还是古井无波,冲着朱平安摆摆手,“吾这里没什么事,你且放宽心。倒是在外边,切不可再像今晚这般强出头。石应诏虽是内官,但在凤阳权势极大,不是你一个小小的百户可以应付的来的。还是早早回军营去吧,免得节外生枝。”
说完,便在曾氏的搀扶下转身回房。
朱平安等人躬身送朱聿键夫妇离开,这才松开了被绑缚着的高墙卫小旗张大狗。张大狗身材魁梧,此时却依然是惊魂未定。缓过劲来便跳脚大骂,“杀千刀的,要是让俺知道是谁告的密,俺一刀一刀剐了他!“
朱平安安抚了几句,邹靖将三人送到院落的门口。
朱平安却忽然站住了脚,将曹无伤身上的包袱也扯了下来,交给老宦官邹靖,惹得曹无伤老大的不愿意。
“邹公公,包裹里是些吃食、药材和些碎银子。您在这里照顾王爷,实在是辛苦了。如果有什么需要,便通知每月初八、十五、二十二当值的高墙卫士卒,在下会想办法送进来。”朱平安轻声叮嘱邹靖。
邹靖眼圈一红,作势便要向朱平安行大礼,朱平安肩膀一沉,手臂托住了他的身体。
“大郎,咱家当年多有得罪,难得您不计前嫌,实在是、实在是……!”邹靖语音哽咽,难以言辞。
朱平安微微一笑,“邹公公说的哪里话,您和姚少钦姚公公都是王爷和王妃的体己人,也多亏您两位的帮衬和照拂,王爷和王妃才能撑到如今。姚公公已经去世,就算为了王爷和王妃,邹公公您也要多多保重啊!”
一番话说的邹靖唏嘘不已,拉着朱平安的双手连连道谢。
曹无伤原本的脸色有些不屑,但听到了“姚公公”三个字,眼神也不由得一黯。
……
八月十四这一天,天还没亮,朱平安已经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洗漱完毕,猛然间想起一件事情来。于是踹开火头军的灶房,在笼屉上拿了几个馒头,风一般的跑出军营。
凤凰山脚下,靠近皇城不远处,原本是凤阳最为繁华的地域。可自从崇祯八年流寇洗劫之后,这里便成了不毛之地。离此不远,一个孤零零的坟茔显现在树丛中的平地上。
一身青衣的曹无伤,手执一柄利剑,在坟前的空地上辗转腾挪,剑气纵横,身形却诡异无踪。朝阳在地平线上偷偷探出了头,清透的阳光随着剑刃的流转映照出各种色彩,长衣飘飘,宛若出尘的精灵。
朱平安一屁股坐在坟茔的墓碑旁,墓碑已经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坟茔上的杂草也被清除,供台上摆着半只烧鸡和几个馒头,香炉中的三支信香袅袅生烟。
朱平安从怀中摸出一小壶劣酒,慢慢倾倒在供台边,嘴里还在念叨着:“姚公公,我和无伤看您来了。明日就是八月十五,请您老也开开荤,这烧鸡可是无伤从我牙缝里挤出来的!”
或许是听见了朱平安的“牢骚”,曹无伤收住剑势,黑着脸走了过来,也是一屁股坐在了墓碑边,闷头不理朱平安。
朱平安干笑了两声,“无伤,你这功夫真是好看,能教教我不?”
曹无伤声音冰冷,“成啊,不过,欲练神功,必先挥刀自宫,你能做到吗?”
朱平安险些被嘴里的馒头一口噎死,“姚老头教的啥玩意啊,葵花宝典啊!”
曹无伤大奇,“你怎么知道,不过,干爹教的这门功夫,不叫葵花宝典,叫做莲花宝典!”
“什么,还真有这东西!”朱平安干脆冲着天空吼了起来,“这贼老天,你不如干脆给老子开挂得了!”
吼了半晌,看曹无伤的脸色柔和起来,朱平安这才厚着脸皮说道:“无伤,咱们兄弟之间还说啥,不就是那两千两银子嘛,至于的吗?一连三天都没到军营里来。”
一听这话,曹无伤的脸顿时又黑了,“您大少爷说的容易,小的我没日没夜在废墟里扒了两天,才找到一家商铺的仓库,检出来东西作价卖给赌坊,才得了这两千两银子,您可倒好,一转手便给了石应诏!”
朱平安嘿嘿笑了起来,“你放心,姚公公交给你的这些功夫和旁门左道绝对有用武之地。少爷我掐指一算,这凤阳城的废墟底下可都是宝贝!你想啊,流寇在凤阳不过呆了三天,虽说将满城富户斩尽杀绝,可富户们这两百多年积攒在凤阳的宝贝他们可没空去仔细查找啊。所以说,这东西注定就是留给咱们兄弟的。等找齐了宝贝,换成金银,咱们就招兵买马,看以后谁还敢在老子面前耍威风!”
曹无伤却摇摇头,“少爷你也真是的,有了银子不说自己享享清福,确实一门心思的给卫所的兄弟炼刀换甲,真搞不懂你是怎么想的!”
朱平安叹口气,没再说话。还能说什么,难道告诉曹无伤,要不了几年,大明江山就会换了主人,天下百姓都会成为满腔鞑子的奴才?
正叹息间,远处却传来了马蹄声响,一人一马由远及近,“百户大人,段指挥使有请!”
段喜年,高墙卫指挥使,今年已经五十岁,头发已经微秃斑白。出身于唐王府家将,由于朱聿键父亲朱器墭的提拔,才得以在凤阳扎下根来。朱聿键被废之前,将朱平安托付于他,安排在高墙卫中做一个百户。
其人虽然胆小怕事,但总算还有一份良心在,这一年来,将朱平安照顾的无微不至。
段喜年站在高墙卫的校场边,看着空荡荡的校场中孤零零的一个三百人的方阵。这就是朱平安麾下百户的三百名军户。
凤阳军户,到如今和天下各卫所一样,已经是名存实亡,太祖皇帝流传下的军户制度已然是一个空壳。单说这凤阳卫各军,将官以吃空饷为生,军户的土地被豪商大族兼并,无以为生,纷纷逃离。原先五千人编制的高墙卫到如今实际上只有约千名士卒。
卫所仅剩的两个千户已经成了甩手掌柜,除了每月雷打不动的例行会议,基本上不露面,偏偏这两个人还是凤阳本地豪族的子弟,段喜年一个都得罪不起。下面的百户更不用说了,满打满算只剩下五个。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朱平安所辖的百户。朱平安初来时,这个百户所与其他并没有区别,充其量只剩下不到五百人,但仅仅一个月,朱平安便从其中抽调出了三百精壮。
不仅是如此,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银子,竟然是以一人之力包圆了这几百口子的吃喝,搞得上下归心如同铁桶一般。其实军户的心思很简单,只要一家老小有口吃食,他们就愿意豁出命来拼。段喜年怀疑那是唐王府给他的体己银子,总归银子是他自己的,劝了好几次,也不见他有什么反应,只好随他。
反倒是朱平安这三百手下的训练,却是越来越有样子。每天早上围着空荡荡的凤阳卫校场先跑上个十几圈,然后便是分成若干小队,开始什么所谓队列训练。刚开始,引得凤阳卫上下一窝蜂的前来观看,在众人的眼中,这便如同是耍猴戏一般有趣。
时间长了,看的人也少了,反倒是段喜年越发觉得其中并不简单。三百人的队伍,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一群军户泥腿子居然弄清楚了方向,纵成列、横成排,号令统一、如臂使指,竟然完全是一副精兵的模样了。还有近几个月才开始的刺杀训练,一人一杆长枪,三百人行动起来,长枪如林,气势逼人,就连段喜年这个老行伍都忍不住心里发颤。
远远看着朱平安和曹无伤飞一般的跑过来,段喜年忽然感觉到格外的轻松。朱平安的身份他作为唐王府的心腹家将是一清二楚。原本以为这两个小子,一个是唐王的私生子、一个是王府的小宦官,放在自己这里,将来指不定惹来什么样的祸患。
没想到这两人却将手下的百户所经营的这么有声有色,现如今凤阳城内兵马司、巡抚衙门、班军卫所等等,都知道自己麾下还有一支可以拿得出手的精兵,使得段喜年也是老脸有光啊。
可一想到高墙内囚禁的那位,段喜年的心情立刻又沉重起来。
“听说那晚出了些变故?”段喜年问朱平安。
朱平安行了个军礼,走近段喜年,“回大人的话,暂时不会有什么麻烦了。不过为了谨慎起见,石应诏那边还是需要尽早解决!”
段喜年倒吸一口凉气,石应诏是什么身份,朱平安居然信口便说要解决他,到底是王府出来的人,还不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啊!
段喜年脸一虎,“莫要胡说,过两天巡抚大人召见,路大人官声不错,乐于助人,还是请他居中调解一下吧。一切以稳妥为先!”
朱平安刚要反驳,校场之侧一名红衫传令兵疾驰而至,“段指挥使,巡抚路大人紧急召见!”
“何事?”段喜年眉毛一挑。
“刚刚得到探马急报,流贼一阵风拥兵两万,已至来安一线,兵锋直指凤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