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回 奇哉怪也

金无彩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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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玉皱眉道:“不知道呢。前儿我去通政司参议沈家赴席,倒是瞧见了其他几位,只没有他。他又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也抓不住他的信儿。”

    探春心道看来此人倒是个行事隐秘的,故意又道:“你看着旁人还有没有来不了的?”

    宝玉摇头,单子递了回来:“没有了。我们几个好兄弟里头,就他有职司,也就只有他们家冯世伯爱到处跑。其他几位都是随叫随到的。”

    探春看了他一会儿。

    晴雯这个时候忽然过来,笑道:“二爷,鸳鸯姐姐来传老太太的话,今儿耗了一天,你也累了,早些睡吧。”

    探春轻笑一声。晴雯便微微有些不自然。宝玉比她还不会撒谎,当时便红了脸。探春不再多说,转身离开。

    当夜,探春在灯下将安排下人的名单一一仔细检看了一遍,然后命叫小红。

    林小红自从进了秋爽斋,只被探春敲打过一回之后,从此安顺老实地过日子,竟真的从不曾出院子一步。

    名单被随便的扔在桌子上,探春只问她:“待得还自在?”

    林小红只觉得最近这一段时间是自己这辈子最没心思的日子了。该吃的时候吃,该睡的时候睡,不必管有人会指责自己不安分、不勤快、不会说话。赵嬷嬷、待书和翠墨待她也越来越放松,越来越好。小蝉仍是满园子跑着玩,来找她时从不空手,一把果子两支花,有时得了珍奇的赏赐,必要分她一半。姐儿两个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是以听见这一问,一瞬间林小红都不知道该怎么答才好。

    探春看了她鼓起来的小脸儿,微微笑了笑,道:“宝二爷的生辰就要到了,大家伙儿怕都忙得很。你待书和翠墨姐姐都有差事,到时候跑来跑去的,我身边就没人了。你可不能歇着了。明儿就开始跟着我凤姐姐的差事吧。”

    小红答应了一声,就垂眸问道:“奴婢须得提前知道些什么吗?”

    探春看着她,唇角微微一勾,意味深长:“那一日外头冯记有个钱庄要开业,赵嬷嬷怕是要出去凑上些热闹。你记得有人问起来,就说她老人家不大自在,回家去歇两天。万一有人聒噪,你想法子遮过去。”

    小红心头一震,上日说的那钱庄,竟然是要开业了?那芸二爷——

    小红咬了咬唇,腮上染了些粉色,终究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掌柜的可就是前儿姑娘提到的廊上的二爷?”

    探春似是非常满意她能问出这句话来,转向梳妆铜镜,先吩咐了一句:“卸了妆。”淡淡答道:“什么廊上廊下?他在族里行十二,外头都叫贾十二掌柜。”

    小红的脸上流露出一种与有荣焉的神气。手上不停,帮着探春拆簪环头发,一边回头告诉外头的待书翠墨:“姑娘要歇了。”

    一宿无话。

    第二天一早,众人去给贾母请安。谁知贾母昨日累着了,睡着说不舒服,吓得王夫人忙令请了太医来。王济仁听了脉,便笑着安慰:“老太太想来许久不在外头走这样远的路了。歇歇就是。多给揉揉腿脚,晚间热水烫烫。”

    大家这才放了心。

    贾母便留了王夫人单独说话。

    宝玉头一夜就想问问林黛玉在南安王府的经过,这时候忙拉了她要说私话。林黛玉却约了他一起去见探春。宝玉只得跟去。

    探春却又不在,问院子里的粗使丫头,却说跟着二奶奶去理事了。宝玉不高兴,嘟囔:“偏我问就不跟我说,偏要寻她做什么?满脑子都是功名利禄的人。”

    林黛玉又好气又好笑,道:“南府种种,我自然不瞒你;可也必定得告诉三妹妹。如今寻她一起说,是我不想一样话说两遍的缘故。你若不耐烦,就且请自去。我回头再告诉你一遍罢了。”

    宝玉哪敢让她劳神?忙陪笑着说不妨事。

    守着院子的小蝉笑嘻嘻地便请他们二位进屋里坐着:“姑娘前儿得了老爷送来的好茶,本来就说有机会送给林姑娘,让姑娘哪日再去栊翠庵时,请妙玉禅师尝尝。今儿我拿出来讨好二爷罢?”

    宝玉马上就高兴起来,笑着点头。

    二人便在秋爽斋里看书写字等着。一时探春接到小蝉的传话,才慢慢地散步回来。

    林黛玉忙拉了她进内室,又令小蝉看好了门,方面露疑惑地告诉探春:“昨儿在南府,很是出奇。”

    探春和宝玉都不解。

    林黛玉道:“南安太妃爱说爱笑,国公夫人也是个慈和的人。听得说,原是我先母小时候常常去南府做耍。所以太妃娘娘才特意跟老太太说要带着我。这倒也罢了。可国公夫人接着就说没预备着薛家大姑娘也会过去,所以有所怠慢,请宝姐姐担待。”

    林黛玉说着就蹙起了眉。

    宝玉眨眨眼,道:“这也是常情。有甚么奇怪的。而且,依宝姐姐的温柔周到,这个时候只怕还要谦几句自己来得鲁莽什么的……”

    探春看了他一眼,叹口气,且与黛玉道:“话未必是冲着老太太去的,你别多想。”

    宝玉这才悟过来:这竟不是在说怠慢了宝钗,而是责备贾母不预先知会,就带了不相干的姑娘去南安王府!

    黛玉也不理宝玉,只顾皱了眉低声道:“我自然明白的。太妃娘娘与老祖宗十分要好,见了面就挽着手,彼此哭了一场又笑了一场。后来干脆把国公夫人和我们都撵了出来,让我们爱去哪里去哪里。两位老人家歪在榻上,让丫头们捶着腰腿,整整地说了一天话儿。”

    探春听到这里,心里微微一动,便问黛玉:“竟是国公夫人一直陪着你和宝姐姐?”

    黛玉摇头:“国公夫人娘家有两位姨娘生的庶妹,如今也不过十三四岁,比我大,比宝姐姐小。说是特意接了来作陪。我看着那两位姑娘都极好的,做人大方,不拿腔拿调,也不妄自菲薄,竟是难得的小娘子。我虽然没出过府门,但听你们议论的外人里头,竟是没有一个比得上她们二位的。”

    探春听到这里,已经有些明白了,笑了笑:“那国公夫人呢?把你们四位搁在一处,就走了?”

    黛玉点头,满面疑惑:“临走还拉了两位姑娘仔仔细细地叮嘱了半天,生怕怠慢了我便会怎么样似的。”

    探春注意到她说的是“我”,而非“我们”,不由得抿嘴一笑。

    宝玉却不留心,也笑着说道:“这多好。大人都走了,你和宝姐姐又有人作陪,可好好地去逛一逛海棠林子了罢?我和琏二哥送你们过去了,就外头逛了一圈儿。等去接的时候,不是世子爷回来请我们用晚饭么?我们也叨光儿进去看了一眼那林子,真真是鲜艳欲滴、娇嫩无双。琏二哥去过苏州,他说比南边竟不差什么。我当时都看得走不动路了。”

    黛玉想起来那一片烟霞环绕,自己也觉得心旷神怡,回思着发了一回呆,见探春翻自己的白眼方,不好意思地笑:“对不住三妹妹,忘了你没去成了。”

    接着又微微正色道,“我觉得奇怪的就是这个。若说大人们都走了,那二位陪客若是对我和宝姐姐不满,应该会稍有表露。可偏偏又没有,热情得体,殷勤恰当,丝毫没有不敬的念头。但奇怪的是,她二人的尊重只对着我一个,对宝姐姐,却是极其冷淡的。我们四个人在林子里连游玩带饮茶,足足有一个多时辰。她们俩对宝姐姐说的话,加起来也不超过五句。我当时看着宝姐姐又尴尬又恼怒,几次想圆场,那二位姑娘竟没有一个接我的话的。”

    宝玉虽然不喜揣摩世事,却对内宅这些弯弯绕绕十分清晰,当下,不由得脱口而出:“这有什么奇怪的?必是南府想要定下宝姐姐做孙媳妇,所以这二位原本有希望的,倏然变成了没希望,于是就恼了呗!”

    话一出口,便被林黛玉呸呸地啐了好几口:“这话也是当着我们的面儿说得出口的?你这真是活该让舅舅活活打死你!”

    探春若无其事,凝神细想,直言问道:“林姐姐既然能说得出奇怪二字,那就绝不是这两位姑娘自作主张。想必国公夫人和太妃娘娘,也对宝姐姐极冷淡,是不是?”

    林黛玉蹙眉颔首:“正是。后来吃午饭,歇中觉,下午又一起听她们家自己的小戏唱了几支曲子,甚或加上吃晚饭;太妃娘娘和国公夫人竟是再也没有跟宝姐姐说过一个字!连老太太都有些不自在了,刚把话题往薛字上引了引,太妃娘娘就说天晚了,不虚留了,让我和老太太秋天再去,说还有一片秋海棠,开了时再请我们。”

    探春睁大了眼睛:“竟是直接把你们赶出来了?”

    林黛玉苦笑:“正是呢。也不知道是关于宝姐姐本人的什么话传到了人家耳朵里,还是这个薛字招了南府的什么忌讳,竟是半分情面都不留的。这亏得是宝姐姐,若是换了我,当场只怕就闹着要走了。哪能受得了那样委屈气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