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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多知匆匆从机场出来,驱车前往大宅。
手机刚开机张平平的电话就打过来,问这个问那个,大概是从麦向那里知道了什么,追问顾一凡找到齐田的详细过程。
张多知皱眉“当初他是怎么找到的,现在就是怎么找的。跟你讲多了你也听不懂。”就把电话挂了。
到了大宅停好车,刚好遇到虞乔要走。
他停下步子,看着虞乔。
虞乔是什么人他是知道的。毕竟这段时间他一直跟孔四方互通有无。虞乔好像也认得他。让陪她来的司机先去车上等,自己在他面前停下来,有一种恶作剧似的调侃“你是张多知。你帮了齐田很多忙,可人家根本不喜欢你。”
张多知看看她,神色淡淡的,拿出烟盒来点了根烟“她也帮了我不少忙。扯喜不喜欢的意义不大。”
虞乔好笑“她一向都是靠你的,能帮你什么忙?”男人都是这样自欺欺人,就算别人不喜欢他,也要全人家的面子,不肯叫别人看轻自己喜欢的人。她到底也是活过一世,入过宫的。见识过的人多不胜算,自以为深谙其道。
张多知透过飘散的烟,眯眼看她笑了笑。以前他只能算个低中层,背景也不干净,现在他再走出去已经不同往昔了。赵多玲和林中仁结婚之后,他就自立了门户,有这边的关系和孔四方的关系在,要做大不要太容易。
以前,他总想,自己得站一高一点,打到楚氏集团的中心去,现在他自己就是中心,轮到别人想打到他身边来。
人嘛,看准了下注,他压齐田这一把,一开始心思就并不单纯。不论后来怎么样,也不至于全往男女感情上去扯,非要搞出个‘谁辜负谁’的结论来。但这些话,他觉得说了虞乔也听不懂。
见他不说话。虞乔到并不再十分咄咄逼人,大概以为自己戳了别人的痛处,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也并不是十分刻薄的人,岔开话题:“我今天来是借楚家收藏的那些古籍看。”
“有什么收获?”张多知问。
她想了想说“我看齐田也不过白腾一回。”
这时候张平平从大门出来,她本来是好奇在地下室跟虞乔一起看手札的,估摸着张多知快来了,才出来接。听到虞乔说的话,便十分不高兴“什么叫白折腾一回?如果不是田田,椿也不能游历山河,写那么多游记,记录了那些风土人情。也不会在幼帝逝世长公主继位之后再回朝堂。成为第一位女帝的辅臣!如果没有田田,就没有大宁第一任女帝,没有后来几十年的昌盛,更不要说女户能有私财这种事了。”在这之前,女人连自己的财产都不能支配好吗,张平平想都不敢想那要怎么活啊。
虞乔笑笑,说“手札上写的根本都没有被证实。没有一本史书上有记载。都是椿一个人说的。谁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总之都随便她自己写。我看楚家也不能很确定是不是真的,要不然为什么不把手札拿出来赠送给博物馆。”
张平平立刻就不乐意了“你说你这个人,我本来是很乐意跟你好好相处的,但你怎么这么讨人嫌?我是看在你也是个倒霉蛋才对你客气。你别来劲!人家自己传家的东西,不想拿出来怎么啦?不想想上交给国家就是假的?”
虞乔并不动气,只说“就算是真的,那也只是一时萤光。她没什么了不起的。”她活在齐田的意识之中那么久,齐田经历的一切,她都做为一个旁观者一一切身体会。如果有人要问她,齐田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大概唯一可以回答的,就是“不可理喻”。
在她看来,齐田所做的事,毫无意义。明明当时可以做更好的选择。当齐田是皇后时,她就该全力生一个继承者。可她没有。后来做了太后,既然阿丑给她铺了路,她就该顺势而行,可她也没有。
虞乔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在看那本手札的时候,张平平总是在赞叹,啊,哇,田田真了不起。
她冷眼站在一边,却在想,齐田的一切都是她的家人做为牺牲而获得。最后之所以周氏会有这样的下场,难道不是齐田这个夺了自己身份的女人不肯维护她的亲人而导致的吗?
如果当时,齐田不说出糖人的事,阿丑根本就不会暴露。她为什么要说出来?阿丑对自己阿姐一片维护之心,却不知道只是被骗了,那根本不是他阿姐。可齐田既然借了自己的姐弟之情,却对阿丑没有半点情谊。最后惺惺作态,以将死之躯一死了之。竟然还能得到怜悯与赞扬。
而所有这些牺牲,最后又得到了什么?
确实有了一任女皇帝,然后呢?最后大家都还不是死了吗。等到下一个朝代来临,也只是风气开化了些,并没有延续多少前朝荣光。
说来,她才是楚家正经的祖宗。可是这里的人都将作死不止的齐田奉若致宝。世人之愚蠢,可见一斑。
她看着张平平,再看看张多知。又看看远处花园中,正在跟田田玩闹的孔甲方和赵多玲。看着这些人,这样可笑却并不自知。突然觉得,跟他们计较谁欠了谁的,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他们甚至都不能明白,自己真正计较的是什么。他们对齐田这个鸠占鹊巢,比她这个正牌的还要亲近。以至于她每次来,所闻所见,除了让自己觉得膈应之外再无其它。
虞乔回头看了一眼花园,转身就上车去。催促司机“走。”她现在什么都有,也根本不稀罕这些人补偿什么的。他们根本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什么行为伤害了她。她也不想多看到这些人。
看着车子急驰而去,张平平还忿忿然“她还觉得我不懂?我读的书比她吃的盐还多呢!”
张多知皱眉“你就少说几句。”本来这就是笔糊涂帐。各人有各人的道理。
张平平气道“我还说错了?她记忆还在嘛,那手札上的字应该是认得的呀,怎么却不认得还要看翻过来的白话?说明她在当时就不识字嘛!大字不识一个,啥啥不懂!”
张多知推她。
她恼火地说“你推我干嘛?本来就是。她别以为她现在读了几天书就能了,知道什么叫睁眼瞎吗?认识字,却没文化就叫睁眼瞎。也不想想,她现在能读书,怎么就知道没有前人的功劳?”
张多知有点不耐烦了“对,你有文化!你最有文化了!你懂得多。”
推着她往屋里去。
家政过来打招呼,说太太在旁边花园里。
张多知点头说知道了一会儿再过去。先同张平平一起到到下室去。
因为要保存古董,所以里头长年是恒温,光线也并不十分明亮。里面有专门照看的人,是以前在博物馆工作过的。见有客人下来,连忙迎上来。她也负责讲解的工作。
手札原本都保存在密封的器皿中,影印本放在台子上,借人翻看,旁边还有白话注释本。
张多知信步过去,随便翻开一页,一边那位工作人员便上来不近不远地跟在旁边。
这些手札,全部隐去了人物姓名与背景,所以很多提到的人,都需要从字里行间去分析,其真实身份。工作人员说:“这些手札其实是由书信整理而来的。您可以看这里。”翻开另一个影印本,与张多知手里的这个作对比。
看得出来这两本的字迹是不同的。一本比较娟秀,一本比较刚劲。
“比较娟秀的这一本才是正真的的作者。您看她的语气,是向某个人讲述自己所见所闻,大概是信件往来。比较刚劲的,应该是抄录信件而来。可能这两个人的地位特别,所以写信方才隐去了很多重要的信息,毕竟在当时,信件很容易被遗失。寄出去的信,你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收到,或者中途会落到什么其它人手中。”
“收到椿的信之后呢,对方可能出于怀念或者别的愿意,保存状态好的书信,就直接集成册了,可能状态不太好的,就叫人重新抄录起来。”
张多知默默翻看。
工作人员补充“不过在后期,就不一样了。”她拿出好几本来“后期大部份都是作者亲手写的。手札的纸质与边沿都是整齐的,可见并不是信件所集成,而是正经的册子。再到最后期,则又是代笔。按时间算,那时候可能这个作者年事已高,不能再亲手书写了。”
这些手札,大概就是这位叫‘椿’的一生。
在后期有很多回忆往昔的章节。
她一生坎坷,幼时失去家人,被卖为下奴,年老时身居高位,也不曾忘记自己曾经的主家。一生以其意志为自己的信念,促进朝廷推行了许多在当时看来惊天骇地的法令。也扶持了很多志向高远之士。在手札中后期,对于女帝也着墨很多,包括她和女帝之间融洽的、不融洽的各种事端,有政事,也包括私生活一类,涉及女帝的感情生活。两个有过争吵,但并不伤及两个人的君臣之情。可见女帝跟她关系非常,并且也是一个贤能的人。
张多知想,齐田的一生并没有白费。她在一个时代,让一些人能生活在更好的环境中。谁也不知道,有没有一颗在后世茁壮的钟子,是从那个时候种下来的。
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张多知有时候也感到疑惑。觉得自己以为自己认识她,可其实他所知道的,也只是小的一个边角。
从地下室出来,张多知从侧厅出去,看到孔四方拿着水杯进屋里来,远处田田正跟赵多玲一起玩积木和火车。
见到张多知,孔四方笑笑“你回来了?那边怎么样?顾一凡安顿好了吗?”
张多知点点头。
孔四方去倒水,外面田田幼细稚气的声音传来“孔四方!!孔四方!你快看我搭的!”
他应声“听到了。等一下。”声音是温和的。外面任谁恐怕都没有听过他这样温和地说话。
田田在草坪上蹦着“快点啊快点啊。”小裙子一抖一抖的。急于想让他看到自己的壮举。
张多知突然问面前的孔四方“你觉得一个人失去了所有的记忆,那还是她吗?”
孔四方手上顿了顿。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张多知看着孔四方。一个人,连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都忘记了,那她还是她吗?是他喜欢的那个人?她得到了以前从没有得到过的东西,有了以前没有的完美生活,但她会长成为一个新的陌生的人。
张多知看着那个小家伙,低头看着自己的袖扣,把它摆正,说“我觉得她已经死了。”也许他曾喜欢过,但那个人已经不存在。现在那里的,只是赵多玲和林中仁的女儿,喜庆和小庆的小妹。
她也许未来长成,仍然刚毅而顽强,也许不会。也许会固执而善良,也许不会。但他想,不论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都不再是齐田了。
张多知没有到花园去,他转身拿车钥匙离开了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