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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桃生怕皇帝听信太后的话,冲出来,跪伏于地疾声道“娘娘是想救景妃。太后说要保小,娘娘才会琐了殿门的。”
太后怒道“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阿桃瑟瑟发抖,不知道要怎么办,只一个劲地磕头“奴婢万死,奴婢万死。但娘娘是想救景妃的。”
下着死劲,好像这一下下地磕下去就能表一表皇后的忠心。不一会儿额头就全是血,顺着眼角滴滴嗒嗒从眉间滴下来,落在石砖上,立刻就浸到花纹中去了,仿佛这一砖一石都要吃人似的。
这时候西侧殿的窗户‘轰’地一声被推开来。
正打算撬窗户的宫人与内侍都吓了一跳,连忙退避。
齐田站在窗口,看着庭院中的众人。庭院中众人也在看着她,有人看好戏的,有带着恨的,又愤怒难堪的。
这里明明女人占了多数,从低阶的妃嫔到太后,站了大半个庭院,可却恰恰是这些女人要徐铮的命。有那么一瞬间,她感到入骨的凉意。
太后见到她,沉脸正要开口。
齐田打起精神来,隔窗反问楚则居“徐铮死在这里,徐家怎么想你?想要孩子,陛下还会有很多,但徐家只有一个徐铮。陛下真的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孩子,让徐家心寒吗?”
楚则居还没有说话,太后厉声道“这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徐家之荣光。他们有甚么心寒的?自古来,哪个妇人生子不是百死一生?若是个个都只保得自己,我们大宁国都早就断在前朝了。即为皇帝妃嫔,又为人母,就得有舍已之心。为子嗣而亡,也算死得其所。不然她身为女人一世,又是为了甚么!你堂堂皇后,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正说着,就听到外头一声长哭“臣妇不要甚么荣光,只要女儿。”
徐二夫人冲了进来。她原是被扶着来的,这时候丢开嫫嫫的手,冲到前头跪到太后与皇帝面前“臣妇即没有儿子,也没有了夫君,只有这个女儿。不求别的,只求她长命百岁。这孩子即与她无缘,也自然会托生到别的妃嫔肚子里,来做陛下的儿子。”
太后不知道她是怎么得信来的。被她当面这样几句,说得脸色铁青。
圣母太后却接话,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楚则居神色到不变,大步走近虚扶了一把“徐二夫人这是做甚么。太后也是太心急了些,朕怎么能看着景妃丧命?”
他身边的宫人连忙把徐二夫人扶了起来。还叫宫人去问殿中少什么药,只要宫里有的全拿来奉去。连两名太医与药材一并都送到殿门口。
椿跑去问齐田,见齐田点头,才连忙把门打开。
殿中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听着太医的吩咐烧水的烧水,拿东西的东西东西。阿桃也被扶走了。
见楚则居这样行事,太后脸色一下就变了。百般不是滋味。即恨又气,却不知道要怎么下这个台。只捂着头站不住的样子。
圣母太后好事,一副关怀她的表情,却不叫人送她回去,叫人来“快搬了椅子来。”
母后太后头痛遁不走,只好在庭院中坐了下来。闭着眼睛谁也不看。
徐二夫人女儿有救,才松了口气,想进去看看,但又怕自己碍手碍脚,只在庭中站着,抹泪对着楚则居连声谢罪。
楚则居说“徐鳞做事向来尽心,满朝武官论战没有哪一个能赢他的,练兵也是一把好手。平日也常常提及夫人贤德,看得出心中十分敬重夫人的。日前竞马,还说将来要替朕出征战,收复西人国,为他母亲与二夫人两位讨封赏呢。朕,是不会薄待徐家的。”
徐二夫人连忙说“为陛下尽忠,是我徐氏的本份。”
楚则居点点头,叹气“刘氏案牵扯出李氏与关氏的案子,他也算大义。朕心中于他是有愧的。”
徐二夫人连忙又跪下“他们自作孽而不可活,与陛下何干呢。”
“还是夫人明理。”楚则居顿一顿道“你也不要责怪太后。说来为人母亲,想做祖母而已,也是心急了些。宫里到现在,也没有子嗣,先头昭妃又才将将没了一个。”
徐二夫人连声不敢。跪说:“臣妇不识大体,却蒙陛下大度不弃。区区妇人不知能如何回报,恨不能肝脑涂地。”
“夫人过誉”楚则居连忙又去扶她,叹说“为人父母。舔犊情深。朕有甚么不能体谅呢?我也巴不得景妃平安。她素来姓子欢快,是朕的解忧果。子嗣之事,虽然关系国本,但以后会有的。”真是个宽仁深情的帝王。
徐二夫人晗首垂泣不停地谢恩。
等到天都快黑,内殿的太医才出来。
徐二夫人想迎上去问一问,但不敢逾越。楚则居问话时,她紧张地盯着太医的嘴。一听“景妃平安”还怕自己听错了,往旁边的嫫嫫看。嫫嫫把太医的话重复了一遍她才相信,差点要哭了出来。
母后太后这时候又‘醒来了’,起身连忙问“皇子如何?”
太医回说“公主也平安。”
母后太后一时没明白“我问的是皇子,你说甚么公不公主!”
圣母太后却在点头“都平安就好。”万分欣慰。
等母后太后想得明白,便意兴阑珊了。
竟是个公主。想想也是晦气,自己照顾了那么久,却是个公主!!这宫里,还一个皇子都没有呢。看着圣母太后脸上的欣慰,只觉得刺目。反正皇帝也不是她儿子,她自然不忧心。恐怕她恨不得皇帝断子绝孙才好呢,反正她儿子也没了。
徐二夫人一听小的也好,眼泪便再止不住。选的是大的,可心里怎么能不惦记小的呢。人到了这步,没有办法而已。连声说:“好。好。”公主也好。
齐田出来,身上好多血渍。表情也有些疲倦,徐二夫人看到她,满腔感激,但说什么都太单薄,含泪屈膝就要跪,椿与关姜连忙扶住她。
关姜朗声说:“这都是陛下的恩典。娘娘这样行事,还不是因为太后一时想岔了。不过是为了等陛下来而已。”
徐二夫人会意,连声称是。
齐田过去大礼对太后跪下“虽是为陛下着想,却气着了太后,实在难辞其咎。”又说“儿臣以为母后从来慈和,决不能是心狠之人,却不知道是听信了什么人的谗言被其蒙蔽?险些铸成大错。”
一边的董嫔原还等着看热闹,这时候脸色一下就变了。
还是她在母后太后耳边说徐鳞与皇后家的纠葛,不然太后也不会说出那么番话来。
直垂着头,往母后太后身后躲。
“没有谁说!我又不是看不见听不见。”母后太后看到齐田这张脸就生气,方才是怎么气势汹汹的?现在却摆出一副贤德无害的样子来。
自己之前罚她跪了一场,那时候还以为她好拿捏。却没想到是个硬骨头。她活这么久,从来没有看到哪一个皇后敢跟太后对着干的。这一口气怎么也不能咽下去。
以后这后宫之中谁还会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才要开口继续,楚则居的话却拦在前面,他对齐田说道“你也确实该罚。就罚你闭门思过。”宋怡怎么处置,谁在太后身边招事多嘴挑唆并不再提。
随后就叫了监礼调令亲卫,着令传人来把长宁殿封了。
太后是一肚子气走的。孩子也没看。一行人远离了长宁殿,董嫔才敢开口说话,劝她“姑母也没甚么直得气的。堂堂皇后被禁足,还不是因为陛下向着姑母吗?”
太后听得大怒“也亏得你长这么大,脑子里头却不装东西!这算什么禁足?景妃一时半会儿不能动,还在她宫里养着,宫人杂役太医难道不出不入吗?徐家难道不能来探望景妃吗!这人来人往的,也叫禁足?”不过是出不得宫罢了,本来这后妃就不该常常往宫外跑的。这也算罚吗?
说着难免伤心难过“这就是我的儿子。好个周氏阿芒啊。”又斥责董嫔“你怎么就这么没用呢!若是你得宠,还有她什么事。一个守着孝的皇后!”
董嫔也不大是滋味。却也不敢还嘴。只唯唯诺诺。
长宁殿圣母太后却没走。
与皇帝一道留下。等太医把小公主抱出来。
内间齐田第一次看到刚出生的小孩。红红丑丑的,像小老鼠似的。猛不丁吓了一跳。徐铮渡过难关,气色略好了些,不过满脸疲惫,强撑着也要看孩子,太医抱来与她,她也吓了一跳,怎么又小又皱。该不是个妖怪吧。与齐田对视,一脸惊恐,不敢乱说话。
等太医把孩子抱出去与皇帝看,徐铮小声问齐田,“你说那皮什么时候发起来。总不会一世都这样吧?”声音十分虚弱,万分忐忑。皱成这样那可怎么办啊?
齐田也没甚么做母亲的经验。她是家里最小的,没见过女人生产,也没见过刚出生的小孩。不过看太医那样子,初生的婴儿长这样想来是常见得很。大概拿什么擦一擦?或者晾干了?就好了。安慰徐铮“小孩子都是这样的,你睡吧,一会儿她长好看了我叫你。”
徐铮松了口气,都是这样就好。她实在太累,换了衣服又换了被褥,说睡一歪头就睡着了。
齐田出去外殿,看到在场的人表情并没有异样才放心。
楚则居抱孩子。圣母太后兴冲冲地在一边,还念叨着“多好看呀。以后定然是个倾国倾城。陛下给取个名吧。”
楚则居大概是从来没有抱过孩子,姿势有点僵,叫他取名字,他一时也没有准备,随口说“就叫静吧。”并不十分热切。只略抱一抱,就立刻给了圣母太后。
圣母太后抱着说“咱们静公主真是漂亮。你看看。”又与徐二夫人。
二夫人抱着襁褓中的孩子眼泪止也止不住。
看完孩子往内室去,见徐铮睡得好,又问了太医知道她有凶无险,只是恐怕要养好一段能才缓得回来,那颗悬着的心才落到肚子里。
要按她的意思,恨不得一直陪伴在女儿身边。可是不能。皇帝在这里她也不能多说什么,紧紧握着齐田的手不放。
关姜与椿来送她出去时,不知道为甚么守门的亲卫还没到,两人并不曾受到阻拦。
一行人出了内宫门,走到僻静的长道,远远便有个身为银甲的人站在宫墙下头。另有四个亲卫站得老远。
徐二夫人过去,穿银甲的人影便从暗处走了出来“伯娘。”
椿认得,是徐鳞。
不过长久不见,他虽然样子没变,但脸上稚气少了,也没有以前那样跳脱,看人的样子显得格外冷漠。短短时日,已经从意气奋发的徐家郎君,变成了沉稳持重的徐大人。不免令人唏嘘。
她们一来,那远处的几个亲卫就会意,往长宁殿的方向去了。
徐鳞知道徐铮没事,脸上也有些动容。
徐二夫人拉着他垂泪“要不是阿芒……我去也赶不及。”
徐鳞回身对着椿与关姜两个人就拜。
两人骇了一跳,连忙扶他“徐大人这是做什么。”
“徐家欠了娘娘天大的恩情。”
徐二夫人取了腰上的荷包,往两个人手里塞“宫中生活不易,手里活络些总是没有坏处的。”
两个断不肯收。
徐二夫人眼眶还是红的,正色说“如今娘娘被禁了足,你们出来走动,恐怕再不如往日了,难免不被人为难。我来时就见着,有个宫人伤了头,到时候请太医看病吃药都是要花钱的,不然落了病呢?娘娘自然不会亏待你们,但你们手里的钱多一点有多一点的好处。虽然说也不是非少了我这一点,但却是个心意。以后但有什么为难,便寻徐鳞来,千万不要客气。”
话说成这样,关姜便不再推拒“多谢二夫人。多谢徐大人。”
徐二夫人欣慰“我也会常常往宫里来,你们少什么要什么,只管告诉我带来。”
送徐二夫人到宫门,徐鳞仍与她们一道回来。亲卫负责宫中安保在外所是有住处的。
一路三人无话。
送她们到内门外,徐鳞才终于问一句“娘娘可好?”想来也是不好的,忤逆太后,犯了这样的事能有好处吗?他不晓得自己明知故问有甚么意思。
关姜敬声回话“劳徐大人费心,娘娘安好。不过就是出不得门罢了。”出来送徐二夫人怕也是她和椿出宫最后一趟,这一回去,满宫谁也出不得门了。
徐鳞便不再多话。远远站着,看两个人拿了腰牌给亲卫查看进内门去。
两个人进了内门,没走多久,就遇到宋怡身边的宫人哭哭啼啼在路上走,看方向是刚从太医所出来的。
见到椿和关姜,大着胆着求她们“救救我们娘娘吧,昭妃娘娘那里都没太医去。”
椿听到昭妃两个字就生气“皇后娘娘可帮不上你们娘娘什么忙。托你们娘娘福,我们一殿人差点活不成,皇后娘娘连殿门都出不得了。”拉着关姜就走。
关姜却按按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心急。对那宫人说“我们与你一道去看看。”
到也和气。
那宫人虽然知道自己家的娘娘与皇后娘娘已经不是以前的情份,但死马当做活马医。还是把两人带了回去。
长宁殿虽然被禁,但是仍然热闹,宋怡这里却冷冷清清。进了殿门,连洒扫的宫人都不见一个,扫把丢在花坛子边上。
椿也是讶异“这才多一会儿功夫?”人就这样势利。
关姜说“宫中不就是这样。”
宫人直哭“我去请太医,在太医所门外站了半个时辰,也没一个出来。问来往的内侍官吧,人家也不大上心,说‘即已经通报,你便多等等吧。’好容易来了个太医,只问血止了没有,说血即止了,那也没甚么大事,就不理会了。可我们娘娘也是刚没了孩子的,怎么能这样算了……身上又在发热。”
可三人进了内殿,便看到宋怡竟然已经起身了,坐在铜镜前头对镜描眉。身上的衣裳没有换,脸惨白的。
宫人吓得连忙去扶“娘娘怎么起来?”
“陛下最喜欢我这两叶柳眉。”宋怡说“你与我把新做的胭脂拿来,一会儿陛下要来看我。”她想得明白,自己没有孩子,但还有陛下呢。
宫人怕她是疯了,人坐都坐不稳,却还在画眉。可看她的神色,却是再清明正常不过,犹豫不决,不知道要怎么办。
宋怡皱眉“还不去?”
她应声称是,连忙就去了。
宋怡挑眼看看门口的关姜和椿,竟还笑了一笑“你们怕是来看我怎么落魄的。看来劳得你们白一趟。”
收了目光,专注地描着眉,轻声说“陛下对我如何,你们又怎么会懂。陛下是再温柔不过的一个人。便是我犯了什么错,也不会放在心上的。便是没有孩子如何?”
说着又笑“我初见他时,也是害怕,他说‘别怕,到朕这儿来’,手又宽厚又暖和。”高高在上的皇帝竟与自己这样说话,她心里软得不能再软。只想着,都说帝王无情,大概是没有见过他吧。
关姜说“床塌之间,只要不是莽夫,哪个男子不温柔小意?你以为皇帝只对你一个这般吗?一个月你只得几日?你以为其它的日子皇帝在吃斋念佛不成。董嫔以下,足足十多妃嫔。”
宋怡大怒,抓起妆台上的瓷瓶往她砸来,状如厉鬼“你知道什么!”
关姜轻轻巧巧就避了开,说“这宫中,若说真有哪一个在皇帝心中是与人不同的,也只有我们娘娘。便是忤逆了太后,也不过禁足而已。你算什么呢?到现在,陛下可来探望了你?”
宋怡厉声说“陛下事务繁忙。一时不得空也是有的。”
“内侍们总不忙的。若真是有心,连个内官都不来?”
宋怡不答,沉着脸抓起上的东西不停地往她们砸。
关姜大笑拉着椿就走。
椿小声问“为甚么要这样刺激她?”
关姜沉声说“她要是静下心想明白那可就真是糟糕了。宋阁老即在,她就算没有孩子又怎么样?自己生不得,别人也是生得的,前朝也不乏抱其它妃嫔的儿子来养,做了太后的。她现在输就输在沉不住气罢了。她这样该死,我们怎么能让她沉下气?!”扭头对椿笑,到也天真烂熳。
椿被她那表情吓了一跳说“你说的话我到也甚以为然,可你这样子可吓死我了。再不要这样笑着说这种话罢。我怕要发噩梦。”
关姜‘哧’地笑,戳她额头“你想过要杀周氏大郎,当我不知道吗?你又好多少,还说我呢。”
椿略有些尴尬。但说“许多事,娘娘是做不出来的……”可其实想想,也未必是做不出来……齐田有一次突地感概也说过‘人到了哪一步,就会成什么样的人,去做什么样的事,就是向日葵,也得有扎在阴暗潮湿泥土中的根。’……
椿不知道向日葵是什么,大约是种很好看的花罢。但是却在想,娘娘不该长出那样的根。有些事自己做一做到也没有什么,但娘娘不该这样……如果娘娘是那个什么向日葵,她就是娘娘的根。
她想,关姜大约是能够明白自己的。
两人相视,表情都格外沉静。
“走。”关姜伸手拉她,两个人往长宁殿去。
没想到,两个人还没走到长宁殿,就听说宋怡盛装,闹到宣室去了。